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2章 周公子
次日,周滄岳早早就來到仁義府,為了表示自己懂禮,他還特意帶了一份禮物送給孟老太君。
那是一盆正在盛開的茶花。
周滄岳叫不出名字,但那是蘇四姐養的花,就一定是好花。
蘇四姐酷愛養花,哪怕搬家,也不忘帶上她精心照顧的幾十盆花。
孟老太君已經很久不見客了,但是當丫鬟把這盆茶花捧給她看的時候,孟老太君露出一個孩子般天真的笑容:「哎呀,這花真好看,你說是誰送來的?」
丫鬟笑著說道:「是一位周公子。」
孟老太君眉開眼笑:「啊,是位公子啊,長得好不好看啊?」
丫鬟:「好看,是一位好看的年輕公子。」
孟老太君佯怒:「你這丫頭,既然來的是一位好看的公子,為何不請他進來?」
丫鬟無奈,只好去請周滄岳進來。
此時何苒還在和馮擷英等人一起開會,討論那份試題,小梨便讓周滄岳自己在花園裡轉轉,丫鬟找到他時,周滄岳正在和小八鬥嘴。
得知孟老太君要見他,周滄岳拔腿就走,小八在後面拍著翅膀大叫:「吵不過就跑,算什麼英雄?」
周滄岳:「我不是英雄,你才是,行了吧?」
孟老太君已經能下地了,平時偶爾還會到前院找何苒聊天,但還是不太認識人,而且忘記了很多事,從荊大山想要與她和離一直到定國公南逃,中間這幾十年的光陰,於她全都不存在了。
她忘記了那些令她不快樂的人和事,在她的意識中,她還是當年那個風華正茂的精緻女子,喜歡鮮艷的顏色,喜歡花花草草。
周滄岳看到的孟老太君依然精緻,雪白的頭髮梳得一絲不亂,插著紅寶石的步搖,戴著紅寶石的耳墜,唇上還抹了口脂。
只是當她看到周滄岳的那一剎那,孟老太君忽然失聲驚呼:「周公子?你不是去找孩子了嗎?怎麼又回來了?」
一旁的丫鬟連忙提醒:「老夫人,您記錯了,周公子是大當家的客人,他是來找大當家的。」
孟老太君責怪:「你淨瞎說,周公子根本不認識大當家,是吧,周公子?」
周滄岳一頭霧水,不過他已經看出,這位尊貴無比的老封君腦子好像不太靈光,他只好解釋:「老太君,我認識大當家。」
孟老太君像個執拗的小姑娘,板起臉來:「咦,周公子你怎麼也跟著她們胡說啊,你怎會認識大當家呢,大當家帶兵去打西平王了,我都有好久沒有見過她了。」
周滄岳一怔,西平王?當年榆林那個西平王?
他瞬間反應過來,孟老太君口中的大當家非彼大當家,這是何驚鴻。
既然如此,那麼孟老太君口中的周公子,或許也不是他?
周滄岳心中一動,孟老太君是把他錯認成了另一個人,莫非那個人除了也姓周以外,就連長相也與他相似?
「老太君,我騎馬摔到了腦袋,忘記了很多事,您剛才說,我去找孩子,您知道我要去哪裡找孩子嗎?」
孟老太君眼中滿是憐憫:「哎喲,可憐見兒的,我看你人模狗樣的,原來給摔傻了啊。」
丫鬟忙道:「周公子,老太君.」
周滄岳笑著說道:「我和老太君是舊識,不是外人,沒關係,趁著老太君高興,我們自己聊,丫鬟姐姐您不用在意。」
丫鬟只好應「是」,便默默侍立一旁。
孟老太君白她一眼:「一天天的,總是管著我,一點都不好玩。」
丫鬟不敢再插嘴,周滄岳笑嘻嘻地打圓場:「沒關係,她不好玩,可是我好玩啊,老太君,咱們玩翻繩好不好?」
孟老太君拍手:「好啊好啊,玩翻繩,玩翻繩。」
周滄岳像變戲法一樣從懷裡掏出一根紅繩,和孟老太君玩了起來。
玩著玩著,周滄岳忽然問道:「我那孩子去哪裡了,您知道嗎?」
孟老太君嘆了口氣:「那還用說嗎?各處都在打仗,他們兩個一準兒是混在流民當中逃走了。」
「您說他們兩個,除了我那孩子,還有誰?」周滄岳又問。
「還能有誰,當然是王乳娘了。」孟老太君說道。
可是接下來,周滄岳再問,孟老太君便開始反覆重複前面的話,意識又變得混亂起來。
這時,小梨過來尋人,說是大當家這會兒有空,請周滄岳過去。
周滄岳便向孟老太君告辭,跟著小梨來見何苒。
周滄岳進來時,看到屋裡除了何苒,還有一位年輕女子,那女子頭戴官帽,身穿官袍,正在奮筆疾書,顯然是一名女官。
看到周滄岳來了,何苒指指隔壁,示意他一起過去。
兩人一前一後到了隔壁,這裡顯然是何苒接待親厚朋友的地方。
地上鋪著毯子,隨意放了幾隻大迎枕和蒲團,小几上的花瓶里,插了幾枝叫不上名字的花。
周滄岳也不客氣,甩掉鞋子,自己挑了一隻蒲團坐了下來。
「你每天都是這麼忙嗎?」周滄岳好奇地四下看看,見旁邊放著一隻矮桌,上面放著一套文房四寶。
還有一隻藤籃,裡面裝得滿滿的,都是晨報和晚報。
顯然,這裡其實也是何苒辦公的地方。
何苒笑著說道:「今天不太忙,否則也不會約你過來。」
又問:「剛剛你見過孟老太君了?」
周滄岳點點頭:「孟老太君很快樂。」
他真覺得如孟老太君這樣挺好的,歷盡千帆,歸於童真。
何苒頷首:「是,我也是這樣認為。」
她想起了曾祖父,她離開的時候,曾祖父也已九十高齡,思維清晰,訓起人來毫不留情,能從爺爺三歲尿床的事開始罵起,罵到爺爺六十多歲開會時打瞌睡,中氣十足,擲地有聲。
「你說,要告訴我一件事,現在可以說嗎?」
何苒撞上周滄岳那期待的小眼神,嘴角彎了彎。
她沒有繞圈子,直接進入主題:「是你的身世,嚴格說來,是我所知道的,關於你的身世。」
當年在知道周影的事後,何苒便想把這一切全都告訴周滄岳了,可是一直沒有合適的機會,現在好不容易見面,何苒決定把這件事情說出來。
此次一別,下次再見,不知何年何月。
「你還記得那一年在真定,我們在一個巷子口偶遇,然後相約去那家小酒館裡喝酒,我讓你們去何府門前吹嗩吶.」
何苒的聲音平靜無波,如同山間溪流靜靜流淌,歲月變遷,輾轉沉浮,或許千年之後,野史中會出現一道身影,亂世公主的短暫螢光,會引發無數文人墨客的美好猜想,或許在他們的故事中,周影與心愛的人泛舟湖上,尋到一處桃花源,從此隱居在此,再不管那紅塵中的紛紛擾擾。
然而,事實卻並不美好,那可能會被描繪千年的女子,卻一直都在紅塵之中。
周滄岳安靜地聽著,就像是在聽別人的故事。
何苒的故事講完了,他仍然保持著聆聽的姿勢,目光沉靜,如老僧入定。
直到耳邊再次傳來何苒的聲音:「黑妹?」
周滄岳緩緩看向何苒:「所以,師父讓我去真定看望的老朋友,其實是我的外祖母,師父想讓外祖母看看我,是嗎?」
何苒微笑:「她以你為榮。」
周滄岳苦笑:「她後來歸於萬春,我的母親也葬在萬春,而我在萬春住過好幾年,卻什麼都不知道,我是不是很笨?」
何苒輕笑:「這天底下,有誰敢說周滄岳很笨,那他一定是活膩了。」
周滄岳似是認同:「那倒也是。」
何苒拍了拍手,小梨進來,何苒吩咐:「來兩隻炸雞腿。」
小梨笑著答應,片刻之後,便端進來兩隻剛剛炸好的雞腿。
何苒自己拿起一隻,指指碗裡的另一隻,對周滄岳說道:「你的。」
兩人對視一笑,專心致志啃雞腿,周滄岳說道:「這廚子手藝不錯,你的?」
何苒點頭:「他悟性不錯,我只是大致說了一遍,他便做了出來。」
周滄岳說道:「以前你們學校門口有一家賣炸雞腿的,我每次從那裡經過,都要咽口水,那時我就想,有朝一日我有錢了,就去買三隻炸雞腿,一隻給爺爺,一隻給我,還有一隻.送給你。」
何苒詫異地看過去,周滄岳埋頭吃著雞腿,何苒還是第一次見到有人啃雞腿還要低著頭的。
何苒的角度,只看到一隻緋紅的耳垂,如雲霞繽紛,鋪滿整個視野。
啃完雞腿,小梨端水進來,兩人淨了手,何苒問道:「可好?」
周滄岳:「好。」
何苒說道:「那你再去轉轉,或者在這裡坐一會兒,你」
周滄岳想到外面那名女官:「我能不能再占用你一點時間,就一點點。」
何苒笑了,重又坐下,擺出一副洗耳恭聽的姿勢:「說吧,有什麼事?」
何大當家公務繁忙,周滄岳不也耽誤她的時間,長話短說,把從孟老太君那裡聽到的事情告訴了何苒。
何苒微微眯起眼睛,仔細回想,記憶里有很多姓周的人,可是她卻想不起有哪位周公子曾與孟老太君有過交集。
對了,孟老太君說她去打西平王了,那一戰,歷時一年,也許那位周公子的出現,便是在那一年裡。
何苒想起了鍾意和李錦繡,如果現在還有人記得當年的事,那也就只有這兩位了。
剛剛她對周滄岳講述的故事裡,有周滄岳的外祖母和母親,卻唯獨沒有他的生父。
他的生父是誰,就連周影都不知道。
而周滄岳之所以對孟老太君口中的周公子感興趣,說明一直以來,他都想追尋自己的身世。
每個人都有權利知道自己的來處,哪怕那個來處並不美好。
「好,這件事交給我,我幫你查。」何苒說道。
周滄岳心中遺憾:「可惜我後天就要走了。」
何苒:「沒事,如果兩天內查不出來,那我就給你寫信。」
周滄岳的眼睛明亮起來:「說話算數啊,一定要給我寫信。」
何苒笑:「好。」
她整整身上的袍子走了出去,瀟瀟灑灑,沒有半分拖池帶水。
周滄岳望著她的背影,心裡湧上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似是有些糾結,可卻又不知為何糾結。
周滄岳從藤籃里順手拿出一張晨報,看著看著,便走神了。
他的夢裡也有報紙,可他卻沒有想到要辦報紙。
不過,即使他想到了,也不能辦出這麼好的晨報和晚報。
苒姐可真厲害啊,能文能武,這麼好這麼出色的苒姐,這世間沒有人能與她並肩而立。
他也不能。
周滄岳放下報紙,抬頭看著屋頂,看著看著,忽然又咧嘴笑了。
他雖然比不上苒姐,但是他終於不用躲在樹後偷看了啊。
他現在可以坐在苒姐的茶室里,與她一起席地而坐,與她一起談天說地,苒姐和他是朋友!
他現在可以大聲對世人說,他,周滄岳,是何苒的朋友!
現在他這樣說,應該不會有人恥笑他吧。
至少當面不會,周滄岳還是有點名氣的。
至於那些人會不會在背後嘲笑他大言不慚,那就不管了,他們想笑就去笑,又沒有當面笑他。
這樣一想,周滄岳就高興起來,等他回去,就要重新整頓軍紀,對,先把王豪滅了,不是他要和儂六娘搶地盤,而是他單方面看王豪不順眼,為啥不順眼,因為苒姐討厭王豪。
是的,雖然何苒從沒有說過她討厭王豪,但是周滄岳就是感覺到了,他苒姐一定特別討厭王豪。
苒姐討厭的,就是他憎恨的。
回去就取王豪狗命!
就這樣愉快的決定了。
此時,何苒正在和姚琳琅商議江南書院的事。
剛剛周滄岳見到的那名女官便是姚琳琅,她是第二屆官員考中,女子排名第一的。
姚琳琅一舉成名,姚氏族親便想用親事拿捏她,後來還找到京城,可惜那時,姚琳琅已經實習回來,跟在了何苒身邊。
姚氏族親們哪裡還敢說什麼,灰溜溜地走了。
姚琳琅把她重新潤色過的計劃書呈到何苒面前,何苒看完,來了興趣,說道:「琳琅,這次的文會,你來主持,可有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