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審結案件

  行到清風逆旅門前,周祈在馬上對謝庸叉叉手,笑道:「明日見,謝少卿。」

  謝庸點點頭,帶著羅啟走了。

  周祈和陳小六都下馬,陳小六去叫門。這個時候,那逆旅中都黑了,想來連主人帶客人都睡下了。

  拍了一會子,終於聽到一個蒼老的聲音答應著:「就來啦,就來啦。」

  陳小六便不再拍,轉而過來接過兩匹馬的韁繩,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對周祈玩笑道:「老大,你聽崔少尹的話住這清風逆旅,莫不是打著晚間爬牆的主意吧?」

  周祈笑問:「這是怎麼講?」

  謝庸走到自家門前下了馬,突然想起王寺卿說的事來,略想一想,把韁繩遞給羅啟,「你先進去,我有件事與周將軍說。」羅啟答應著,在後面看自家主人又折返回去。

  陳小六自得地對周祈笑道:「咱也是讀過書的人啊。那《東鄰女》中,女郎看那鄰家書生俊逸好看,便豎了梯子爬過牆頭,假說自己是狐仙,與這書生有夙緣……」

  「還有咱們原先辦過的永寧坊的案子,裡面那個王家小娘子攀著院中桂樹翻牆去隔壁與劉三郎幽會。老大,你翻牆過院自然是利落無比,但對謝少卿還是莫要操之過急吧?」

  周祈微側臉,又回過頭來對陳小六笑道:「你啊,還是讀書太少,經的見的也少。你可知道十來年前一樁舊案,洛下有個被稱為窮奇娘子的?」

  「那窮奇娘子是洛下至味樓的庖廚,本事大得很,切的羊肉片比紙還薄,一盅燉八珍香飄半條街,然而她最出名的卻是『熘鄰肝』「抓炒七竅玲瓏心」。」周祈的聲音變得幽幽的,「夜半的時候,窮奇娘子攀牆而入鄰居李大家,取了李大的心肝,然後回來切絲切片、點火架鍋倒油……」

  陳小六抖一抖身子,「老大,你快別說了!」

  周祈語重心長地道:「所以說,這攀牆而過,不一定都是你以為的風月之事……」

  身後一聲輕咳。陳小六嚇一跳,回頭見路邊樹影里走出一個身材頎長的身影來,「謝少卿?」

  周祈也回頭,「嗯?謝少卿!莫不是忘了交代下官什麼話?」

  謝庸負著手,淡淡地看她一眼,「我忘了與你說,明日朝會後仗下議政要議重修紫雲台的事,估計散得早不了。」

  周祈趕忙行禮,笑道:「多謝謝少卿還專門走來告知,那我就不早早去京兆府等著了。」早知道他來說這事,就不講窮奇娘子了……

  謝庸點頭,「嗯」一聲,便轉身離開。

  周祈叉手:「下官恭送謝少卿。」

  「某以為,以周將軍之才,想來也做不得那窮奇娘子。」那背影的聲音不咸不淡的。

  呵,周祈撇撇嘴,諷刺我沒有做飯的本事……能吃就完了唄!

  陳小六則吸一口氣,做不得窮奇娘子……那這攀牆便是風月之事,莫非謝少卿是暗示讓老大攀牆過去……嗎?

  吸氣的聲音在這寂靜的夜裡委實有些響,謝庸脊背一僵,行路的姿態雖然依舊從容,步伐卻似變大了。

  「客人還住不住店啊?」門口提著燈籠的老叟揚聲問。

  「住,住!」周祈領著陳小六進了旅店。

  周祈悉心教導陳小六:「這調戲人呢,要分人,要點到為止,不可太多,亦不可太過,太多太過了就不是風流了,萬一遇見暴脾氣的,會挨揍……」

  第二日,周祈起得晚,與陳小六一起在崇仁坊吃了頓頗有盛名的胡娘子小鵪鶉肉餛飩,才牽馬晃悠著回興慶宮。

  頭午在興慶宮干支衛廨房處理了些雜事,再次修改添補了年終奏表,然後在公廚飯堂吃了頓味道千篇一律的午飯,在龍池邊轉悠一圈,估摸著時候,周祈便騎馬去光德坊京兆府衙。

  等的時候不大,鄭府尹並謝庸、崔熠便到了。

  雖則又是朝會又是仗下議政,鄭府尹精神卻不錯,只略歇息,便笑道:「走,我們去會會那幾個奸詐之徒。」

  今日是正式大審,作為大理寺少卿,謝庸與鄭府尹同審。

  先提審的是趙大。

  趙大上來便喊冤,「求貴人為小民做主啊。」

  鄭府尹被他氣笑了,「你說說你構陷他人,冤從何來?」

  趙大睜大眼睛:「貴人,小民這不是構陷啊,這是讓那有罪的自家露出馬腳。況且,小民也是被逼無奈,盛安郡公有權有勢,與我那不賢之妻通姦,小人若去找他理論,只怕早被滅了口。」

  鄭府尹怒道:「這天子腳下讓你說的還沒有王法了!你有冤情,為何不來告狀?」

  趙大趕忙磕頭:「小民記住了,以後有事便來這裡找貴人告狀。」

  崔熠和周祈都有些忍俊不禁,這趙大果真是個能人……

  讓他這一通無賴渾說,鄭府尹竟然氣得忘了詞,用手指點點趙大,便要發籤子打板子,這等奸詐之徒,不打果真不老實。

  「那你可知道,若未找到你,穆詠與衛氏或會被斷成謀殺,按律,謀殺人者,當斬。」謝庸聲音不大,卻透著一股子冷冽。

  趙大認得這是抓來自己的那個官員,心裡本就打怵,這樣直指弓矢之的的話,他也確實沒法回答,不由有些訥訥。

  「若那般,殺他們的便是你。你,這是謀殺。」

  「不是,我不是……」趙大本能的反對。

  堂上卻沒人說話。

  公堂無形的威勢壓下來,趙大有些亂了,「衛氏通過密道與人通姦好幾年,我替人養兒子,當這剩王八,我報復一下子怎麼了?我辛辛苦苦這麼些年,若是沒發現,不知什麼時候就被那奸·夫·淫·婦治死了呢。這種事,本來便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說說事情的經過吧。」鄭府尹見已經打開口子,便接著審。

  趙大耷拉下頭,「我早就覺得衛氏對我虛情假意的,尤其搬來這長安後更甚,孩子也不是我家的相貌,只是苦於沒有證據。那日我去後園花廳,想著把那裡改成暖房,誰知觸動機關,打開了密道……」

  「我一個小民,如何動得了一個郡公?於是便想出這詐死之策。家母信佛,知道臘月初一青龍寺有法會,當日,家母與那淫·婦並奴僕婢子們都去了寺里,只留劉叟看門。劉叟年邁耳聾,我極容易便混進了門。先去那地道中,用布蘸著備好的雞血,於那地道中不很顯眼的地方造了血痕,顯眼的地方怕被那奸·夫·淫·婦發現壞了事。」

  「那裝雞血的東西和布在何處?」

  「裝雞血的是廚下的瓶子,我已清洗乾淨放了回去,那布我也略洗過,然後扔到了灶膛深處,如今想來已經早燒成灰了。」

  鄭府尹點點頭,放棄尋找這物證,「你接著說。」

  「家母回來,按照事先說好的,第二日便說做了凶夢……誰想會扯出丹娘的事,我正著急,家母與那淫·婦被叫去認屍,那裡竟然有具無頭屍體,身邊又有衛氏針線。若那屍首被認為是我,誰還會來查這宅子,家母急中生智,說我腿上有痣……」

  趙大所言,竟與之前謝少卿推測的一絲不差。

  「那鬼哭又是怎麼回事?」鄭府尹問。

  「家母讓奴僕來府衙打聽著,知道貴人們懷疑丹娘和那姓方的,他們自然也不是好東西,」趙大臉上微現糾結,「但害我的畢竟還是衛氏和盛安郡公。我便趁夜去後園,假裝鬼哭,好引貴人們來查這宅子和園子……」

  這案情雖有曲折,但有之前謝庸的分析,眾人倒也都不驚訝。

  審完趙大,便提審他的情敵——盛安郡公穆詠。

  穆詠被抓,京兆又把他與趙大分開關押,故並不知道趙大還活著的事。此時提審,與趙大於走廊上走了個對面,穆詠滿臉驚駭。事已至此,趙大也沒有什麼怕的了,對他冷笑兩聲,便走了過去。

  來到堂上,穆詠問:「那趙大竟然還活著?」

  鄭府尹冷笑:「你如今是不是格外後悔?若是不殺那無辜之人,如今不過是個通姦的罪,徒一年半而已。」

  穆詠變了臉色,到底當了這麼些年的郡公,比趙大能扛:「什麼無辜之人,我不知道。既然那趙大還活著,諸位便該解除對我的懷疑了吧?我承認犯了通姦罪,鄭公按律定刑就是了。」

  「定罪且不忙,你聽聽我說得對不對。」鄭府尹綜合了周祈和謝庸的說法,「你聽說趙大在平康東回北曲認識一個妓子,為掩蓋通姦,擺脫嫌疑,便生出嫁禍之計。你在這平康坊客人中發現一個身材與趙大相當的,這人喝了不少酒,你用那荷包或是別的什麼香艷之物誘他去外面等,等他凍死,你與僕從便把他剝了衣服,砍了頭顱,又把那荷包扔下,以引我等認為那是趙大。」

  穆詠往後退了兩步,面色蒼白,嘴哆嗦著,「你如何知道的?」

  「哼!」鄭府尹拍響醒木,「還不速速招來!」

  「你後面說的都對,但我不是一開始就有意去害人的。衛氏與我傳了信兒,我心裡亂,本是想去南曲坐坐解煩,誰知不由自主就拐去了北曲,隨意找了個院子進去,恰見一個人在那裡豪飲,這人與趙大身形很是相似,也一樣鄙俗……我便上前搭訕,知道他是個潑皮賭棍,這種人,便是失蹤了,旁人也只以為他出去躲債了……」

  「我與他畢竟沒有冤讎,怎好殺了活人。我想起前年平康坊有個喝多了躺在外面凍死的,便想出了這個主意……」

  周祈看一眼謝庸,呵,我們這位兇手果然還有小時候哭鳥的影子,如謝少卿所說,是個「和軟」的。

  穆詠說了那人相貌,又交代了埋頭顱和衣物之所,鄭府尹當即便讓人去起。

  審完了主犯,餘下趙母、衛氏、穆詠貼身僕從等涉案的便容易了,饒是這樣,一干人犯審完,又是暮鼓時候。

  崔熠還有收尾的事,謝庸和周祈辭別鄭府尹等出來。

  周祈長嘆一聲:「一所多年前的凶宅引發的案件……看來這買房啊,真得謹慎。」

  周祈看謝庸:「對了,謝少卿,聽說四門博士馮公和左拾遺曲公都將至仕,且聽說要一同返鄉,那他們開化坊的宅子或是要賣的。二公雖官職不高,卻於士林和朝官中有令名,如今高齡至仕,善始善終,著實讓人欽羨,那兩幢宅子當能算是吉宅了。那宅子都不大,兩三進的樣子,少卿若有意,可去看看。」

  謝庸沒想到她竟然真還記著這事呢,臉上終於帶了微笑:「多謝。」

  周祈笑道:「少卿莫要客氣,某旁的做不了,打聽點消息倒還使得。」

  謝庸看周祈,疑心她在回敬昨晚說其沒有窮奇娘子烹飪之才的事,卻見她原本英氣的眉眼彎著,鼻子微皺,笑得竟很是純良。謝庸覺得,許是自己想多了吧。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周祈:關於翻牆頭的故事,我知道很多啊,饕餮娘子只是其一,要不我給你講個美女蛇吸腦髓的故事?

  謝庸:換一個。

  周祈:那就笨賊翻牆掉進犬舍的故事?

  謝庸:再換一個。

  周祈:你到底想聽啥?

  謝庸看向別處,輕聲道:嗯——就那種有月亮有花影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