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9.第338章 柏彥

  第338章 柏彥

  金陵。

  手下呈到他面前的晨報和晚報,額角的青筋突突直跳。

  晚報是錦衣衛在茶館裡的客人手中拿到的,而客人說他是在街上的小孩子手裡買的。

  錦衣衛到街步找了一圈,沒有找到賣報紙的小孩子,卻又繳獲了一份晨報。

  滿街都是小孩子,問他們誰賣過報紙,一問三不知,再問哇哇哭,三問滿地打滾。

  「查,去查!」

  錦衣衛查了兩天,又查到幾份報紙,可這些報紙的來源又不是小孩子了,又變成買東西時白送的。

  找到那家鋪子,老闆娘說道:「我又不識字,不知道這是啥,早上一開鋪子,就放到門口了,我看著也沒用,就送給買東西的客人了。」

  老闆娘沒敢說,就是因為今天她送報紙,生意比平時好了幾倍,可惜報紙太少了,她只用了一個早晨就送完了。

  錦衣衛只好威脅:「以後再有這種來歷不明的東西,就交到衙門。」

  老闆娘翻個白眼:「撿到銀子也要交衙門嗎?」

  「路不拾遺,那是當然。」錦衣衛說道。

  老闆娘點點頭,明白了,這就是個傻子。

  嚴密萬萬沒有想到,他們的搜查,反而令報紙成了搶手貨,尤其是那些想要獵奇的年輕書生們,他們四處搜羅報紙,白天找不到,那就晚上去鬼市找,短短几天,報紙便在讀書人中流行起來。

  初時只是少年人獵奇,不久就連官員們也來了興趣,誰不想知道那邊的事呢?

  「你快看,這篇文章的作者,是史成君,這傢伙竟然還活著,我還以為他死在南下的路上了。」

  「這是新的政令嗎?居然讓農民可以自己到衙門裡找活干,這成何體統,農人不事農桑,誰來種田?」

  「你仔細看看,上面說了是農閒,農閒,農民在農閒的時候可以到衙門裡找活干,咱們以前也是這樣做的,讓他們在農閒修路挖河。」

  「不一樣,那邊的冬天很冷的,土都凍住了,修什麼路,挖什麼河?」

  「真的很想知道,除了修路和挖河,衙門裡還有什麼活計是農民能做的。」

  不知是誰,把第一份晚報帶進了後宅,官眷當中,識文斷字的在多數,何況江南多才女。

  於是晚報開始在閨閣中悄悄流傳,晚報上有食經、有連載的話本,有清艷婉約的新詞,甚至還有名人的趣事。

  「快看,擷英先生在酒樓醉酒,被兩個小廝抬進馬車,真的假的,擷英先生那般芝蘭玉樹的人,也會被人抬著走嗎?」

  「我不信。」

  「我也不信,給我看看。」

  「還有這個寫話本的姚公子,以前在京城裡怎麼沒聽說過?」

  「這人好討厭,每次只寫豆腐塊大的一小段,也不知道牛書生什麼時候才能見到馬小姐。」

  新帝也知道了這兩份報紙,他示意嚴密,以後查到報紙,都要呈一份到聖前。

  每一份晨報,新帝都在認真看,不僅是他,滿朝文武都是如此,首輔柳山河則專門派人搜羅報紙,報紙送到後,他都要和幕僚們討論一番。

  在晚報,大多數人則是一邊看一邊罵。

  「現在什麼人都能寫詩了嗎?這寫的什麼,老夫當年去京城趕考時題在酒樓里的詩,隨便一首都比他強。」

  「這種人能寫詩倒也罷了,最可氣的是這樣的詩竟然能夠傳遍天下。」

  眾人不語,是啊,即使是在對立的江南,都有無數人在看報紙,那麼在那邊呢,報紙豈不是已經大行其道,喜聞樂見了?

  以前他們的詩,他們的文章,都要口口相傳,等到能夠印刷成冊時,往往已是一把年紀。

  而這晚報上的詩文,只看詩中意境就能知道,這就是初出茅廬的少年人。

  一位老者嘆了口氣:「昨天聽到家中孫兒說起這個人,我那孫兒竟然會背他的詩!」

  是啊,千里之外的人,千里之外的詩,能讓人記住,那就是成名了。

  這年頭成名這麼容易了嗎?

  臘月初一,金陵百姓都在談論一件事,初八那日,皇帝要到開元寺親自主持施粥。

  每年的臘月初八,開元寺都會施粥,天還沒亮,開元寺外便人山人海,無論是大戶人家,還是普通百姓,都想得一碗開元寺的臘八粥,祛病去邪,全家安康。

  而今年,皇帝要親臨開元寺祭天地,並且主持施粥,這可是多少年來從沒有過的事。

  百姓們的反饋很快便報到了皇帝這裡,皇帝有些得意。

  何苒做夢也不會想到,她費盡心思把晨報和晚報賣到金陵,反而讓朕得到了啟發。

  最近一期的晚報上,有兩篇文章都是有關臘八粥的,除了臘八粥,還有世家大族秦家的一位子弟寫的食經,秦家的臘八菜。

  新帝心中不屑,這個秦家可是出過首輔的,現在的子孫卻把時間和心思花在這些沒用的事情上面,真是可笑。

  何苒,誤人子弟!

  不過,這什麼臘八粥和臘八菜,倒是給皇帝有了靈感。

  總要有一件與民同樂的事,能讓百姓們不但能感受到皇恩浩蕩,還能感受到朕是一位愛民如子的明君。

  沒有什麼比施粥更直觀也更省錢的了。

  皇帝抄了錢家,七十萬兩銀子進帳,可是這比起在何苒那裡損失的二百多萬兩,這七十萬兩就什麼都不是了。

  且,七十萬兩銀子沒能進皇帝的私庫,而是直接進了國庫。

  而被何苒拿走的二百多萬兩,卻是皇帝的私房錢。

  皇帝現在聽人提錢就生氣,可是臨近年關,要用到錢的地方便特別多,因此皇帝最近天天生氣。

  但是施粥不用錢,因為花的是開元寺的香火錢,皇帝主持施粥,也只是擺擺樣子,無論他去不去,開元寺每到這天都會施粥。

  聽說民眾們得知皇帝要去施粥,都很激動,皇帝很高興,這麼多天,終於有了一件令朕愉悅的事了。

  事情的轉折發生在臘月初五。

  那一天,晨報和晚報再一次呈到皇帝面前。

  皇帝看一眼上面的日期,都是五天前的。

  雖然是自己看不起的死敵,可是皇帝還是有些佩服何苒。

  只用五天時間,便能把京城的報紙送到金陵,可謂神速。

  何苒:多謝反饋,的確太慢了,我正在想辦法解決這個問題。

  皇帝拿起晨報看了起來,何苒終歸還是見識太短淺了。

  這晨報上有各種法令法規,甚至還怕人看不懂,還要詳細解讀。還有各地衙門上報的各種數據,讓人一目了然。

  皇帝冷哼一聲:朕都不用派細作過去,就能知道這些重要的事。

  何苒是親手把各種情報捧到朕面前了。

  何苒:你可真是個大聰明。

  可是看著看著,皇帝嘴邊的笑容消失了。

  晨報的第一版的最下方,赫然是一篇約有千字的文章,文章署名柏彥。

  文章里寫的是齊王在青州時的暴政!

  名字是:青州之殤。

  文章里的齊王大肆斂財,卻裝了一副悲天憫人的面孔,惺惺作態。

  齊王好色,搜羅六至十歲幼女,行禽獸之事,枉顧人倫,齊王府舊人向馮贊報信,青州城外的一處亂葬崗便是齊王府的埋骨地。

  馮贊派人去此處,挖掘出大量孩童的屍體,數量之大,令人震驚。

  消息傳出,青州城內,滿城縞素,百姓們自發地為那些可憐的女孩置辦棺木,還有曾經丟過女兒的人家,得知女兒的死因,有婦人撞死在齊王府門前,血濺當場。

  青州書生柏彥,膝下一女,視如明珠。

  幼女不幸被齊王擄走,棄屍亂葬崗,柏妻痛失愛女,繼而撒手人寰。

  柏彥狀告無門,反被齊王爪牙盯上,意圖滅口。

  柏家家中祖產被齊王爪牙燒毀,友人家僕不幸遇難。

  柏彥九死一生,逃出青州,方才保住性命。

  皇帝的臉色越來越白,柏彥,寫文章的就是柏彥。

  這個柏彥,他在自爆家醜?

  女兒被人蹂躪而死,他不覺得丟人嗎?

  反倒寫在晨報上,大肆宣揚?

  柏彥,以一己之力終於激怒了皇帝。

  皇帝忽然覺得柏彥這個名字有些耳熟。

  他問夏公公:「你聽說過柏彥這個名字嗎?」

  夏公公沒有看到晨報,但是他也覺得這名字有些熟悉,忽然,他想起了什麼,說道:「陛下,吳德曾經一度到處找他,老奴還讓幾個兒子幫忙留意」

  皇帝一怔,吳德是他在潛邸時的太監總管,採辦女童,以及善後的事,都是吳德經手的。

  吳德知道太多的秘密,因此,在皇帝動身去京城之前,便讓吳德連同他的兩個乾兒子全都消失了。

  當然,對外只說是這父子三人趁亂偷了王府的東西私逃了。

  皇帝眉頭緊鎖:「去把嚴密叫來。」

  嚴密很快便到了,皇帝問道:「知道柏彥這個人嗎?」

  嚴密點頭:「柏彥啊,以前是昭王的老師,當時有很多讀書人認為他的學識和名聲都不配為昭王師,後來可能他自己也覺得不配,就自請跟隨馮贊軍隊去了魯地,現在已經回京城了。」

  嚴密發現,他每說一句,皇帝的臉色便黑上一分。

  這是怎麼了?

  柏彥雖然做過昭王的老師,可他無權無勢,在苒軍里只是一個小人物。

  皇帝為何會問起他來?

  「他在何苒手下,這麼大的事,你為何沒有報上來?」皇帝質問。

  嚴密更加不明白了,難道他要把何苒的每一個手下都要報到聖前?

  以前也沒有這規矩啊。

  聽說何苒還養了一隻鸚鵡,那鸚鵡地位很高,這事要不要也報上來?

  嚴密迷茫了。

  他發現這份差事越來越難做了。

  皇帝氣得把那份晨報撕得粉碎。

  夏公公不敢詢問,擔心皇帝還會生氣,趁著收拾碎紙,把那份晚報拿了出去。

  夏公公把報晚塞進懷裡,他雖然識文斷字,可其實並不愛讀書。

  皇帝以前那些閱過的晨報晚報,夏公公也只是仔細收起來,以備皇帝以後查閱,因為皇帝說過,何苒的報紙可以當做情報來看。

  而夏公公自己卻從未自己看過。

  今天的這份晚報是不能拿去存檔了。

  夏公公忽然有些好奇,晨報被皇帝撕碎不能看了,可是晚報還在。

  不知道晨報上有什麼,令龍顏大怒。

  會不會晚報上也有?

  夏公公拿出那份晚報看了起來,這一看,他就被吸引了。

  晚報上這都是什麼啊,也太有趣了。

  這個除體味的佩香方子真不錯,回頭要試試,這當太監的,那地方不爭氣,漏尿是常事,年紀越大漏得越多,這種能隨身攜戴的佩香,如果真的有用,那可就是解決了萬千閹人的大問題,可謂閹人之寶,居家旅行必備神物。

  還有這個玉容堂的香粉,抹上真有那麼白那麼細嗎?還能不顯毛孔?

  夏公公摸摸自己的臉,他現在用的香粉還是皇后娘娘賞的呢,雖然很白,但是抹上以後卻顯得毛孔很大,只能遠瞻,不能細睹。

  還有這一篇,這什麼變態皇帝住金陵,瞎說。

  不對,金陵?皇帝?

  夏公公一目十行,把那篇文章看完,怔在當場。

  忽然,腿間傳來一股溫熱,有液體從褲腿滴出來。

  他又漏了,而且這次漏得比平時哪次都要多。

  皇宮裡的晨報撕了,晚報被夏公公收起來了,可是金陵城裡不是只有一份晨報和晚報。

  幾乎是一夜之間,金陵城裡的官員和讀書人,連同那些閨閣女子,都在談論一件事。

  這件事裡有兩個人。

  那位和柏彥。

  晨報上刊登的是柏彥親筆書寫的一篇控訴。

  在晚報上則是署名佚名的一篇文章。

  這文章通篇大白話,措詞粗俗,把皇帝寫成了大淫蟲,變態的老妖怪。

  大家議論紛紛,各種猜測。

  次日,街頭巷尾,茶樓酒肆里便開始流傳起皇帝的某種變態的愛好,沒辦法,市井小民里也有識文斷字的,晨報和晚報雖然賣得不便宜,可也不是貴到買不起,還是有大把的人願意花錢買來看一看的。

  那一晚,皇帝因為晨報上的文章氣得輾轉反側。

  而那一晚之後,皇帝在民眾中的形象發生了改變。

  這個開元寺是我杜撰的,我不知道金陵歷史上有沒有同名的。之所以用這個名字,是因為我今天剛剛去過開元寺,不過是在泉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