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3章 太平

  正在這時,淨鞭聲傳來,原本還在竊竊私語的官員們立刻安靜下來,不遠處傳來一個中氣十足的聲音:「皇上啟駕,祭拜天地。」

  廣場上一片肅靜,眾人看到龍輦向這邊駛來,那頭戴皇冠,身穿龍袍的女子端坐其上,神態平靜,目光堅定而悠遠。

  護在龍輦一側的男子身穿赤色飛魚服,腰懸繡春刀,一雙眸子如鷹隼般銳利,他只是往這邊看了一眼,眾人便覺背脊生寒,如同刀鋒從身上刮過。

  大太監元小冬高聲喝道:「跪!」

  眾人垂首,撩袍跪下,龍輦從他們面前緩緩駛過,耳邊是整齊的腳步聲,他們不敢抬頭。

  腳步聲漸漸遠去,元小冬的聲音再次響起:「起!」

  眾人起身,在馮擷英與何秀瓏的帶領下,向祭壇走去。

  這座祭壇還是周池登基前,由何驚鴻主持修建的。

  祭壇的圖紙是何驚鴻親手所繪,那時何驚鴻曾經笑著對自己說:「這座祭壇以後若能不被戰火焚毀,說不定後世就沒有天壇了。」

  當年的何驚鴻沒有想到,後世的她會站在前世自己親手所建的祭壇前,祭告天地,以示她是天命所歸。

  按照規矩,新帝祭天之後,要去太廟祭祖,每一位皇帝都是如此,如周池這樣的開國皇帝,會在登基前,在京城修建了太廟,供奉周家列祖列宗。

  按照何苒的意思,她是想要取消這個環節的。

  但是馮擷英和她據理力爭,向她列舉了這樣做會導致的危害。

  是的,危害。

  皇帝的一舉一動,影響深遠。

  若是從皇帝開始便不認祖,不敬祖,那麼官員和百姓便會紛紛效仿。

  擔心她一意孤行,馮擷英請來了勞光懷,其實他是多慮了,何苒雖然態度明確,但她並非不懂變通。

  她有八九分的把握,這具身體就是何大老爺與勞氏的女兒,何大老爺將親生女兒遺棄在雪地上,不知是幸或是不幸,那小小女嬰沒被凍死,而是被人撿走,後來又被訓練做了殺手,八九歲便開始殺人,十四歲時被晉王滅口。

  何苒對真定何家沒有好感,至於原主,所謂生恩只針對於原主的母親勞氏,至於何大老爺這位生物學父親,在他將原主丟棄的那一刻,原主與他之間,便只是死仇,沒有生恩。

  然而,做為一位帝王,何苒是不能棄何家於不顧的,所以哪怕勞光懷沒有出面,何苒還是會同意祭祖的。

  她有自己的想法,於是她把這件事交給了何宗群。

  何宗群雖然只是何家旁支子弟,但他的功績以及日後所能達到的高度,是何家列祖列宗加在一起也比不上的。

  就在何宗群回到真定之前,何家的族老們便已經開了祠堂,將何宗群死去多年的父親過繼到嫡房老太爺名下,這樣一來,何宗群這一房就變成了嫡支。

  何宗群聽說之後,哭笑不得。

  何宗群讓人四處查找,終於找到一個名叫何志義的老人。

  這位老人已年過六旬,十八歲時便中了秀才,剛中秀才不久,他便因為救人而成了殘疾,終身未娶,這些年來靠著家裡的五畝田地,以及抄書和代寫書信維持生活,從不曾向親戚們伸手要錢,可即便如此,族裡還是有人打起了他的主意。

  他有殘疾,不能下地種田,這些年來田地都是租給親戚種的,一來二去,親戚便覺得這五畝田是自家的了,就連租地的銀子也不給了,

  現在見他年事已高,擔心他死後這五畝田連同何志義住的三間瓦房都會被族裡收走,便軟硬兼施,要把家裡的一個孫子過繼給他。

  何志義老人早就看出這家人狼心狗肺,堅決不肯過繼,於是這家人便三天兩頭上門去鬧。

  何宗群把何志義的資料呈給何苒,何苒看後,點點頭:「就是他吧。」

  也正是有了何宗群自己這個先例,所以族老們在得到他的暗示之後,立刻便知道該怎麼做了。

  何老太爺去世多年,而何宗群告訴他們,何老夫人到了金陵,便帶著何三老爺父子一起改嫁了,這是千真萬確的,何宗群帶來了余老頭與何老夫人的婚書,而何三老爺的兒子何書銓甚至連姓氏都改了,跟了余老頭的姓,改叫余全了。

  聞言,何家族老們羞憤難當,本朝寡婦可以再嫁,何老夫人可以改嫁,可是卻不能越過族裡,帶著兒孫一起改嫁,甚至連孫子的姓氏都給改了,這是對何家的羞辱。

  何家族老們再次開祠堂,將何老夫人連同何三老爺父子從族譜中划去,何大老爺有官身,又是在赴任途中失蹤,自是不能跟著一起划去。

  族老們便替何大老爺做主,將何苒和何書橋過繼到何志義名下。

  何宗群此次回真定,除了帶來了余老頭和何老夫人的婚書,他還帶來了勞光懷替已故多年的女兒寫的和離書。

  這份和離書經由何家族老簽字蓋章,再送到衙門裡備案,從此何勞兩家便再無姻親關係。

  這樣一來,何大老爺名下就只有已經死了的何書銘。

  真定何家的族譜上是沒有女兒名字的,何苒是唯一一位,而且還給她單開了一頁,多虧何書婷還不知道這件事,若是讓她知道何苒能上族譜,而她不能,她可能會氣個半死。

  而那位名義上的假千金何淑媛,當然更不在族譜上了。

  勞光懷的兩個兒子也一同前來,為勞氏遷墳,九泉之下的勞氏與何大老爺終於和離,勞氏的棺槨被護送回京。

  因此,現在何苒還是真定何家的女兒,但已經與何大老爺那一支沒有關係了,她和何書橋現在是何忠義的孩子。

  何苒不能回去,但是何書橋是可以的,他護送武國昌回京之後,便去了真定,給何忠義磕頭認親。

  據說那家一心一意想吃絕戶的親戚,得知何忠義多了一個嗣子,便帶著十幾個人過來,想要鬧事,可是還沒進門,便看到外面站著的兵士,一問才知,原來這位嗣子是軍隊裡的長官。

  仗著自己也姓何,那家親戚便厚著臉皮湊上去,想說幾句風涼話,可是卻被人直接扔了出去,他們一家現在竟連那個孤老頭子家裡的門檻也跨不進去了。

  不用他們去打聽,就有人告訴他們,那個孤老頭子現在可了不起了,不但族老們親自登門噓寒問暖,就連父母官也屁顛屁顛地過來了,但是據說這種情況也不會維持多久了,因為人家要進京了,至於那五畝地和那三間青磚大瓦房,你就不要惦記了,哪怕人家不要了,也決不會讓你撿漏。

  因此,何苒今日要祭祖,仍然是祭何家的祖先,只是卻與何大老爺那一支沒有關係了,何志義還在世,百年之後,這位老人的牌位會被供奉於太廟之中。

  而現在太廟裡除了何志義往上三代祖先,還有勞氏的牌位。

  勞氏雖然已經不是何家婦,但她仍是何苒生母,何苒在她重新下葬之前,便封她為敬慈夫人。

  此刻,何苒站在敬慈夫人的牌位前,誠心祭拜,敬慈夫人是原身的生母,勞光懷一家是真心把何苒當成親外孫女了,於朝廷,勞家更是有功之臣。

  祭完祖先,何苒重又登上龍輦回到太和殿前面的廣場,登基大典正式開始。

  在鍾意的護衛下,她走下龍輦,抬腳走上台階,她一直向前,越登越高,走進太和殿,坐到了那高高在上的龍椅之上。

  在文武百官的齊聲恭賀中,何苒登基為帝,國號為成,年號太平。

  太平。

  何苒很喜歡這兩個字,簡簡單單,但寓意很好。

  只是現在還是四月末,要明年正月初一之後才能正式改元。

  何志義老人,隨著何苒登基為帝,也被封為福安侯。

  歷代開國皇帝都會追封祖先為皇帝,但是何苒沒有,這一次馮擷英沒有說教,何苒封何志義為福安侯,也只有一代,做為嗣子的何書橋不能繼承爵位,何書橋的前途都在他的戰功里。

  前來觀禮的百官之中,還有一位惹人注目的女子,她便是第一次進京的儂六娘。

  登基大典之後,何苒單獨召見了儂六娘,兩人神交多年,卻還是第一次見面。

  儂六娘也同時接受了何苒給她的官職,她仍然是侗王,但同時也是大成朝的三品大員。

  除了儂六娘,何苒還召見了武國昌。

  武國昌已經回京有些日子了,何苒讓人找到武氏族中,請了一對德高望重的老夫婦進京,擔起武國昌的撫養教導之責。

  現在他不是長安王了,只是武小公子。

  五歲的武小公子對新環境適應得很快,在隴西時他的身體一直都不太好,小病不斷,或許是京城的氣候更適合他,來了京城之後,他不但不生病了,而且長胖了不少。

  何苒見到他時,小臉蛋胖乎乎白裡透紅,學著大人的樣子,中規中矩地行禮,何苒問他話時,他也能稚聲稚氣地回答,並不像傳說中的愚笨。

  顯然,這只是一個天資普通的孩子,只要不用帝王的標準來衡量他,他就是一個正常的孩子。

  其實大多數孩子都是這樣的,天才萬中無一。

  何苒賞給他一套文房四寶,勉勵他好好學習天天向上,長大後科舉入仕,為國效力。

  若干年後,武國昌考上了秀才,但是卻一直沒能考取舉人,好在家資豐厚,所以武國昌索性躺平擺爛,辦了一家私塾,每年收上十幾個學生,他沒有繼承祖業成為武將,也沒有多少成就,但是他沒有學壞,更沒有走上極端,他教書育人,生兒育女,悠閒而滿足地享受著盛世太平。

  登基大典之後,何苒的登基詔書被刊登在晨報上,一個月之後傳遍天下。

  而遠在西南的某個小鎮上,又下起了大雨,周滄岳淋成落湯雞,飛奔回到營帳里,卻見幾名親兵正端著盆盆罐罐在接雨,沒辦法,營帳太舊了,已經有多處漏雨的地方了。

  周滄岳小心翼翼地從懷裡取出一個油布包,他全身上下濕淋淋的,但這用油布包裡面的東西卻乾乾爽爽,連個水珠兒也沒有。

  那是一份晨報,日期是四月二十九。

  而現在已經是五月二十九了,距今已經整整一個月。

  沒辦法,已經離開了青木,但這裡距離京城仍然很遠很遠。

  小鎮上的人從未聽說過晨報,這裡識字的人也不多,這份晨報還是鎮上唯一的秀才老爺,托人從桂地帶回來的。

  其實在那位秀才老爺家裡,周滄岳已經把晨報上的內容看了一遍,並且指著晨報上的登基詔書,對那位秀才老爺說:「你是怎麼知道我認識皇帝的?」

  秀才老爺

  現在,周滄岳坐在漏雨的營帳里,聽著雨水落進盆盆罐罐里發出的叮咚聲,一字一字地看著那份詔書。

  確定自己已經倒背如流了,他便讓人把軍中的文吏們全都叫過來,然後他非常大方地把那份報紙交給他們,讓他們把上面的詔書抄寫上幾百份,傳送軍中。

  這時,白狗走了進來,問道:「以前是沒有皇帝,不對,是有皇帝和沒皇帝一樣,可現在不一樣了,現在有了真皇帝了,那咱們怎麼辦?」

  周滄岳:「什麼咱們,關你們啥事?」

  白狗:「咱們虎威軍啊,咱們是虎威軍,不是苒軍,你看那什麼長安軍、甘州軍、莊浪軍,現在全都易幟,改叫苒軍了,放眼天下,沒有冠上苒軍名頭的,除了土匪,就是咱們了。」

  周滄岳想想也是,不過這事也不急。

  「先別管這些,等明天雨停了,抓緊時間去抓剿寶象王餘孽,這才是最重要的。」

  轉眼便是一個月,虎威軍也已經離開了那座小鎮,去了另一座小鎮,又一個月後,他們到達更大的城池,周滄岳終於收到了來自京城的信。

  整整三封,都是何苒寫給他的信,最早的那封信已經是九個月前的了,這九個月來,何苒每隔三個月便給他寫一封信,可惜這些信沒能在第一時間送到他手中。

  何苒給他的第三封信,日期是四月二十八。

  就在登基大典結束後的那個晚上,何苒挑燈給他寫了這封信。

  信很短,只有三行字。

  「我當皇帝了!」

  「你可願來京?」

  「我請你喝酒。」

  周滄岳看著這封信,只有十五個字,可是每一個字都像是小錘子,錘在他的心口上。

  周滄岳捧心枯坐良久,忽然,他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備馬,備馬,我要去京城!」

  周滄岳騎馬出城時,雨過雲歇,路邊有一群衣衫襤褸的百姓,

  周滄岳拉住韁繩,問道:「這麼早就出城,這是去哪裡?」

  百姓中為首的老人笑呵呵地說道:「將軍,現在不打仗了,我們要回家種田去了。」

  周滄岳向他們揮揮手,繼續策馬前行,沒走多遠,又遇到一群百姓,拖兒帶女,扶老攜幼,雖然衣著破爛,但是眼裡有光,臉上也有笑容,他們也是回家去的,因為戰亂,他們已經輾轉多地,現在終於可以回家了。

  「將軍,現在不打仗了,您這是去辦差嗎?」

  周滄岳哈哈大笑,大聲說道:「我要去京城,見一個重要的人。」

  此時,陽光正好,微風不燥。

  (正文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