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族駐地。
季雲看著面無表情,周身散發生人勿進冷氣的周離,心頭輕輕一嘆。若真是不在乎的話,何至於會如此?現今表現的越是冷淡,越表明心頭的在意。
他突然發現自己一直來,似乎小覷了秦宇在周離心中留下的印記,如果他繼續出現在周離的生活中,將來之事未必會如他所想。
還好,今日之後他再也不能回來,將埋葬在地獄秘境——儘管西陵的回應含糊不清,但以季雲對父親的理解,自然可以品味出別的意味。
但這件事,原本就不是針對秦宇,是他硬要闖入進來,縱然死在其中也是自己的選擇。
於心無愧!
季雲吸一口氣,平復微微躁動的心緒,看著周離的側顏,眼神露出柔和、溫暖,他是真的喜歡,這個驕傲自持,心高氣傲的女人啊!
……
瑤光殿所在。
一眾風情各異的美人兒,再度匯聚到一起,今日的氣氛與當初相比,充滿了放鬆、喜悅。
霧隱宗靈獸暗星冰瓥遭受重創,根據她們得到的消息,已是重傷垂死狀態,當真是意外之喜!
巫蠱宗出乎意料的對霧隱宗保持沉默,讓她們內心焦慮,誰又能想到青元宗竟會,突然暴起發難呢?
儘管至今想不通原因,但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三日後的鬥獸場決賽,將無人可以抵擋瑤光殿!
「殿主,霧隱宗內部嚴密封鎖消息,我們只拿到模糊的信息,似乎他們還沒有放棄,對暗星冰瓥的救治。」一名長老緩聲開口,黑長直落到臀上,容顏美艷無雙。
另一名長老冷笑,「區區三日時間,莫非還能治好不成?霧隱宗上下,當真是痴人說夢!」
「如此嚴重的傷勢,能保住暗星冰瓥不死已是僥倖,竟還妄圖繼續參加鬥獸場決賽,可笑至極!」
瑤光殿主眸子微閃,突然道:「龍城中有一處地方,神妙無比可減緩時光流速。」
周邊陡然一靜。
一眾高層臉上,紛紛露出恍然大悟,旋即暗感欽佩,不愧是殿主,果然思慮比她們更加周全。
黑長直長老起身道:「殿主,我宗中靈獸在決賽開始前,需要進行一番靜養,我即刻去預定那處地方,讓我宗鳳鸞得到最充分的休息。」
瑤光殿主微笑點頭,「善。」
世間事任何意外都有可能,誰敢言一切皆在掌握?她所能做的,只是儘可能謹慎,掐滅霧隱宗最後的機會。
……
光明籠罩下的大城,因為突如其來的闖入者,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空氣中各種噪雜的聲音,潮水般消退乾淨。
肩扛扁擔,挑著兩個竹筐的農夫,裡面擺放整齊的青菜葉上,落著一顆顆晶瑩晨露。
不遠處,一身富家員外裝扮,用白色絲巾捂住鼻子的微胖中年人,眼神透出幾分厭惡。
稍微靠近些的地方,停著一輛款式寬大裝飾精緻的馬車,穿著青皂色長袍的車夫,似乎因為等的無聊,手拿韁繩站在一旁。穿過車駕門窗掛著的白紗,隱約可以看到,裡面坐著一主一婢兩名女子。
形形色色各種各樣的人,如今齊齊轉過身來,眼神匯聚到秦宇身長,充滿了震驚,似乎根本沒想到,居然會有外人來到這裡。
一名頭戴綸巾,手持羽扇老者上前一步,拱手道:「敢問小友自何方來?又為了何事?」
短暫數個呼吸時間,秦宇腦海轉過無數念頭,他嘗試著詢問了一次,可魂魄空間內一片安靜。顯然不知什麼原因,她們被屏蔽在外,這個問題只能他自己回答。
迎著老者的眼神,黑袍下略略沉默,道:「我自龍城而來,為尋找埋骨之地。」
「埋的何人之骨?」
秦宇又沉默一會,「便是埋古之地。」
老者手中羽扇,「啪嗒」落在地下,下一刻老淚縱橫,看著秦宇激動的身體顫抖。
「多少年了,終於等到你,這一場煎熬,終於可以結束了!」
馬車旁,狀似無聊的車夫抬頭,他一張面孔蒼老、乾癟,就像是骨頭上蒙了一層枯皮,深陷的眼窩裡濁淚滾動。
「小姐,小姐,您聽到了嗎?我們終於可以回家了!」
車駕上,白紗之後的主、婢兩人,相擁著抱頭痛哭。
眼神不耐煩的員外,突然一跳幾尺高,顫抖著手指向秦宇,「來了!來了!哈哈哈哈,終於是來了!」
挑著扁擔、竹筐的農夫,咧嘴露出笑容,「這兩筐子青菜,我等了數十萬年,終於可以賣出去。」
城前,一道道身影退開,露出直通城門的道路。
「龍城之人已到,還不打開城門?」頭戴綸巾老者大聲咆哮。
短暫沉寂之後,隨著「轟隆隆」低沉悶響,巨大城門震顫著緩緩打開。幾道身軀魁梧,身穿重甲的守門人,站在城門之後,面甲後的眼眸里,充滿解脫、愧疚的味道。
他們單膝跪地,「諸位,非我等心狠,封城至今不為大家開啟,實則是身不由己。」
「今日城門已開,我等兄弟使命完成,無顏面對諸位,便先行一步。」語落叩首,身穿重甲的守門人化作青煙,直接消失不見。
微胖員外怒罵,「這群腌臢貨,以為輕飄飄兩句話,事情就算完了嗎?簡直是做夢!」
他大步向前,一直衝到城門中,身影微微扭曲,與那些守門人一樣,化為青煙消失。
落在地上的羽扇已被撿起,老者大笑幾聲,「諸位,我等經歷的磨難,至此已經結束,還不離去更待何時?」
他轉身走向城門,接著一道道身影,全都湧入城中。
片刻後這偌大的城池之前,再沒有一道身影,只剩秦宇一人,以及那空蕩蕩的城門。
沉默片刻,秦宇邁步向前走去,隨著距離城門越來越近,胸膛間心臟跳動逐漸加速。
終於,他一步踏入城門處,一道輕輕的嘆息,直接在心頭響起。
「多少年了,終於等到你,我後輩的族人。」
轟隆隆——
地動天搖,眼前巍峨磅礴的城池,轉眼間分崩離析,接著這整個世界破碎、消散。
眼前哪裡是什麼巨城,分明是一座山峰之巔,處處遍布破碎痕跡,似經歷一場浩劫。整個山頭都被砸垮,體積驚人的頭骨躺在坑底,空洞的七竅間,有乳白色的光暈釋放出來,充滿了尊貴、威嚴。
正是這些光芒,照亮了此間的黑暗,它們在半空中緩緩律動著,宛若一片片水波。
光芒之間,不時浮現出光影,這些光影里有挑菜販賣的農夫,正笑著與人過稱,有富家的員外,正在酒宴中左擁右抱的快活,有抓緊時間趕著車駕,正在回家的車夫,白紗掀起一角,露出少女俏麗的面孔,有羽扇綸巾的老者,緩步行在學院之中,往來的年輕士子,紛紛躬身行禮……
一幕幕不斷閃現又消散,而這些人分明就是剛才,秦宇在那座已崩潰的城池前,所見到的那些人。
「心念成幻,一夢化界!」紫月略顯低沉的聲音響起,露出遮掩不住的震動。
秦宇倒吸一口冷氣,明白了她話中之意,剛才他所踏入的,那所謂的一座巨城,竟只是別人的夢境。而且,就他如今所見,類似的夢境還有很多,每個夢境之中,都有千萬生靈活在其中。
或許他們知道,自己只是自一場夢境中衍生,又或者他們毫不知情,認為自己是天地間,很普通的一個生靈。
若是前者還好,如果是後者……只是想想,便讓秦宇心頭冰寒,誰知他是否與這些人一樣,只是活在某位大能者的夢中。
青日冰冷聲音響起,「你我所在並非夢境!」
沒有過多解釋,可如今她毫無情緒波動的聲音,卻讓秦宇心弦微松,不可言喻的混亂情緒,自心底快速消散。
他抬頭看向砸碎山巔的頭骨,第一眼便知道,這是一尊古族的頭顱,而那份熟悉的感覺,更加讓秦宇確定,這顆頭骨正是他神念所見畫面中,修建龍城的那尊強大古族!
他果然已經殞落,但究竟何等恐怖的存在,才能夠將它鎮壓、殺死,分屍於天地間?
似乎察覺到,秦宇心中的念頭,那道嘆息的聲音,再度於心頭響起,「殺我者,為無上道君。」
道君,西陵神教供奉的道君!
秦宇心頭微震,他之前的猜測,似乎出現了偏差,深吸口氣壓下心緒,上前一步躬身,「古族後輩秦宇,參見先祖!」
既然修建龍城的古族,是被西陵參拜的道君殺死,那麼為何他的頭顱,會留在西陵如此重要的地方?
而且,那些自空洞七竅間,散發出來的乳白色光芒,赫然就是西陵掌控的神力,這又如何解釋?
太多的不解,讓秦宇心底存有一絲忌憚,身軀微微繃緊,隨時都可以做出應對。
「我知道你有太多不解,放心,我會給你解釋……」聲音戛然而止,天地間恐怖氣息驟然爆發,便見那古族巨大頭骨下,突然出現璀璨光暈,凝聚構成它的身體。
轟隆隆——
腳下的山脈在顫抖,一尊完整的古族骸骨立於天地間,似擎天之柱頂天立地,仰天怒吼。
「究竟發生了什麼?為何我古族一脈,至今只余你一人在世?」
每一個音節,都像是雷霆炸響,撕裂了頭頂上方的黑暗,令視野一下變得開闊。
秦宇被震的頭昏腦漲中,看清了自己來時的路,那赫然是一條,長的看不到盡頭的石階。
在這石階兩側,插滿了尖銳的木樁,每一根木樁上面,都挑著一個被刺穿的屍體。
他們鮮血已經流盡,沿著木樁沒入大地,將整根木樁染成漆黑,被風乾出大片的龜裂。
其中,一具小小的身軀,大概只有七八歲模樣,儘管隔著許遠的距離,但不知為何,秦宇竟能看得非常清晰。
死去不知多少歲月,小女孩的屍體早已乾癟,可她嘴角卻掛著一絲,詭異至極的笑容,配合著那空洞的眼窩,一股寒意頓時自心底生出,直透腦門!
沒有等秦宇給出答案,立於山巔的古族骸骨,抬手向蒼穹一握,剎那間三千漩渦出現,每一道漩渦之中,都有億萬流光浮現、流淌。
它們速度實在太快,比閃電更甚萬倍,以秦宇如今修為,竟看不清這些流光的真容。
突然間,古族骸骨悶哼一聲,它七竅釋放光芒的頭骨上,隨著「咔嚓」一聲輕響,出現了一道裂紋。下方,古族之軀驟然虛幻,蒼穹上三千漩渦,紛紛破碎、消散。
沉默許久,古族頭骨緩緩落在地上,「果然,當年預言的古道大劫,已經應驗了。」聲音充滿疲倦、虛弱,它空洞-眼窩掃過來,竟給人強烈的鎖定感,「但好在天地俱滅之間,古道留有一線生機,在世間萬古皆殞的時刻,你成為了新的古族!」
「只要你活下去,古族便有興盛的一日,消散於諸天萬界的古族,終有歸來之時!」
秦宇念頭快速轉動,沉聲道:「先祖,我有幾事不明?」他必須確定清楚,眼前這尊古族遺骸中的意識,是否可以信任,這是一切的前提。
「當然,我會告訴你一切,並給予你我最後的力量。」古族頭骨聲音平靜,「但現在,我需要處理一些別的事情,你不需要插手,在一側旁觀便是。」
語落,絲絲縷縷灰白之色出現,自秦宇腳下開始,飛快向上蔓延。
眨眼功夫,便將他整個覆蓋在內,通體灰白之色,像是一尊石像。
驚怒之後秦宇很快發現,這層灰白之色對他而言,沒有絲毫傷害,甚至只要他心神一動,便可以直接打破。
目光微微閃動,他選擇暫且沉默,看這尊已經死去不知多少歲月,意識仍未散去的古族,接下來會做什麼。
咻——
破空聲呼嘯而至,一道又純粹光芒組成的身影,沿著呈現出來的長長石階,落在破碎的山巔。
朵兒默眼神掃過,秦宇化為石雕的身體,口中發出一聲輕笑,「死了啊,倒免去我一番手腳。」
目光落在七竅散髮乳白光芒的古族頭骨上,這位西陵神教第一聖徒的眼神,變得無比炙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