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囚一〇七天

  「……」

  夫妻數十年,顧曼如就算不愛武成帝,但對他終是有感情的。

  見完武成帝後,她要比想像中的難過,一路疾馳而行情緒難以發泄,直到鶯鶯挽住她的胳膊,她才回過神來。

  「姑母,您有什麼事別憋在心裡,可以講給鶯鶯聽。」鶯鶯見顧曼如臉色蒼白,擔心她鬱結在心。

  以前她不知自己姑母為何整日失眠脫髮,如今卻是明白了。壓抑了太久,顧曼如苦笑搖頭,這會兒倒真有了傾訴欲:「這都是姑母年少時犯得錯。」

  「鶯鶯,其實姑母挺羨慕你的。」當年顧曼如也是被顧家寵愛的嫡女,因兄長與還是皇子的武成帝交好,所以她與武成帝算是從小認識,同鶯鶯的情況差不多。

  顧曼如說:「有一年,皇城忽然來了個翩翩少年郎,我與他初時在鬧市,他幫我尋回被小賊奪去的錢袋,我見他穿著貧寒,想請他吃飯作為報答,他卻揮揮手走的灑脫。」

  「我後來才得知,他名為閔化。」

  誰能想到呢?

  貧寒的少年郎竟一舉得了文武狀元,想與他結交的高門子弟幾乎踏破了他的門檻。不知是巧合還是緣分,閔化竟同顧明致、武成帝成了好友,顧曼如說道這裡時似陷入回憶,有那麼片刻忘了說話。

  「後來閔化告訴我,他進皇城是為了尋親,他不知自己的親生父親是誰,只知他在皇城做官地位顯赫,曾贈予他母親一枚玉佩。」

  鶯鶯很快想起姑母先前給她的玉佩,若她沒有猜錯的話,那就是閔化的玉佩。只是她不懂,姑母為何要將玉佩作為信物轉贈給孔丞相呢?

  顧曼如很快告訴鶯鶯答案:「閔化其實是孔家的私生子,說來他同博遠還是同父異母的東西。」

  怕鶯鶯聽不懂,她還特意解釋了句:「博遠就是孔維,孔丞相。」

  說來,孔維同顧曼如是青梅竹馬,二人年幼時感情極為的要好。顧曼如後來能同閔化那般親近,也是同孔維有關。雖然孔家並不承認閔化的身份,但孔維與這個弟弟一見如故,之後更是以兄長身份相待,兩兄弟關係親密。

  ……關於閔化的身份,武成帝至今都不知情,所以當年他逼閔化辭官,是做錯的第一步。

  顧曼如講到這裡頓了頓,她眼眶潮濕,低下眸道:「這麼多年來,我竟真以為閔化辭官後,已經回到家鄉娶親生子。」

  卻不曾想,他在多年前就死在返鄉的路上。

  武成帝之所以要殺閔化,大概就是因為他信了旁人口中的顧曼如與閔化有私情,帝王尊嚴受到了損害。

  朝堂關係錯綜複雜,後宮雖不涉政卻與朝堂眾官密不可分。顧曼如身後牽扯的是顧家與孔家,所以武成帝動不了她,只能將目光轉向沒有龐大家世支撐的閔化。

  他不能所以按個罪名處死閔化,因為拋卻帝王身份,閔化同他是『好友』。再加上閔化同顧明致、孔維的關係都不錯,武成帝想要對閔化出手就只能暗地裡使手段,卻不知閔化同孔維還是親兄弟。

  從很早前,孔維就知閔化死在了回鄉的路上。

  一開始他不信這是武成帝所為,後來種種證據都指向了武成帝,孔維不得不信,又順藤摸瓜發現『朝鳳』之死也與他有關,獨自將真相隱瞞多年。

  顧曼如也是在不久前才得知這一切的真相,她太恨了,恨自己知道的太晚,恨自己當年為了顧家沒接受閔化,更恨自己竟對著殺害自己孩子的兇手共枕數十年。

  「其實閔化從未說過喜歡我,也不曾對我承諾過什麼。他是那麼細心體貼的一個人,想來是知道我不會同他在一起,不願讓我徘徊憂心。」

  顧曼如是喜歡閔化的,但少女時的喜愛朦朧又抓不住,她太理智了,所以強硬著一顆心為了顧家入了宮。

  「這麼多年過去了,其實我早就記不清閔化的模樣,只是從博遠那裡得知真相時,發現自己竟還記得閔化辭官同我告別的那天。」

  少年穿著淺白的衣衫,他欲言又止似有話要同她講,最後卻只是將自己最珍愛的玉佩贈予她,臨走前深深望了她一眼道:「天長路遠,娘娘我們……後會無期。」

  他知道的,他什麼都知道的。

  閔化那麼聰明,他當時定知武成帝要對自己出手,是抱著必死的心情離開。

  顧曼如一直以為閔化只是她心上的一道淺痕,直到他人死了才發現,自己竟一直貼心佩戴著他的玉佩,從未把他忘記。

  說到這裡,顧曼如再也控制不住情緒,捂著臉頰抽泣出聲,鶯鶯不知該如何安慰,只能拿帕子幫她擦拭眼淚,無措道:「姑母別難過了。」

  顧曼如哭出來就舒服了,望著眼前嬌俏可人的小侄女,她輕聲感慨:「還好我們鶯鶯得償所願,嫁給了自己喜歡的人。」

  鶯鶯就像是年輕的顧曼如,甚至比顧曼如年輕時更加鮮活奪目。她寵愛鶯鶯也皆是因此,她努力滿足鶯鶯的一切心愿,潛意識裡覺得只要鶯鶯想要的都得到了,年輕的自己也跟著沒了遺憾。

  還好,鶯鶯沒有走她的老路,她嫁給了心心念念的太子哥哥,最重要的是她的太子哥哥寵她縱她,心裡也有她。

  反觀自己,顧曼如沒能得到閔化,甚至就連武成帝對她的那幾分忍讓占有,都看著格外諷刺。

  若武成帝真的愛她,既然他忍受不了閔化為何卻忍得了孔維?

  當年誰不知孔維對她的心思,武成帝又怎麼可能不知。說白了,還是因為孔維權勢滔天身後還有孔家,武成帝站在帝王的角度考慮,他留著顧曼如就能控制住孔維,與其斬殺倒不如收為己用。

  深究到底,武成帝心裡只有帝位。

  「……」

  從潛龍殿回來,顧曼如就開始詢問周子善的情況。鶯鶯不敢同她說周子善在景兆時手裡,只能哄騙著她道:「三哥哥把人藏了起來,姑母就放心吧,表哥現在很安全。」

  如今最不安全的是宮裡。

  顧曼如是想見一見周子善的,上次一別太過匆匆,她未能同周子善吐露身份。也知此時不是見面的好機會,她只能囑咐鶯鶯:「讓太子的人好好照顧朝鳳,定要對他好些,他若想知道什麼……就同他說罷。」

  想起自己兒子那張冷淡疏離的面容,顧曼如憂心忡忡,頭一次這般厭棄自己的身份,總覺得是只連累了他。

  一番折騰下來,顧曼如也累了。

  鶯鶯故作平靜將姑母送回房中,轉臉就面色沉重招來了右揚。二人尋了處安靜的角落,鶯鶯道:「周子善那邊可有消息?」

  右揚愧疚:「安平王將人藏了起來,屬下派出的暗衛目前還未有人查探到消息。」

  鶯鶯皺眉:「孔丞相那邊怎麼說?」

  「孔大人如今也在幫著找人,殿下先前已經囑咐過了,孔大人不會在皇后娘娘面前露餡。」

  鶯鶯心裡不踏實,到了現在,她也不知景兆時會做出些什麼。保證不了周子善的安全她也跟著著急,只能一遍遍催促著:「儘快找,一定要快些找到人。」

  若周子善真有什麼意外,她難辭其咎,無顏面對姑母。

  此時,安平王府中。

  下人拖著兩名哀嚎的宮人往門外走,沿路留下一灘血跡。景兆時背身而立,他五指收攏緊抓著一枚小匕首,血跡順著指縫滴滴答答的往外落。

  「所以……」

  他輕輕開口:「殺害我母妃之人並不是顧皇后,而是已經賜死的玉妃?」

  可笑的是,當年寶霞貴妃被稱為因病亡故,而玉妃也並不是因毒.殺貴妃的罪名被賜死。能偷天換日、隱瞞這一切的唯有武成帝一人,只是兆時想不明白他為何要這樣做。

  「不對。」兆時總覺得哪裡不太對勁兒。

  他又將玉妃的死因在腦子裡過了一遍,想到欽容是在玉妃死後才轉到顧曼如名下。

  說來兆時之所以知道寶霞貴妃是冤死,還是被欽容暗地裡『提醒』的,之後他所查到的真相也由欽容推波助瀾,於是兆時就將注意力轉移到顧曼如身上,卻忘了問一句欽容,這些內幕他又是從何得知?

  景兆時眸子裡結了冰,心口某處疼痛的劇烈,他咀嚼出一個名字:「欽、容。」

  欽容從何得知這些內幕呢?

  ——恐怕他才是背後操縱這一切的兇手,是他指使玉妃毒.殺了寶霞貴妃!

  真相讓兆時無法接受,他呼吸急促捂住了心口,蹌踉著扶住窗台。

  「父皇你不是說,你這一生最愛的唯有母妃嗎?」愛到最後,他竟眼睜睜看著寶霞貴妃冤死。

  武成帝是否知道這一切的真相,他之所以隱瞞寶霞貴妃真相的死因,是不是為了保住欽容?

  一連串的問題塞入兆時的腦海,他恨不得立刻沖入潛龍殿問清楚一切。

  回想起鶯鶯先前的一字一句,景兆時憋悶窒息,他甚至都不知鶯鶯是否也知道了這一切的真正真相。如今真相大白,翼飛上前小心詢問:「那周子善該如何處置?」

  他們原本是想用周子善威脅顧曼如的。等造反成功,他們還會藉口周子善是顧曼如與孔維的私生子,藉機廢了她的後位再一舉拿下孔家。

  可如今顧曼如是無辜的啊。

  景兆時閉了閉眸,如今不是他心慈手軟的時候,顧曼如這步棋關係到孔維,他還不能放。

  「先關著吧。」景兆時啞聲。

  一隻信鴿撲騰著翅膀落到窗台,翼飛見狀上前取下信鴿腿上的信件,查看過後臉色大變,他遲疑喊了聲『主子』,將紙條遞到景兆時面前道:「潛龍殿的探子來報,說太子將在今晚逼陛下立遺旨……要毒、毒殺陛下。」

  兆時身形僵住,一把奪過翼飛手中的字條。

  「又是毒.殺……」景兆時此時對欽容的恨意到頂點。

  將紙條揉碎成碎渣,他一聲聲喃著:「父皇不能死。」

  他還沒問清楚所有的真相,也不允許自己的父皇死在欽容手中。穩定心神,兆時下著命令:「計劃提前,咱們今晚就殺入潛龍殿。」

  鶯鶯不是說他處處不如欽容嗎?

  如今兆時手握武成帝給他的虎符,再加上南音國的暗中助力,他倒要讓她看看今晚誰才是這景皇宮的主宰。

  同一時間,曉黛抱著一隻木盒入了東宮,她興沖沖跑去鶯鶯的寢宮道:「娘娘快來看,清光寺的靜山師傅托人給您帶了東西。」

  「靜山師傅?」鶯鶯一想就知裡面裝的是什麼。

  這段時間鶯鶯沒時間出宮,大概是靜山師傅擔心她情人喃的解毒丸用光,特意托人送進來的。將盒子拿回裡屋,鶯鶯在放到抽屜前打開看了眼,一打開才發現盒子裡有一封信,信上寫道:【多日研究,情人喃解藥已出。】

  應該是有什麼藥材靜山師傅尋不到,所以他沒能制出解藥,只是給她寫了藥方。

  鶯鶯將上面的藥材一一看過,在看到最後一行時忽然愣住,只見上面寫著:【解毒者心頭血一滴。】

  需要欽容的心頭血?

  鶯鶯前世也同欽容中了這毒,她怎麼不記得欽容取過她的心頭血?是她記憶有誤,還是靜山師傅的藥方有什麼問題?

  不等細想,門外曉黛恭敬喚了聲:「太子殿下。」

  不好!

  這藥方此時還不能讓欽容看到,鶯鶯下意識將信件藏了起來。匆忙闔上抽屜,她才剛撲到床榻上,欽容就掀簾邁入裡屋。

  「鶯鶯怎麼了?」見鶯鶯躺在榻上面朝下,欽容徑直走到榻邊坐下。

  以為鶯鶯是病了,他將人撈起來摟入懷中,用手背碰了碰她的額頭。鶯鶯這會兒有些心虛,她把臉往欽容項窩一埋,找了個藉口道:「沒怎麼,就是有些困。」

  欽容按捏著她的後頸,姿勢的原因使鶯鶯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感覺的到他落在她身上的目光。

  正要抬頭,欽容就輕輕吻上她的側臉,他低首在她耳畔溫聲:「困了就早些睡罷。」

  「今晚這宮裡不會太平,鶯鶯萬不可踏出東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