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同去擺攤

  給謝少卿畫完符,周祈的道士買賣又開張了——東市留守的兩個小子一個娘子生孩子,一個祖母病了,周祈便又自己帶著陳小六去東市裝神棍趴活兒。

  筆墨書肆街多了不少生臉兒的,倒不是跟周祈搶買賣的假和尚假道士,而是賣字賣畫兒的士子們。前幾天回鶻使團還在的時候出了禮部試榜,少數的幸運兒及第了,其餘落第的倒霉蛋們有的回鄉,有的則留在京里謀出路。

  原先這些鄉貢和生徒大多住在各地進奏院或行館,並不用自己花銷,如今卻是不行了,不管及第等銓選的,還是落第謀出路的,都要自己負擔。

  長安米貴,士子便各自想起了辦法。及第者有名聲,又還好些,落第的,不少便跑到東市擺起了小攤兒。

  對這些讀書人擺的攤子,市署向來是不大管的——誰知道這裡面的誰哪日就成了同僚甚至上司呢?

  看著這街上多出來的年輕面孔,周祈覺得,替兩個小子擺幾日攤子也挺好的。

  在周祈對面擺攤兒的小後生大約十七八歲,臉水嫩嫩白生生的,長相頗為清秀,雅言中帶著些江南的水氣,每對上周祈的目光,便有些臉紅。

  周祈一顆姨母心發作,哎呦,嘖,嘖,多乖巧的小後生……

  陳小六咧嘴,老大盡惹些風流債。

  扭頭看見謝少卿走過來,陳小六忙站起行禮,心下卻暗道,這回老大要翻船,正宮來了!

  周祈甩一下拂塵,對謝庸打個問訊:「謝施主,這一向可好?」

  看看昨日還在自家吃八寶飯的周祈,目光又掃過對面的清秀小郎君,謝庸微笑道:「還好。」

  周祈接著隨口問:「謝施主是來買書的?」

  謝庸笑道:「那倒不是,是來看看哪裡能擺個攤子。」

  周祈微瞪眼睛,莫不是買古籍字畫把月俸花沒了?這也是個手指縫大的人啊。周祈又想到自己成天去人家混吃混喝,謝少卿缺錢,也有自己一份功勞,不由有些訕訕的,剛想說什麼,便聽謝少卿道:「免得日後大同世界了,沒有官做,把賣字賣畫的本事丟得生疏了。」

  周祈:「……」意思就是他閒極無聊了,看人家賣字賣畫想來搶個買賣、湊個趣兒。想不到謝少卿也能這般活潑,甚好,甚好啊!

  謝庸許原來真還賣過字畫兒,一副熟手模樣,不用人指點,自去街上買了筆墨紙張,隨意在周祈斜對面找了個空兒,寫了兩張字樣子擺上,手裡拿一卷書,坐在不知跟哪家店鋪借的蒲團上看起了書來。

  偶有朝中官員行經於此認得他的,只略詫異,旋即就明白了——大理寺約莫是有大案吧?少卿都喬裝了來暗訪了。

  自謝少卿來擺了攤子,周祈就不想看別人了。其實要說白嫩水靈,還是對面的小後生,謝少卿即便笑得再溫煦,也掩不住骨子裡的剛硬,但——為什麼還是覺得謝少卿更禁看?

  大約是看熟了的緣故。

  陳小六覺得,以謝少卿性子為人,能做到這般,自然是對周老大情根深種了。周老大相貌堂堂,性子也好,但能讓謝少卿這般——定是因為她已經翻過牆了。周老大雖翻過牆了,但她性子不羈,哪會安心拖家帶口上籠頭?又定是不給謝少卿一句安心話,甚或要始亂之終棄之……

  陳小六滿腦子的傳奇路數,看向自家老大的目光越來越鄙夷,看斜對面的謝少卿則越發同情起來,孽緣啊……這麼好人兒就栽在我家老大手裡了。

  周祈不知道自己已經在兄弟心裡渣成了末末,猶低頭對陳小六道:「長得好果真是占便宜。這麼些賣字賣畫的都沒怎麼開張,謝少卿一來,就有女郎去買字。」

  確實有個身姿窈窕戴帷帽的女郎帶著婢子站在謝少卿攤兒前。

  離著稍有些遠,街上又人來人往的,周祈聽不清他們說什麼。

  看著女郎穿月白短襦石榴裙的背影,還有謝少卿時而點頭時而搖頭的微笑臉,周祈便猜:「那女郎估計是問,三百錢一張,五百錢兩張賣不賣?」

  陳小六:「……」

  謝少卿又搖了搖頭。周祈猜:「又或者讓謝少卿寫什麼他不願寫的?」

  見那女郎與謝少卿還在說什麼,周祈猶豫了一下,終於破了自己只花光不借錢的例:「六兒,兄弟,借我些錢,我得去給謝少卿撐撐面子。讓人知道謝少卿是這條街上賣字畫兒的裡面身價最貴的。」

  陳小六掏出錢袋兒,心裡哂笑,老大又鬼扯,分明是看不得謝少卿與別個女郎說話兒。你對人家始亂終棄,這時候又這般……老大真是太渣了,都渣成稀碎稀碎的碎末末了。

  周祈手裡有錢,樣子就從容起來,慢悠悠踱過去,卻見那女郎撩起帷帽遮臉的輕紗:「郎君真的不畫人像嗎?還是嫌奴醜陋,怕砸了招牌?」

  周祈停住腳,心裡哦呵一聲,謝少卿桃花運這般旺嗎?自己這般走過去,是不是不妥?周祈猶豫起來,狠狠心,正待轉身回去,卻見謝少卿垂著目道:「某不畫人像,一則是因某確實不擅長,一則也是內人不許某在街上為女郎們畫像。」

  周祈停住扭了一半兒的頭,又接著往這邊慢悠悠地走,心裡嘲笑謝庸,嘖嘖,還內人,夢裡娶的吧?興許夢裡連孩子都有了。做夢娶新婦,原來你是這樣的謝少卿……

  女郎聽他如此說,有些錯愕,到底只一笑,落下帷帽上的面紗:「既如此,奴就不強求了。」

  謝庸微點下頭,說聲抱歉,扭頭看周祈,對她一笑。

  女郎順著他的目光看去,見是位穿道袍的美貌女子,腦子裡瞬時想起看過的士子與女冠的傳奇,原來如此……

  周祈甩下拂塵,對女郎微笑頷首,又對謝庸道:「貧道想求謝施主幫著寫張字或是畫幅畫兒,掛在屋裡。」

  漂亮女郎對謝庸微微一福,又對周祈點下頭,便扶著婢子的手轉身走了。

  「想寫什麼,或者畫什麼?」謝庸問。

  周祈財大氣粗:「謝施主隨意!畫五千錢的。」

  女郎腳下微微踉蹌了一下。

  謝庸則忍不住笑了:「好!」

  周祈把陳小六的錢袋子只剩了袋兒回來,手裡卻沒拿字畫兒,謝少卿說要精心畫了再給她。

  陳小六則在盤算自己的積蓄夠周老大去棒打幾回鴛鴦的……

  好在謝少卿收錢不白收,眼看到了申正,親去買了桂花牛乳、紅豆餅和銀絲糖來。陳小六自然知道這是沾了老大的光,但想想花的都是自己的積蓄,便也老實不客氣地吃起來。

  周祈替謝少卿讓過左右的「紫微宮傳人」和「周公後裔」,便坐去後面牆邊少人處,捧著盛牛乳的小罐喝起來,又吃紅豆餅。

  謝庸不守自己的攤子,也與她一樣在牆邊兒席地而坐,拈一塊銀絲糖慢慢吃。

  「紫微宮傳人」和「周公後裔」互視一眼,又都用眼神兒問陳小六,陳小六微點頭,「紫微宮傳人」和「周公後裔」便都拈鬚一笑,說來,咱們當初也是幫過腔兒的,也算半個媒人吧?當時咱們便看出周道長與這位謝郎君有緣分了,果然……

  看著謝少卿嘴角的些微糖渣,周祈也想起當初兩人的初遇來,不由笑道:「當初我看得真准,說謝少卿是個秋官,還真是……」

  謝庸點頭:「周道長自然是有道行的。」

  周祈雖明知他是敷衍,還是得意一笑。

  謝庸垂著眉眼,輕聲問:「但當時周道長說會摸骨,恐怕是蒙人的吧?」

  周祈:「……謝少卿再來一塊紅豆餅?」

  謝庸抬眼看看她,周祈眯眼笑得諂媚,謝庸把頭扭去另一邊兒。

  看見他臉上的笑意,周祈心裡痒痒,想再調戲一句自己只給英俊小郎君摸骨,到底打住,改而把半個紅豆餅都塞進嘴裡。

  對著滿街的人來人往,周祈又在心裡惆悵起來,他日謝少卿娶了新婦,就不能這般沒分沒寸地調戲人家了,到底也只這麼點緣分……

  看周祈吃飽喝足,謝庸問周祈:「去那邊書肆里轉一轉?」

  周祈站起來,拍拍身上的餅渣糖末塵土:「走,順便把牛乳罐子還了。」

  先還了罐子,兩人慢慢溜達進那些書肆,周祈只翻進門處擺的各種傳奇,謝庸則進去轉一轉。

  周祈拿起那最顯眼處的一卷:「《大周迷案》竟然又出了續篇?」

  夥計笑道:「出了!新出的,卻已經快賣沒了,就只還三卷。」

  周祈忙道:「都要了,都要了。」自己留一卷,給崔熠和王寺卿各一卷。

  「好嘞!」書肆夥計一邊兒給她拿書,一邊道:「道長買著了。煙雨齋主人的這一卷寫得尤其有意思。」

  周祈在心裡笑,估計又是「滿座捧腹」……我們又酸腐又可愛的陳生啊,或說又酸腐又可愛的煙雨齋主人啊……

  謝庸手裡拿著一卷書走出來,連周祈買的傳奇一起付了錢。

  周祈又攛掇他:「《大周迷案》出新篇了,看看吧?挺好看的。」

  謝庸微點頭:「你似頗喜歡這裡面的一個人物,一個姓陳的書生?」

  「可愛!」周祈點頭。

  謝庸翹起嘴角兒。

  「酸腐!」

  謝庸的嘴角兒停住。

  「又可愛又酸腐,又酸腐又可愛。我上回說這寫書的煙雨齋主人八成是個不解風情的光棍兒,如今想想,有失偏頗,或許就有人喜歡這種酸腐不解風情勁兒呢?」

  謝庸不只嘴角翹起,眼睛也彎了,「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