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互為敵人
晏衡不敢苟同。他道:「我沒打算進營去。」
事實上雖然晏弘取得了這個資格,但他進了五軍都督府設辦的這個先鋒營,後來也出了些事情,導致這個舉措未能順利。所以並不見得進去了就從此穩操勝券。
至於為什麼明知如此還要配合靖王唱這麼一齣戲,那是因為他或許對進營並沒有什麼興趣,但現成的便宜是絕不可能讓別人給占了的,他至少得讓靖王知道他有這個資格。
「不去?你出身將門,不進營能幹什麼?」林夫人正色,「我告訴你,這且還不止呢,晏家雖是武將世家,但子弟們年少時都是得讀幾年書的,你大哥二哥據說都滿腹經綸,文武雙全。
「我是不會催著你跟他們比照,但最起碼你得看得懂兵書寫得出策略罷?
「所以你父親已經在尋訪學識淵博又有見地的人才,等找到了合適的人,便讓你拜師習讀。」
出生在靖王府,靖王倒不在意晏衡幾時入營,但世家都在乎底蘊修為,這些年晏衡雖然也沒少聽李存睿他們指點學問,終究不曾沉下心來好好學。
不說別的,只說戰亂之時就沒能練出一筆好字,如今他落筆那字跡,可真跟才啟蒙不久的孩童沒什麼差別。
而林夫人由於自己並非出身書香,沒能寫出一筆好字,也一直深感遺憾。
但眼下晏衡並不想談論這些。
「我的前途日後再說。先說說眼下,明天沈氏母子就該到了吧?」
林夫人拿銀簽慢悠悠撥動茶盅里的菊花,說道:「是該到了。」
「他們一來,我們就得活在別人手底下了。」晏衡道,「切身相關的事情,阿娘怎麼一點也不著急?」
林夫人把銀簽放下來:「這也不是著急就有用的事情。」
「怎麼沒有用呢?如果您著急,就能思慮解決。」
林夫人沒接話。
晏衡沉氣,坐了起來,又緩聲道:「阿娘,昨夜裡那枝箭射進來時,我其實很害怕。」
林夫人終於抬起頭來。
「我怕再也見不到阿娘,怕阿娘一個人在世上,也怕自己一個呆在陰曹地府。昨天夜裡,我夢見你不在,好多人舉著刀子來殺我,刀刃血淋淋的,那上面都是我的血和肉。
「我一眨眼,他們又一個個笑嘻嘻地喊我阿檀,好像壓根沒有對我動過殺心一樣。
「您說,他們都是什麼人呢?是什麼人會恨不得手刃我?」
晏衡望著她,目光炯炯地:「雖然是個夢,但是阿娘,這世上真的就沒有人想對我下手麼?
「三兄弟里我是唯一一個父親親自撫養大的,自古豪門嫡庶之間,但凡有利害相關,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好些的,也得落個成王敗寇的下場。
「更莫說您與她都是正妻!
「你我原本就在父親身邊多年,王府扈從多敬重於你我,阿娘便是當了正妃,都不見得會十分無憂,何況你還要退讓當個側妃?阿娘當真有考慮過退讓的後果嗎?」
林夫人凝眉:「這些話誰教你的?」
「我也算是打小在人堆里摸爬滾打過來的,又何須人教我?」
晏衡使眼色遣開阿蠻,等門關上,再望過來:「您不必管我為何說這些,您只需告訴我,究竟這件事情您是否深思熟慮過?」
「你怎知我沒有深想過?」林夫人臉上滿布著疑惑。
「那你有沒有想過,你對沈夫人來說,是霸占她丈夫十餘載,霸占她位置的敵人!
「您和父親在一起單獨生活的時間,甚至比她和父親在一起的時間要長得多?
「就連我這個『庶子』,跟在父親身邊所受到的教導,也比兩個嫡兄要多的多?
「這種情況下,您把著不放也好,一味退讓也好,對他們來說有區別麼?
「您為他們做再多的事情,都不可能改變他們對您的看法,反而你的放棄是給人家握刀殺你的機會。
「而您如果選擇讓出正妻之位,那就等於棄械投降,到那時就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您是當今聖上親自主婚嫁給父親的,您是被明媒正娶,且還曾隨他上刀山下火海,即便那位是髮妻,您也有足夠的資格擁有這個王妃之位!
「而您比沈氏差哪兒了?以父親立下的功業,沈家不求著他就不錯了,他難道還用忌憚拉攏沈家?
「他選定的王妃,於新朝廷沒立過寸功的沈家敢說半個不字?對他來說舉手之勞的事情,他可曾有出面的意思?
「您還沒看明白麼,他不過就是想東成西就,兩邊都不得罪,等著您來主動成全他仁義的美名!
「至於別人的死活,他哪裡會管那麼多?」
晏衡說到激動處,眼也紅了,聲音也急促了。
晏崇瑛是他的生父,血緣不是假的,情份也不是假的,那些年的父慈子孝,生死相依……倘若不是後來的事情,他又何至於如此將他視為死敵?更何至於如此糾結痛苦?
前世回到京師之後的翌日,晏崇瑛便趁夜下令讓侍衛準備馬車,護送林夫人回晏家祖籍。
他當時年少睡得死,對於這突然而來的變故並不知情。
而翌日早起他遍尋母親不見,才最終從晏崇瑛口中得知母親被他下令送出了京師!
他擺脫侍衛,一路狂奔追出去,結果等來的只有城郊外侍衛轉給他的一封遺書。
護送的侍衛說她在馬車裡割腕自盡,他不信,他追上去要看母親,卻一眼看到車廂底下血流成河,他哭喊得嗓子都啞了,卻敵不過十幾個牛高馬大的侍衛的阻擋,終究沒能近身。
靈堂見到她冷冰冰的屍首的時候,他已經暈過去好幾回。
那麼逼真的一幕幕,一直到最終他還保留著極深刻的印象,以至於他重生回來得知一切還來得及的那剎那開始,他就做好了無論如何也要勸止她自盡的打算。
他想著,只要她沒有自盡的念頭,那麼一切都好說。
可是眼下,她卻依舊淡定得無事人一樣,他又如何能淡定得起來?
如此批判質疑父母雙親之間的情份,自然是不應該的,但是比如母親的性命而言,又有什麼不可為的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