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水後,燕寧的情況並不好,可能是出於安全考慮,他的房外堵了兩排冷麵侍衛。
鶯鶯去看他時他還在榻上休養,房內苦藥撲鼻,燕寧的黑白兩隻小貓正蜷縮在他的身上睡覺,看到鶯鶯進來他尋聲望來,眸光微微閃爍。
「你……還好嗎?」鶯鶯坐椅子上望向他,沒想到燕寧會病的這般嚴重。
明明只是落水,燕寧卻好似被抽空了全部力氣,他唇瓣發白勾起淺淺的弧度,似嘲諷自己:「挺好的。」
總之還活著就是了。
見到燕寧這副樣子,鶯鶯更加證實了心中的猜測。對於燕寧,她總是抱有幾分善意,如今見這房內只有他一人,她醞釀了下開口:「其實……」
「鶯鶯!」話才起頭,榻上的燕寧聲線微顫,忽然提升聲音打斷了她。
聽慣了顧姑娘、顧小姐,這還是鶯鶯第一次聽燕寧如此親近喚她。微怔下看向燕寧,鶯鶯只見他勉強笑著,指了指自己身上的兩隻小貓道:「能幫我把它們抱到一旁去嗎?」
「它們太重了。」
「好啊。」鶯鶯點了點頭沒做它想,她走上前剛要去抱那兩坨軟綿綿的小東西,燕寧的手臂垂落,忽然撫了下鶯鶯的手背。
像是很自然的垂落,燕寧撫過鶯鶯手背的動作又輕又快,若不是鶯鶯對於肢體的觸碰過于敏感,還真發現不了異常。不覺得燕寧是會吃她豆腐的那種人,鶯鶯抬眸看向他時抿了抿唇瓣。
燕寧沒有看她,他眼睫垂著下巴尖削,薄唇微張無聲吐出兩個字——
快走。
鶯鶯看明白後臉頰側了側,餘光瞥到屏風後似有陰影,細看下露出一絲微閃的華袍。
「燕寧殿下,小寶真是越來越黑了。」鶯鶯慢吞吞將手中的那兩隻小貓移了位置,手還特意在那隻小白貓頭上順了順。
其實鶯鶯記得很清楚,小白貓才叫小寶,黑色的貓咪叫阿貝。她一邊說著小寶黑一邊摸著小白貓的腦袋,其實是在反告訴燕寧,她察覺到了不對勁兒。
想來此時這房中並不安全,明明在房中卻隱匿在屏風後不見她的華樂公主就已經說明問題。
鶯鶯將滿肚子的話憋了回去,似是而非又和燕寧胡扯了幾句,得知燕寧本人不會有事,放了心就裝作有事的樣子很快告辭。
隨著鶯鶯的離開,靜謐的房中只剩貓咪的呼嚕聲,華樂公主甩了甩衣袖從屏風後出來,她冷笑了聲道:「看來你同這位顧家小姐關係不錯。」
燕寧手指顫了顫,抬眸看著華樂回道:「並不相熟,是她一直在纏著我不放。」
「是嗎?」華樂挑了挑眉,紅唇勾起笑得很是玩味。
隨著房門再次推開,有下人端著藥進來,又有幾人進來移開桌子清掃,只見桌下滿是藥汁和碎瓷片。
屋內的藥味越加濃厚,華樂瞥了眼榻上的人,扯了扯自己身上的華袍嗤了聲:「你有本事就繼續尋死,你看看是你死的快,還是本宮的手伸的快。」
似是被華樂掐住了什麼命門,燕寧的肩膀顫了顫終是端過了那碗藥。
隨著藥汁入口,華樂的表情也有所好轉,她走到榻前看著燕寧,輕碰他的肩膀柔和了語氣:「你鬧也該有個限度,當初決定來北域國時,你就應該料到有這麼一天。」
燕寧閉了閉眼睛,他背抵在牆上苦笑著道:「可惜我料得到自己的結局,卻料不到人心。」
若人心可一成不變,又哪來那麼多的何必當初。
「……」
鶯鶯一從燕寧的院中出來,很快詢問系統:「剛剛藏在房中那人是不是華樂公主?」
系統聲音刺刺拉拉變成了機械音:【這麼強烈的干擾,應該是的。】
倒不是它不想提醒鶯鶯,而是只要鶯鶯一靠近燕寧和華樂公主,它這邊程序就會混亂。
鶯鶯皺了皺眉,因華樂公主這一手心裡多了分防備,看來,她之後的確要減少與這對兄妹的接觸了,尤其是那位華樂公主。
鶯鶯在外面溜達了一天,回去時天色已經不早了。
她並不知道,自己的一舉一動都被人密切關注著,兆時太子在得知鶯鶯一連去了多處唯獨沒來他找時,他心裡暴躁的厲害,直接揮落桌上的東西。
「枉孤對她那麼好,她竟真一點不惦記著孤!」
兆時太子身份高貴,能和鶯鶯混在一起主要還是性子合拍。之前他也沒覺得自己多在意鶯鶯,如今見她對自己又躲又藏偏偏只對著欽容親近,不由生出莫名滋味。
「你說。」就好像一盆冷水兜頭澆下,兆時太子忽然冷靜了。
他喉嚨滾了滾看向翼飛,握緊拳頭道:「是不是她也覺得孤落魄要倒了,不稀罕孤了?」
翼飛對於鶯鶯並不了解,還真不好判斷。不過近幾日的確有不少太.子黨的大臣倒向欽容那方,想來官場上趨炎附勢、牆倒眾人推那套適用於任何人身上,所以翼飛只遲疑一瞬就點了頭。
以前鶯鶯就算喜歡欽容,對兆時也從未這般冷淡過,如今肉眼可見,鶯鶯對兆時太子的確不親近了。
「主子,那咱們下一步該怎麼辦?」
兆時太子冷笑了下,「還能怎麼辦。」
就算鶯鶯不是因他落魄而疏遠的他,但張家之事與他利益相關,如今鶯鶯又親手殺了張凌雪,二人終會生出嫌隙。
兆時太子諷刺笑出聲,看來庸人自擾的只有他一個,虧他還心心念念著顧鶯鶯不想傷她的心,既然她心中都不顧及他了,那他還有什麼好顧及的。
「就按原計劃進行吧。」
已入初伏,在過兩日武成帝會在涼承殿宴請眾朝臣,到時候招宣太后也會出席,正是下手的好機會。
翼飛見自家主子心意已決,也就沒再說什麼,又想起一事,他又道:「燕寧殿下落水一事……」
兆時太子本就心情不好,一聽翼飛提起這事更是暴躁的踢向桌子,他低吼道:「查了幾日哪有什麼可疑之人,孤看那燕姬華和欽容是一夥的,都在故意找孤的麻煩!」
對於此事已經徹底沒了耐心,兆時太子也不會傻到繼續查下去了。
「隨便抓個人處死,就說罪犯已畏罪自殺。」
這的確是眼前最好的處理方法,翼飛並不驚訝自家主子的轉變,領了命很快退下。
這邊鶯鶯安穩過了兩日,也不知欽容給她塗的什麼藥,塗過後傷口很快結痂,已經不怎麼疼了。閒著無事,她就跑去照顧哥哥,結果顧凌霄卻以頭疼為藉口嫌她煩人,想著法子趕她走。
又一日,鶯鶯窩在顧凌霄房中念話本子,顧凌霄懶洋洋靠在榻上揉了揉額頭,鶯鶯見狀趕緊詢問:「哥哥可是又頭疼了?」
傷的畢竟是頭,前世鶯鶯雖傷的不重,但仍舊頭疼暴躁了好些日子。
顧凌霄瞥了眼趴在他榻邊的妹妹,嗯了聲毫不客氣,「若是哥哥能自己待一會兒,頭大概就不疼了。」
鶯鶯聽懂了顧凌霄的話外意,眨了下眼可憐兮兮控訴:「哥哥你不愛我了。」
「哥哥就沒愛過你。」顧凌霄戳了下她鼓鼓的臉頰,故意逗她,「若說誰更愛你,哥哥自然比不上你未來的夫君。」
瞎說。
鶯鶯闔上手中的話本子,不說未來就看前世,她自己都吃不准欽容對她到底是個什麼態度。
「哥哥怎知鶯鶯未來的夫君會對我好?」
鶯鶯忍不住訴苦:「說不定他表面溫柔背地裡陰狠,不僅不愛我還會動手打我呢。」
顧凌霄嘴角一抽。
鶯鶯繼續道:「他可能還會給我造間漂亮的宮殿關著我,不僅不讓我見人,還毀了我的健康。」
「哥哥唔唔……」
「快給我閉嘴吧。」顧凌霄是真怕鶯鶯再說些什麼亂七八糟的話,他捏住鶯鶯的嘴巴不准她再開口,「真不知道你腦子裡每天都在想什麼。」
他好笑道:「連我這個做哥哥的都管不住你,敢問你哪位夫君這麼大本事,能給你造間宮殿關住你?」
怎得就沒有了,欽容不就是嗎?!
鶯鶯敢怒不敢言,重活一世如今欽容又是這派溫雅風姿,她就算說出他的名字也不會有人相信。
「哪位?」正覺得委屈,鶯鶯很快抓住顧凌霄話中的漏洞,她扒拉下顧凌霄的手,睜著澄澈的眼睛好奇發問:「哥哥覺得我能有幾位夫君呀?」
顧凌霄抬頭看了眼房門乾咳了一聲,鶯鶯無意識隨著他的視線扭頭,在看清站在門邊的人時笑容僵住。
今日風和日暖,淺金的陽光照在人身上鍍了層光。
欽容錦白的緞袍眉目如畫,他不知在這裡站了多久,察覺二人的視線唇邊勾起淺淺弧度,溫聲道:「或許我應該在晚些過來。」
鶯鶯不太自在了,反倒是顧凌霄爽朗一笑,與欽容交談間十分自然。
明日武成帝在涼承殿設宴,欽容是代他過來慰問顧凌霄的傷勢。張氏一事直接牽連顧、裘兩府,又因為張氏與兆時太子的勢力掛鉤,如今九華行宮看似平靜無波,實則暗潮洶湧。
雖然對外宣稱張凌雪死於自殺,但張家不是傻子,自然猜得出是鶯鶯動的手。
鶯鶯並不知曉,原本平穩的朝局已經出現嚴重的偏斜,其中有一方很可能對顧家不利。為了擺脫這一困境,武成帝此次的設宴並不單純只是設宴,還想趁機探探鶯鶯的口風,為她訂下婚約。
「明日,凌霄定能出席。」顧凌霄自然也想到了這層關係。
剛剛雖同鶯鶯說著玩笑話,顧凌霄作為她的親哥哥又怎能不把她的話放在心上。明日的宴席想來不會簡單,生怕鶯鶯在場上又說些什麼驚人話,他就算傷勢再重也得過去看著。
「鶯鶯,天色不早了,你同三殿下一同回去吧。」顧凌霄無事鶯鶯的目光又開始趕人,順手沒收她的話本子。
比起跳脫不沉穩的兆時太子,他的確更看好性子穩重的三殿下欽容。
鶯鶯找不到藉口推脫,只能隨著欽容一起回清波居。
過了那日的不清醒,鶯鶯很快又將自己縮回殼子裡。她這兩日整天往顧凌霄那裡跑為的就是躲避欽容,用系統的話來說就是,提上褲子就不認人了。
鶯鶯覺得這話說的不對,畢竟那日醒來欽容衣衫完好,反倒是她在睡夢之中被人換了衣衫。這要是擱在前世,鶯鶯絕不相信欽容能幹出這種事來。
「去我房中。」
正糾結著自己的衣服到底是怎麼被欽容換下來的,小手被人握了一下,鶯鶯回神發現二人已經到了清波居。
「去、去你房中?」鶯鶯抬頭睜著圓溜溜的眼睛看他,想往回抽手卻被欽容握的更緊了。
欽容應了聲沒多解釋,拉著鶯鶯的手就往自己房間去,鶯鶯支支吾吾用另一手推了推他,不僅沒推開反而又跟著他往前走了兩步,鶯鶯慌張喊著人,「三哥哥,不,三哥哥……」
「嗯,三哥哥聽著呢。」欽容人看著溫雅也不會武功,偏偏鶯鶯每次被他抓著都扯不開他。
眼看著房門越來越近,鶯鶯慌得不行硬生生停下腳步,欽容生怕把她扯倒,只能停下腳步看向她,「怎麼了?」
鶯鶯不知道欽容是什麼意思,但她本人對欽容的房間實在是有些『不好的回憶』,又往回扯了扯自己的手,鶯鶯委婉道:「三哥哥你看這天都要黑了……不太好吧。」
「什麼不好?」欽容看了眼還未西落的太陽,漆黑的眸映入點點淺光,笑起來很是勾.人。
總歸鶯鶯是不想進欽容的房間,無論如何也不想進去。
「反正我不想去。」這么小聲說了一句,她低著頭不願意在看欽容一眼,悶悶的情緒不高。
欽容就這麼靜靜看著她,接著他很快鬆開她的手,用清淡的聲音同她解釋:「你姑母四處尋不到你,托我把明日你要穿的衣服帶給你。」
鶯鶯將這話聽得清清楚楚,不等有所反應,下巴上一癢,欽容用食指挑起她的下巴強迫她抬頭。
傾身,距離拉近間欽容眸中的碎光盡數散去,他低下頭與鶯鶯對視著,意味不明道了句:「三哥哥真不知,你每日在擔憂什麼。」
鶯鶯後背起了寒意,被他的話生生刺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