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囚一一三天

  欽容回來了。

  是前世的欽容,從地獄裡回來了。

  他擁著鶯鶯望著布滿陰雲的天色,輕聲喃著:「孤已經很久不曾見過……這般單調的天空。」

  是從什麼時候起呢?

  好似是在鶯鶯死後,欽容殺了太多太多的人,於是天降異象血彩漫天,就連冬日飄下來的雪都成了紅色。

  滿世界都是紅,鮮艷的紅色就像當年鶯鶯身上的嫁衣,欽容沿著這片紅色一寸寸尋找,尋找著鶯鶯可能留下的蹤跡,終於在某一日讓他尋到了。

  再睜開眼睛,他重生回了多年前,前世與今世的記憶融合,成就了此刻的欽容。

  鶯鶯身後是滾燙的懷抱,這最適合冬日的溫度此刻卻直接燙入她骨血里,前世記憶奔涌而來,停留在她死去的那一日,風雅水榭中欽容錦袍墜地慵懶靠在椅上,他柔聲哄著她道:「到孤的身邊來。」

  鶯鶯的確聽話去了他的身邊,留下的卻只是一具沒有靈魂的屍.體,甚至鶯鶯被利箭穿心時,都未能再看欽容最後一眼。

  「是、是你嗎?」鶯鶯不知是怕還是怎樣,肩膀不受控制的輕顫。

  她鼓起勇氣轉身,望向欽容時語氣多了分肯定,「是你。」

  「我早該看出來了,在你第一次醒來我就該有所察覺。」

  前世的欽容與這一世的欽容有所不同,二人雖然都是同一人,但這一世的欽容還停留在他溫潤柔和的一面,而前世的欽容被鶯鶯逼出了本性,他陰戾清冷不擇手段,心思如同深潭讓人摸不透。

  鶯鶯的三哥哥太溫柔了,而她的太子哥哥造就了鶯鶯的溫柔無害,無害的鶯鶯又留住了這一世的三哥哥。

  最怕的終是來了,鶯鶯發出細碎的哭聲,她怕的開始推拒欽容,抽泣著問:「你又要把我關起來嗎?」

  「我不要你……」

  「我要我的三哥哥,你把我的三哥哥還給我!」

  欽容任由她捶打發泄,等人鬧夠了,他才把人擁入懷中,扣住鶯鶯的後腦與之唇齒糾纏,放肆掠奪弱勢的呼吸彼此融合,他喘著氣啞聲:「孤就是你的三哥哥。」

  「你不是!」鶯鶯很少哭的這般厲害,心中酸澀發疼,她瞪著淚眸反駁:「我的三哥哥不對這般對我。」

  三哥哥會顧及她的感受,會縱容她的任性胡鬧,根本不會強迫她、誘.騙她、想要把她關在金殿鎖一輩子。

  「是嗎?」

  欽容笑,他今日勢要扎穿鶯鶯的保護罩,抬起她的下巴一字一頓道:「他早晚會變成我這副樣子。」

  說到底,三哥哥與太子哥哥都是欽容。

  只能說他的鶯鶯還是太單純了,活了兩世都沒有把他看透。無論是前世的欽容還是這一世的欽容,只要他知道了鶯鶯身上的秘密,都會變成同一種樣子。

  「你還要走嗎?」

  欽容用唇吸去鶯鶯臉上的淚,他將鶯鶯打橫抱起,與她額頭抵著額頭道:「這一次孤一定會好好看住你,再也不會讓你離開。」

  「……」

  根本也沒想過隱藏,既然鶯鶯發現了,欽容就順水推舟讓鶯鶯更乖、更聽話些。

  因為湫鶯殿還沒建好,所以鶯鶯又被欽容帶回了東宮,等欽容處理完政事回到寢宮,曉黛還在房內耐心勸說鶯鶯用膳。

  「娘娘您到底同殿下怎麼了,就算是慪氣,也不能不吃東西呀。」

  腳步聲近,曉黛抬頭看到欽容回來了,匆忙下跪行禮,欽容目光落在桌面沒讓人起,他收攏袖子幾步走至桌前,俯身望著鶯鶯問:「還在同孤鬧脾氣?」

  鶯鶯不答,她哭了半日眼尾泛紅,這會兒雖然不哭了,但睫毛還濕漉漉。

  模樣太過於惹人憐愛,就算是冷戰鬧脾氣都惹不起欽容絲毫怒氣,更何況,她還是欽容失而復得的珍寶,欽容只會縱著她心疼她,又哪裡捨得真讓她受委屈。

  不過——

  欽容長睫一掀,將目光落向跪在地上的曉黛,冷冷清清中讓人摸不透情緒。

  鶯鶯陪伴了欽容這麼久對他自然有一定了解,她差點忘了前世曉黛就是死在了他的手中,心臟一縮再也維持不住平靜,她驚慌下令:「曉黛,快出去!」

  曉黛不明所以,但她聽得出主子語調中的不安,所以沒敢抬頭乖巧退出寢宮。

  一等曉黛安全出寢宮,鶯鶯緊繃的身體才慢慢鬆懈,欽容見狀站直身體,他慢悠悠撫過袖子上的繡紋,勾著笑問:「鶯鶯怕什麼。」

  自然是怕他再殺曉黛一次。

  只要一想到欽容要將她重新鎖入金殿,鶯鶯就胸悶難受不願同他講話,她站起身想要往屋內走,卻被走近的欽容一把拉住袖子。

  「坐下。」

  欽容握住鶯鶯的手讓人跌坐在自己懷中,他拿起筷箸夾了些吃食,餵到鶯鶯唇邊讓她張嘴。

  鶯鶯扭頭避開不吃,她倒不是和自己過不去,而是心情煩躁當真吃不下東西。欽容見鶯鶯是真不想吃,沒再逼迫只是傳宮人上了一壺酒。

  寢宮內燭火悠悠,暖光映照下欽容半邊容顏迷醉。

  他單手摟著鶯鶯的腰身,另一隻修長如玉的手裡輕漫把玩著白瓷盞,不知在想什麼,他忽然問:「鶯鶯想喝酒嗎?」

  不等鶯鶯答,他就斟滿一杯遞到鶯鶯唇邊。甜香的酒氣沖入鼻中,鶯鶯記得這是她前世最愛喝的寒潭香露。

  「不喝嗎?」

  見鶯鶯眸光閃爍微有動搖,他故意將酒盞壓到鶯鶯的唇瓣上,「孤記得你每次聽曲兒逛花樓必點這壺酒,沒事就愛小酌幾口。」

  酒鬼算不上,鶯鶯純粹是喜歡寒潭香露的味道。

  說起來,自重生後鶯鶯還從未喝過寒潭香露,如今聞到這味兒不由被勾起饞蟲。恰好此時她心煩得不到發泄,如此一來便就著欽容的手飲下這盞酒,甜膩過後是辛辣嗆口,剛好能讓她吐出一口濁氣。

  奪過欽容手中的酒杯,鶯鶯逃不開欽容的鉗制,索性坐在他腿上伸長胳膊夠桌邊的酒壺。

  一盞接著又一盞,鶯鶯不知是何時產生的暈眩感,後來還是欽容托著她的手腕穩住她手中的酒壺,親自又為她斟滿酒餵到唇邊。

  晃了晃剩餘的小半壺酒,欽容把它放到桌子上,「先前兩壺爛醉,如今半壺才過就沒了防備,鶯鶯酒量退了。」

  低眸看向懷中的人,剛剛還渾身是軟刺的姑娘已經醉醺醺需要人抱著才不倒。她乖順摟著欽容的脖子不吵不鬧,欽容問她:「醉成這樣,可還知道我是誰?」

  鶯鶯眸光水霧不散,她眨了兩下眼睛直勾勾盯著欽容的臉看,伸出小手指輕戳了兩下開口:「……好看。」

  「你是……三哥哥。」

  好似還存了一分清醒,她皺了皺眉又很快改口:「不對,你是太子哥哥。」

  不都是欽容麼?

  總歸還認識人就好,欽容也懶得去糾正自己到底是哪一個。他用指腹溫柔擦去鶯鶯唇邊的酒漬,輕撫她的小臉與她說話:「之前在東宮,鶯鶯也喝的這般醉過,可惜你不記得自己說過什麼了。」

  她說什麼了呢?

  ——鶯鶯把自己最重要的秘密都告訴了欽容。

  她說,她不是真正的顧鶯鶯。

  前世,在鶯鶯把裘安安推下閣樓後,裘安安流產命懸一線,目睹此事之人無數。

  顧凌霄是親眼看著自己的妻子墜樓,而他自幼疼愛的妹妹站在高樓之上輕蔑發笑,甚至還邀功似的說哥哥是她一人的了。

  那是顧凌霄第一次打了她,他紅著眼睛抓住鶯鶯的頭髮,把她按在牆上崩潰質問。鶯鶯當時腦子嗡鳴空白,根本就記不得哥哥都說了什麼,鬧局下是欽容趕來將她護在懷中,罩住瑟瑟發抖的她打橫抱走。

  欽容保不住她的。

  哪怕他身為太子,也保不住當眾謀害自家親嫂的太子妃。那件事鬧得極大,裘家連同底下官員紛紛上奏處死鶯鶯,欽容只能以折斷鶯鶯的手作為處罰,強硬壓下所有反聲。

  可鶯鶯不懂啊,她什麼都不懂。

  哪怕親生哥哥與她反目成仇,哪怕一向疼愛她的夫君為此折斷她的手,她都不懂自己做錯了什麼,甚至委屈兮兮喝酒買醉,等到欽容回來,卻抱著他哭的像個孩子。

  鶯鶯那時哭著質問他:「我的手好疼,太子哥哥我到底做錯了什麼,憑什麼哥哥要打我,連你也欺負我……」

  欽容又哪裡捨得這般對她,他只當鶯鶯是太過單純,揉捏著她的手耐心與她講道理。他告訴鶯鶯她都做錯了什麼,而鶯鶯卻眨著淚眸同他說:「我又不是真正的顧鶯鶯,我只是代替她活著。」

  「我沒有錯,錯的是裘安安。」

  「我就只有這一世的機會,她死了還可以轉世投胎享受人世,可我走了就什麼也沒有了。我沒有輪迴再世為人的機會,僅剩的就只有哥哥,她憑什麼要和我搶!」

  毫無保留,鶯鶯將最直白的自己展示給了欽容。

  欽容失控的力道捏疼的鶯鶯的手,直到今日他都記得自己那時的感受。血液倒灌渾身寒涼,他問她:「你走了,是要去哪裡?」

  鶯鶯去抱他的手臂,傻兮兮笑著:「不知道呢,唔,就……隨風而飄吧。」

  欽容又問:「那你什麼時候離開?」

  鶯鶯沉著頭往他懷中抵,已經撐不住快要睡去,又被欽容掐著腰鬧醒。她鬧脾氣又連說兩句不知道,想了想又歪頭補充了一句:「應該快了吧。」

  「反正我走後你們誰都找不到我,太子哥哥你也找不到哦。」

  永遠永遠,誰都別想在見到她。

  酒杯應聲碎裂,欽容的回憶就此終結。

  不同的場景,同樣的醉酒,欽容顧不上指尖滴答落下的血珠,俯首捏起鶯鶯的下巴問:「這次鶯鶯還要不要離開我?」

  「離開……」鶯鶯閉眸歪在欽容肩膀上,難為她在醉酒中還能明白欽容的意思,遵循內心的想法把人一抱,她嘟嘟囔囔口齒不清:「不要離開。」

  「鶯鶯捨不得離開你。」

  她許了欽容要有下一世,說到要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