趙桓看著李綱等人迫切阻攔的姿態,心中一笑。
如果一開始,趙桓就要求建立國防大學,要提高武人的地位,絕對會遭到所有人的反對。
現在李綱等人反對种師道擔任太師,就是一樣的道理。
如今,趙桓先提議讓种師道擔任太師,再退而求其次讓种師道致仕,一切就順理成章了。
所有人就能更接受。
趙桓順勢道:「要給种師道補償,不能太寒酸了。否則,會有人罵朕狡兔死走狗烹,諸卿有什麼建議?」
李綱正色道:「种師道致仕,也要體面些。臣建議以少保的身份致仕,也算全了種公的臉面。」
「不行!」
趙桓搖頭道:「這樣的安排,就等於告訴世人,朕要卸磨殺驢了嗎?」
李綱微微皺眉。
這事兒難辦,即便如此,也絕不能讓种師道擔任太師。
武人擔任太師,比太監當太師都更可怕。
更不可接受。
李綱看向白時中和楊時等人,示意眾人都勸說。
楊時捋著花白的鬍鬚,表態道:「官家,其實還有一個法子。」
趙桓問道:「什麼辦法?」
楊時回答道:「种師道以少保的身份致仕,再提拔种師道的孫子種彥崇,一退一進,井然有序,种師道就沒有什麼好說的,其他人也沒什麼好非議的。」
白時中眼前一亮,附和道:「官家,這是很合理的安排。既全了种師道的臉面,又提攜了種家人。」
李綱說道:「官家,這是最合適的建議。」
徐處仁和吳敏也開口附和。
趙桓沒有達到目的,搖頭道:「這也不合適,只要种師道賦閒在家,就有人會非議。」
李綱很是心累。
一時間,他也猜測著,皇帝到底想幹什麼?
李綱問道:「官家想怎麼安排呢?」
趙桓身體微微前傾,沉聲道:「朕的想法很簡單,种師道卸任後要有事情做,這樣一來,就沒有人敢非議。」
「朕的想法是建立一所國防大學,類似於書院。」
「种師道以少保的身份卸任,去國防大學執教,傳授軍中的將領兵法韜略,教導軍中的將領,你們意下如何?」
李綱瞬間察覺到國防大學的不一般,涉及國防二字,意味就不一樣。
涉及大學,更不一般。
《大學》二字的來源,是儒家經典文章之一。更何況《漢書》記載:「古之王者莫不以教化為大務,立大學以教於國,設庠序以化於邑。」
『大學』含義太多了。
李綱神色肅然,問道:「官家提議的國防大學不一般,种師道執教不合適。」
「要建立國防大學,要安排人執教,應該讓文官去,怎麼能是武人去呢?」
「种師道可以去做點事情,但是主要的教師,應該是文官,請官家明鑑。」
楊時心中思索著。
忽然,他眼前一亮,皇帝這麼做的目的,是打算提拔武人嗎?
只是楊時沒有開口反駁,靜靜的看著。
在楊時看來,武人也是大宋的兩條腿之一,也是不可或缺的,一旦全面打壓武人,會導致大宋武德匱乏。
白時中、徐處仁和吳敏也明白了,更是同仇敵愾起來。
文官天然要壓制武將。
朝廷的權力就那麼點,武將多占了一些,文官就少了很多。
這是不能讓步的。
白時中旗幟鮮明道:「官家,武將有武將的責任,他們重在戰場殺敵,跑去傳道授業呢不合適。」
徐處仁提醒道:「官家,一旦武人坐大,恐怕會重演五代十國故事,請官家明鑑。前車之鑑,不可不忘。」
趙桓心中冷笑。
這不是前車之鑑,這是超級矯枉過正的plus版本。
歷朝歷代,就沒有這樣屈辱的。
歷數得國不正的朝代,趙宋也是名列其中。
恰是如此,才導致趙宋皇帝天然防內患,生怕別人學了趙家老祖宗的本事,來個依葫蘆畫瓢。
趙桓眼神漸漸銳利,沉聲道:「讓文官教武將打仗,等於讓武將來治國,完全是對牛彈琴,雞同鴨講。」
「你們一個個讀書的人,手無縛雞之力,知道怎麼拼殺更有用嗎?」
「知道哪裡適合伏擊嗎?知道怎麼鼓舞士氣嗎?知道軍中情況嗎?」
「一個個嚷嚷著安排文官去傳道授業,卻什麼都不懂,讓他們教武將喊口號嗎?讓他們教武將當投降派嗎?」
一連串的詢問,讓李綱有些為難,皇帝的話殺傷力有些大。
卻也有些道理。
即便如此,也不能讓武人的力量太強了。
李綱開口道:「官家,這……」
趙桓大袖一拂,強硬道:「你們這也不讓,那也不讓,朕沒辦法,只能直接讓种師道擔任太師。」
「立下大功不賞,朕如何面對三軍將士?還怎麼追趕強漢盛唐?」
「連一個普通的太師都駕馭不了,更別提什麼光復華夏了。你們是文官,卻要有超越本朝文官的胸襟和眼光。」
對李綱等政事堂的宰相,該強硬的時候就得強硬。
皇權和相權,相輔相成,卻又有爭鬥。
對外上,趙桓和李綱等人沒有任何的矛盾,對內的治理,尤其涉及武臣,就容易有分歧。
這時候不能退讓。
退讓了,趙桓的皇權就弱了,想掌控朝政就難了。
李綱見皇帝又提及加封太師的事情,還扯到光復華夏上,皺眉道:「官家要光復華夏,追趕強漢盛唐,不一定非得讓种師道擔任太師。」
趙桓佯怒道:「朕就是要任命种師道擔任太師,那又如何?這都是你們逼的。」
李綱見攔不住,見皇帝起了逆反心,也慌了神。
他連忙後退一步,主動道:「官家,臣同意建立國防大學,讓种師道以少保致仕,去國防大學執教。」
楊時表態道:「臣附議!」
白時中、吳敏和徐處仁也齊齊改口。
在君權時代,或者說強人時代,實際上都是一言堂。
區別在於,皇帝稍微講道理,願意搞形象工程,就有魏徵這樣諫臣的生存空間。
一旦皇帝真要下了決心,即便下面有人阻攔,也攔不住的。
皇帝,天生就不是講道理的。
比如趙佶。
安排蔡京這樣的人當太師,安排童貫這樣的太監當太師,直接亂了規矩。
趙桓逼迫李綱等人讓步,達成了种師道安排,怒容消散,笑說道:「既然諸卿都同意,事情就這麼定了。」
「只不過,朝廷還是要臉面的,不能直接調任。」
「朕和种師道談,讓他主動辭官致仕,全了老種相公的臉面,也全了朝廷的臉面。」
李綱拱手道:「官家聖明!」
一眾人沒辦法,只能紛紛稱讚官家聖明。
趙桓道:「既然沒事兒,都退下吧。」
李綱卻沒有退下,問道:「种師道卸任,誰擔任樞密使呢?」
趙桓笑眯眯道:「莫非,李相公想要知樞密院事?」
「你執掌政事堂還不夠,希望把樞密院一把抓嗎?要不要朕裁撤樞密院,把樞密院併入政事堂算了。」
略帶冷意的話,讓李綱臉色一緊。
皇帝怒了!
這一刻,李綱有了伴君如伴虎的體驗,恍然明白眼前的趙桓,已經是真正的皇帝了。
在抗金的大策略上,皇帝對他全力支持。
在政務上,皇帝也全力支持他。
可是,皇帝劃下了邊界線,那就是文武分家。
李綱真正明白了,皇帝不會允許文官壓制武臣的情況,文官也不能再處處把當兵的當賊配軍。
一朝天子一朝臣。
當今皇帝有了自己的執政思路,不再是那個剛剛登基,什麼都畏懼的皇帝了。
李綱心神收斂,恭敬道:「臣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