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查看現場

  周祈與干支衛申、酉兩支的支長何甫、尤大岡一同到達皇城內鴻臚客館。他們到時御史中丞龐青雲、大理寺少卿謝庸、京兆少尹崔熠已經到了,另有鴻臚寺卿孫務本和鴻臚少卿許由等鴻臚寺的人以及回鶻使者,都站在那養鷹的院子外。

  周祈等還沒走到近前,便聽到那位回鶻大將軍桑多那利的大嗓門,一串兒又凶又快的回鶻話,又有譯語人略帶惶恐的傳譯:「神鷹是回鶻的聖物……死在了長安……明尊的使者……」

  混齊用回鶻語勸桑多那利,又用雅言道:「神鷹被害,讓人痛惜,但此時我們更不能亂,這殺死神鷹的人定是心懷不軌,想破壞唐與回鶻之寧和,我們萬不能遂其所願。」

  幾位朝廷官員都點頭。

  桑多那利神情激動,並不是很聽勸的樣子,反覆嘮叨「聖物」「明尊」「吉祥」之類。

  大唐官員中雖以鴻臚寺卿孫務本品階最高,但他慣常是不管事的,其餘品階最高的便是御史中丞龐青雲。

  龐中丞五十多歲,個子不高,長得慈眉善目,如今朝中幾位宰相老的老,病的病,龐中丞是最可能加同平章事,補入政事堂為相的人。

  龐中丞神情肅穆,聲音和緩:「貞吉可汗遣二位使者千里迢迢以神鷹進獻我大唐皇帝,此鷹既是回鶻聖物,亦是我大唐之寶,對神鷹之死,某等與二位使者所懷痛惜之情都是一樣的。為今之計,我們當勠力同心,查明是誰害了這神鷹,給陛下和可汗一個交代,給神鷹在天之靈一個交代,二位使者以為呢?」

  到底是要當宰相的人,一番話有禮有節,桑多那利到底閉上了嘴,勉強點點頭。

  龐中丞扭頭看向三位才到的干支衛將軍,對他們和藹地點點頭,「你們先去看看鷹吧。」

  周祈等叉手稱是。周祈又看一眼謝庸和崔熠,謝庸也看她,崔熠則撇一下嘴。

  周祈與何甫、尤大岡一進院門,先看到兩個回鶻鷹奴的屍體,院中屋門處是另外兩個鷹奴的屍體,大理寺仵作吳懷仁正在院中填寫屍格。

  這幾個鷹奴都系利刃割頸而亡,身上沒有其他傷痕,腰間刀劍都在鞘內,在牆壁、地上青磚、院中花木等處,也未發現什麼打鬥痕跡,估計他們都是一照面便被殺死了。

  吳懷仁陪著周祈等一起走進鷹房。這屋子並沒有周祈想像得慘烈。籠子門打開著,那鷹躺在籠子裡,身下流了一汪血,旁邊又略有一點噴濺血,地上散著幾片鷹羽。

  周祈蹲下,仔細看這鷹。鷹的傷口在胸部,撥開羽毛細看,這傷口上寬下窄,兇手用的應該是刀,也是一刀斃命。鷹爪很乾淨,裡面並沒有周祈希冀的血肉,反倒是頸背部羽毛上有擦抹血痕,估計是那殺鷹之人手上被噴了血,便在鷹身上擦了一下子。

  吳懷仁與周祈的看法相同,他據血墜推測,這鷹應該是在昨晚戌時到亥時之間被殺的。

  龐中丞和謝庸、崔熠走進來,回鶻使團的正副二使還有鴻臚寺的人沒有跟著。

  「怎麼樣?」龐中丞問。

  吳懷仁奉上屍格。

  龐中丞看過,點點頭,看看謝庸和崔熠,又看看干支衛三個將軍,「如今沒外人,這事你們怎麼看?」他的目光轉一圈兒,又放回到謝庸身上。

  「從現場看,當是兇手叫開門,隨即殺了給他開門的兩個鷹奴,然後走進院子,在屋門外殺死另外兩個,最後進屋,從容不迫地殺死了神鷹。」謝庸道。

  「戌時亥時客館裡許多人還未休息,回鶻使團的兩位使者都說未曾聽到呼救打鬥聲,我讓人與附近院子裡住客打聽,也說沒聽到什麼聲響,現場也沒有打鬥痕跡,幾個鷹奴的刀劍都還在鞘里,他們都是一刀斃命,頸間傷痕偏右,長約三寸,位置長短如此一致,這兇手當是一人作案,且刀劍功夫極佳。他出手突然,動作又極快,鷹奴們既未來得及反抗,又未來得及呼救。」

  謝庸道:「從這些跡象上看,這應該是一起熟人作案,此人是個功夫高手。」

  崔熠是個心裡不存話兒的,「這不就是那位大將軍桑多那利嗎?他既然是回鶻大將軍,功夫應該挺好吧?」

  龐中丞讓這直腸子逗得笑了一下,卻只點頭道:「熟人作案,功夫高手……是啊,要殺死這樣一隻神俊的猛禽,又殺得這般乾淨利落,確實是個功夫高手啊。」

  龐中丞問何甫、尤大岡:「兩位將軍,城中胡人,特別是吐蕃人可有什麼異動?」

  唐與回鶻親睦,是吐蕃人最不願意看見的。當初安和公主入回鶻,幾次遭遇吐蕃人截殺,若非唐軍護衛得力,回鶻也去接應,這位公主恐怕早已香消玉殞在和親路上了。此時代表唐與回鶻親善的神鷹被殺死,吐蕃人自然首先被懷疑到。

  何甫、尤大岡叉手:「自回鶻使團到來,某等便加緊了對在京西南諸藩特別是吐蕃人的監視,目前未發現明顯異動。今晨聽說神鷹被殺,某等又加派了暗探,今日,最多明日,當便會有更細緻的回報。」

  龐中丞又特意問周祈:「周將軍怎麼看?」

  周祈搖搖頭:「下官只是覺得這鷹被殺得也太利落了些。回鶻蒼鷹動作極快,又兇猛,即便被關在這大籠子裡,要殺它也不是容易事。反正以下官的本事,是做不到這樣利落乾淨。」

  龐中丞再點點頭,「神鷹被殺,聖人很是震怒,這又關係到我大唐與回鶻的親睦關係,總要給回鶻一個交代才好,此案就拜託在座諸位了。」

  謝庸等都行禮。

  龐中丞自回去向皇帝回稟,與相公們商議,何甫、尤大岡出去查在京西南諸藩的細作,這回才剩下的只是「自己人」。

  「你們真不覺得是那回鶻人桑多那利?」崔熠問。

  周祈道:「他自然有嫌疑,他能叫開門,鷹奴們不防備,他功夫也好,但他動機何在?他得回鶻可汗信重,是可汗長子頌其阿布的拳腳師父,他是使團副使,要獻鷹,要為頌其阿布求娶公主,他為什麼要殺死神鷹?而且,你聽他講經了嗎?他是個篤信神佛的人,這鷹被認為是什麼明尊神使,讓這麼一個信徒殺了他們的神靈……有點難啊。」

  崔熠點點頭,也對,「阿周,你覺得像是哪一派的人?」

  周祈搖頭,「很難說。熟人這種事,回鶻使團的人,鴻臚客館的官員、奴僕,客館中住的與回鶻親善的藩客都能叫開這院門,且不被防備。誰知道這其中藏臥著什麼功夫高手呢?」

  「從動機上就更沒法說了,吐蕃人,混齊或者回鶻使團中其他的人,甚至——」周祈看看謝庸和崔熠,「我們朝中某些人,都不無可能。」

  想來這也是龐中丞問到,謝少卿不從動機方面分析的原因。

  崔熠看周祈,「我們朝中人?」

  「如果這鷹死了,公主極可能就不用和親了。」

  「靜安縣主?」崔熠搖頭,「別開玩笑了,阿周。」

  周祈看謝庸:「謝少卿知道。」

  謝庸道:「那日我和周將軍來看神鷹,鴻臚寺許少卿著意打聽頌其阿布為人、年齡、相貌。朝廷中,除了縣主的人,想來不會有人在乎對方的年齡相貌。」許少卿要在這客館中安排個什麼功夫高手,太容易。

  崔熠皺起眉頭:「難道許少卿是淮陰郡王的人?」

  淮陰郡王是戾太子之子,戾太子出事以後,與靜安縣主一度被廢為庶人,後來大赦,朝中諸臣勸著,才被封了郡王,從被關押的一處小宅中放出,挪到百孫院教養。他們兄妹患難相守,倒也不無可能……

  崔熠自己又搖頭,「不能!淮陰郡王是個只知讀書的呆子。老謝,不是誰個都像你,又能讀書,又精明的……他沒這麼大能耐。」

  周祈失笑,崔熠比自己還沒節操呢,不就是想去謝少卿家蹭飯嗎?

  崔熠問周祈:「你還懷疑是混齊?我看你與他處得好,簡直恨不得嫁給他似的……」

  謝庸皺眉。

  周祈嘿一聲,「公事是公事,私事是私事,我不就是愛看個長得好看的小郎君嗎?」

  崔熠笑起來。謝庸的眉皺得越發緊了。

  「若和親不成,他就是回鶻內與大唐牽扯最深的人。同是可汗之子,回鶻又不講究嫡長,為何不能是混齊繼承汗位?若他繼承汗位,想來朝中都樂意得緊,派大軍幫忙不至於,但敲敲邊鼓兒是會的。」周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