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囚四十四天

  鶯鶯思緒恍惚,並沒有注意到張公公所念的是『太子欽容』,而非三皇子欽容。

  她不知道的是,在張公公來前另外兩道聖旨已經送去清波居,一廢一立,廢的是品行不端難擔太子之位的景兆時,立的是天意所屬、深肖朕躬的太子景欽容。

  當張公公念完聖旨時,顧家眾人的謝恩聲使鶯鶯醒神,張公公含笑看著鶯鶯道:「顧姑娘,還不接旨?」

  鶯鶯被姑母掐了一下,抬起僵硬的手臂將聖旨接過,起身時她臉上實在是笑不出來,顧曼如見狀笑斥了句:「你看這孩子,都高興傻了。」

  這麼說著,顧曼如身後的女官雲心從袖中掏出銀子塞到了張公公手中,張公公笑著推辭了幾句,直到顧曼如發了話才收下。

  不只是他,跟隨前來的隨行太監們也都得到了賞賜。如今鶯鶯可不只是皇后侄女這麼簡單了,張公公將賞銀收好奉承著鶯鶯:「那老奴,就提前道一句太子妃娘娘安好了。」

  雖說聖旨中良辰未擇,但武成帝為了鞏固欽容的太子之位,定會讓二人儘快成婚。

  等張公公一走,鶯鶯就將聖旨塞到了顧凌霄手中,她真的快要急哭了,拉著姑母的手求助道:「姑母你快幫幫我,鶯鶯不想嫁給三哥哥。」

  「胡鬧!」顧曼如難得凶了鶯鶯一次,她點著她的額頭斥責道:「看看你剛剛成什麼樣子,不下跪不接旨還敢對著張公公甩臉子,乖兒你這還沒當上太子妃呢,就不怕張公公將你這惡行告給陛下!」

  鶯鶯不僅不怕,反而還問道:「若他真的告訴了陛下,那陛下能一怒收回這聖旨嗎?」

  這回不等顧曼如來訓斥她,顧爹爹就先開口吼她:「老子看你就是皮癢欠收拾了!」

  這些天鶯鶯表現乖巧,又因為受了傷身中情人喃,顧爹爹最近對她很溫和。鶯鶯已經很久沒聽到顧爹爹這般暴躁的吼她了,鶯鶯見顧爹爹擼了袖子似要打她,連忙跑到姑母身後躲藏。

  顧家院子瞬間雞飛狗跳,最後還是顧凌霄趁著姑母阻攔顧明致時,撈起鶯鶯溜了出去。

  「你這丫頭,真是該聰明的時候犯傻啊。」顧凌霄將鶯鶯送回了清波居。

  見鶯鶯心情低落,顧凌霄以為她在生顧明致的悶氣,於是勸道:「別怪爹了,他最近為了你的事頭髮都愁白了。」

  那件事過後,就算欽容和武成帝再怎樣掩蓋事實真相,可朝中大臣不是傻子,仍有許多人精通過蛛絲馬跡發現了疑點。

  就算欽容幫鶯鶯保住了清.譽又怎樣?要知道只兆時太子躺在她房中這一點就足以摧垮所有,鶯鶯清不清白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已經沒有人敢娶鶯鶯。

  鶯鶯可以不在意這些,可顧明致身為她的親爹如何能不在意?

  商討多天,這件事最好的解決方式就是由皇子迎娶鶯鶯,而且這個皇子一定要身份尊貴在權勢上能與兆時太子抗衡,唯有如此才能堵住悠悠眾口。

  畢竟,沒人會相信,身份尊貴的皇子會委屈自己娶一個清譽受損的正妻,更何況他本身就有權有勢,不需要拉攏顧家就能在朝堂站穩腳跟,而欽容則是最佳人選。

  這些事顧明致都有和顧凌霄商討,甚至都想好如何拉下臉讓顧曼如去欽容那探話了,誰也沒想到欽容會先他們一步求陛下賜婚,而且用的理由不是負責,而是心悅。

  顧明致都來不及高興,今早就聽聞自家女兒昨晚同三殿下吵架的事,他本身就壓著火,再加上聖旨到時鶯鶯的一系列反應,成功讓顧明致動了怒。

  「鶯鶯,不管平日裡三殿下多縱容你,可他畢竟是皇子,如今還是太子殿下,你不可對他胡亂發脾氣。」顧凌霄揉了揉鶯鶯的腦袋,耐心勸解著她。

  他們家從小就是如此,鶯鶯頑劣慣了經常會被顧爹爹追著打,而他們親娘早早故去,所以每次都是他冒著危險把人抱出來,再輕聲細語哄著妹妹。

  鶯鶯抽了抽鼻子還是有些委屈,其實她一點也沒有怪顧爹爹,就是氣自己擺脫不了嫁給欽容的命運。顧凌霄講給她的道理她都懂,可懂得並不代表願意,她扯住顧凌霄的袖子,可憐巴巴喊著哥哥:「鶯鶯真的不想嫁給他。」

  「……真的不想!」

  顧凌霄驚訝:「你平日裡不是最喜歡太子殿下的嗎?」

  不只是他這麼想,就連顧明致和顧曼如也是這個想法,正因如此,鶯鶯今日的表現才會讓顧家人不解。

  「我不喜歡他了,我真的不喜歡他了。」鶯鶯將這話說了一遍又一遍,可是根本就沒人信啊。

  她將臉埋到顧凌霄的胳膊上蹭了蹭,把話又重複了好幾遍。可她說再多遍又能怎樣呢?如今聖旨已下,想讓陛下收回聖旨比登天還難,更何況若是這賜婚的聖旨真做了廢,那鶯鶯才是真的被毀了。

  顧凌霄離開後,鶯鶯回房發泄了一通仍不滿意,想找人傾訴又不知找誰。她不由又想起了兆時太子,若沒有他這荒唐事搗亂,鶯鶯也不至於落到如此地步。

  兆時太子如今已不能再被稱為太子了,武成帝仁慈到底還是偏心這個兒子,只是廢了他的太子位做回普通皇子。

  畢竟是前太子,有欽容這個現太子在他的存在就是一根刺,武成帝深知這個道理,所以封景兆時為安平王,待參加完太子大婚後前往封地落安,無事不得歸。

  往好聽了說就是遠離朝堂當個土霸王,往難聽了說就是流放。畢竟落安城處於西.南邊境貧瘠偏僻,實在不是什麼好去處。

  隨著兆時被廢,武成帝對他的看管也比前幾日寬鬆,雖說兆時仍不能出房門,但武成帝卻允許旁人去看他了,於是鶯鶯趁著這個機會去找了他。

  正值日央,陽光大盛,而景兆時的房內門窗緊閉,層層帳簾下遮住外面透進來的陽光,內室最為朦朧昏暗。

  鶯鶯往前走了兩步停下,短時間內沒能找到景兆時。房中靜的只余窗外的蟬鳴,鶯鶯不由出聲喊他:「兆時?」

  啪嗒——

  內室傳來東西落地的聲音,細微的聲音引來鶯鶯的注意,她正要抬步往內室走,低啞發乾的聲音傳來:「別進來!」

  鶯鶯順勢停住,想到之前景兆時對她做的那檔子事,轉身坐到了外廳。

  「沒想到你還會來看孤。」兆時太子才開口就頓住,很快又低嗤了句:「我還算哪門子孤,已經成了廢太子。」

  鶯鶯剛好將他的話聽去,她隨口接上:「你可以自稱本王啊。」

  再怎麼說還混了個王爺名號。

  屋內的人似乎愣了下,接著笑著道:「顧鶯鶯,你不會安慰人就閉嘴吧。」

  這個時候對他提那諷刺的平安王,無疑就是在對他捅刀子扎他的心。

  「誰說我在安慰你了?」顧鶯鶯一開始沒反應過來,直到品出從尊貴太子跌到落魄王爺的落差感,才悶了句吐出三個字:「你活該!」

  他就是活該!

  「你說你太子當得好好的幹嘛突然犯蠢,我顧鶯鶯是哪裡惹到你了讓你那般糟.蹋?」

  「現在好了,你的太子之位被欽容搶走了,我也被賜婚給了他,你現在高不高興開不開心呀?」

  鶯鶯氣是真的生氣,她氣的恨不能把欽容揪出來打一頓。而她也沒忘兆時那日的掙扎,就好似他被人強迫了般,抱住她時渾身僵硬動都不敢動,被鶯鶯一碰反而先驚得放了手。

  「說!你到底打的什麼主意?!」認識了兆時兩世,鶯鶯是真不相信兆時會做出害她的事。

  她平生第一次這般相信的人沒有讓她失望,兆時很快給了她答案:「鶯鶯你信我,我真的沒想害你。」

  有些話兆時太子已經壓在心裡很久了,如今他敗得徹底已經沒了顧慮,索性全都說了出來。

  「還記得在來九華行宮的路上,我同你提起的天命嗎?」

  內室,景兆時靠坐在榻上閉上眼睛,將很早前得知的真相如實講了出來:「你出生時天降祥瑞,實則是大富大貴的鳳命。」

  「你出生當晚,李懷虛就察覺紫薇星變,從你的命盤中發現你的鳳命與北域國息息相關,你非普通鳳命,游鳳戲龍乃天意化身。」

  鶯鶯不懂這些,也不信這些亂七八糟的命格胡扯,畢竟系統明確告訴過她,她出生時所謂的祥瑞其實是天兆,若真拿命格說事,真正旺北域國的鳳命也是真原身顧鶯鶯,她一個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連命都沒有過,又哪來的命格。

  「這和你陷害我有什麼關係?」鶯鶯打斷了兆時的話。

  兆時低嘆了一聲:「非要我說的那般明白嗎?」

  「李懷虛的意思就是,你嫁給誰誰就是這北域國下一任的帝王,這帝王不是由我父皇決定的,而是由你。」

  這就是武成帝一直縱容鶯鶯的原因,鶯鶯因兆時這句話愣了好一會兒,不由想起武成帝三翻四次問她究竟是喜歡欽容還是兆時,還有前世對她種種怪異的態度。

  她猜測了許久的事情,沒想到最後會是這麼荒唐的答案。

  「……這太荒唐了。」鶯鶯不敢置信,武成帝竟能信李懷虛這種鬼話。

  兆時太子也跟著笑了,他笑得很涼很輕,低聲道:「的確荒唐。」

  荒唐到至此他兆時太子無論做什麼都入不了父皇的眼,太子是廢是留,全憑他能不能娶到顧鶯鶯。

  「所以,你才會想到用那種法子娶我?」事到如今,鶯鶯還有什麼是不明白的。

  兆時太子點了點頭,很快又想到鶯鶯根本看不到他。看不到也好,看不到就不知他此時有多狼狽,很多話也容易放下面子說出口。

  「我知道我很卑鄙,我也承認那時是真的想毀你清.譽,可我景兆時發誓我真的沒想過要碰你,我只是想讓父皇誤會我們二人有.染,然後再趁機娶了你。」

  早在兆時太子打算這樣做時,就已經為鶯鶯想好了退路。

  他會娶她,也會在婚後縱容著鶯鶯任由她找男.寵,等到他保住東宮之位順利登上帝位,若是鶯鶯不願當這皇后,他就一紙詔書說明鶯鶯的清白之身,說她是幫他奪帝位的功臣,再賜她一個長公主的名號任由她揮霍,以他那時的地位,鶯鶯想要什麼男人他都能幫她搶來。

  「我沒有騙你,我真的幫你找到了緩解情人喃痛苦的香囊,只是不是我給你的那個。」

  兆時太子原本想在計劃完成後偷偷將香囊調換,沒想到會落得如此結局,如今禍已釀成,他從懷中掏出一個香囊丟到鶯鶯腳邊,沒再多解釋一句。

  鶯鶯坐著未動也沒去撿地上的香囊,她想到一個問題:「你說的這些……欽容他知不知道?」

  「你覺得他會不知道嗎?」

  兆時語氣難辨:「恐怕,他比我知道的更早。」

  「我那個三哥啊,向來喜歡玩弄人心,但凡他盯上的,就逃不出他的手心。」

  鶯鶯自然也知道這些。

  說起來兆時的答案在鶯鶯的意料之中,可她聽著莫名就覺得難受。

  想來是這屋內窗門緊閉太過悶熱,受夠了這昏暗的環境,鶯鶯想要離開。

  「我走了。」

  站起身,鶯鶯看到內室簾帳微動,現出模糊的身影。兆時沒有走近,他只是站在鶯鶯幾步之遠的位置看著她,呼吸沉沉看不清表情,但莫名可憐。

  鶯鶯腳邊好似踩到了什麼東西,低眸發現是那隻小巧漂亮的香囊。

  「你別以為你說這麼多,我就能原諒你。」鶯鶯低低念了一句,她知道兆時聽得見。

  雖然真相水落石出,但鶯鶯知道兆時對她還是有所隱瞞,畢竟像他這樣自負驕傲的人,不逼到無路可走不會用這般手段。

  鶯鶯不知道兆時做這一切時都背負著什麼,站在受害者的角度她也沒理由去替他想,但她還是撿起了地上那枚香囊,不原諒歸不原諒,她沒必要和自己過不去。

  沒再說什麼,鶯鶯撿起香囊沒再看兆時一眼。這封閉的房間讓人又燥又心煩,鶯鶯口乾舌燥出了汗。

  推開房門時,一陣清光吹來,鶯鶯吸了口空氣舒服了些。她右腳邁出房門,在左腳落定時,她聽到屋內兆時啞啞喚了她一聲:「鶯鶯。」

  對不起三個字落地,伴隨的就是沉重的闔門聲。

  鶯鶯仰頭看了看天,落霞染紅了半邊天,不知不覺間太陽快落山了。

  鶯鶯還是覺得燥熱,所以她沒有回房,而是走到了池邊。脫下鞋子將雙腳探入水中,冰涼的水漫過鶯鶯的小腿,濕透的薄裙飄在水面像是一朵花。

  昨晚並沒有休息好,鶯鶯從兆時那出來只感覺身心疲憊,身子後仰索性仰躺在地上。

  太陽越落越低,紅霞鋪在天上像是與水融合的血水,鶯鶯感受到冰涼的池水滲涼了她的雙腿,卻驅不散她內心的燥火。鶯鶯閉上眼睛,正想整個人跳入池子裡,有腳步聲靠近,她睜開眼看到了欽容的臉。

  真是討厭什麼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