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
這一刻,似有無形怒江,自打開石門中衝出,秦宇呼吸一緊,黑袍來不及鼓盪,便被緊緊壓到身上。狂暴氣息翻滾,像是一塊塊大磨盤,翻騰著不斷轉動,直欲將人擠爆、碾碎。
湯公神色平靜,掩蓋住了眼底,一閃而逝的擔憂,轉身微笑,「寧大家,應該沒有問題吧?」
其實方才瞬間,秦宇最初的念頭,是他已經暴露了,可轉念便反應過來,如果真要殺他根本不必那麼麻煩。此時聽著平平淡淡的聲音,秦宇嘴唇動了動,艱難按下問候湯公家人的衝動。
站在門外,氣息就如此可怕,可知踏入之後,將恐怖到何種程度。秦宇修為不弱,魔體也算強悍,但仍沒有丁點,想進入其中的念頭。所以他想了想,輕聲道:「有問題怎麼辦?」
湯公笑的燦爛,「有問題,當然要努力克服,年輕人要勇往直前啊。況且,老夫相信寧大家的實力,是絕不會讓人失望的。」他拍拍額頭,「差點忘了,寧大家進去後,只能憑自身力量抵擋,千萬不要借用其他物品,否則會很麻煩。」
至於多麻煩,湯公沒說,可看他笑的燦爛模樣,想來那麻煩絕不會小。
秦宇破功了,心中狠狠咒罵幾句,他轉過身,微笑點頭。
深吸口氣,邁步走向石門,感覺如逆流而上,強悍力量不斷衝擊到身上,被分開從兩側流走。
站在門口,秦宇深吸口氣,一步踏入其中。然後,那感覺突然大變,就像從湍急的江水中,直接掉入怒海,翻滾的大浪,帶著毀滅一切的力量,悶哼一聲秦宇臉色蒼白。
身後,石門悄無聲息關閉,眼前一片黑暗。
石門外,湯公笑容斂去,沉默許久,嘴角露出一抹自嘲,「唉,想想真的對不起老娘她們,故去了那麼久,還總要被人提及。不過,老夫也沒辦法,有句老話不是說,海族在海中,身不由己嘛。」
他又沉默下去,眼神逐漸凝重,低聲喃喃,「寧大家,任你怎麼咒罵都可以,接下來……真的拜託了……」
王宮,大殿,空無一人。
龍椅上,海族之主神色淡然,眼神看向窗外,悠然平靜。
「陛下,湯公已送寧大家進去。」
「嗯。」
「陛下……」聲音又響起,沉重無奈中,多了幾分顫慄。
海族之主收回眼神,「孤知道,你們都很擔心,可這並非擔心,就能夠解決的事情。」他笑笑,「如果憂慮一番,就能讓孤保住性命,便是哭天抹淚一場又何妨……可,終歸沒什麼用啊。」
「臣下知道,可局勢兇險至廝,陛下便毫無安排嗎?」
海族之主淡淡開口,「事情太突然,孤與你們一樣沒什麼準備,可就算這樣,也不必驚慌。畢竟,這一日終將到來,孤知道,你們也知道。該做的布置,早就已經安排妥當,如果不可挽回,你們照做就是。」
「遵……陛下之命!」聲音沉寂下去。
海族之主嘆一口氣,有些無奈,有些傷感,可更多的是從容平靜。他活了很長時間,遠比這世間生靈,久遠太多太多,登臨權利巔峰,該擁有的、享受的,都已經嘗試過,其實死亡沒什麼遺憾。
只是心底,終有些不甘啊。
寧大家……
想到海靈洗禮近五個時辰,他眼眸深處閃過一絲期待,旋即平靜。
黑暗不見五指,像是世間最粘稠的墨汁,狂暴至極的力量,自四面八方瘋狂衝擊過來。這樣的環境,心志弱一些的,恐怕撐不了太久,就要精神崩潰。
嘭——
嘭——
悶響無比清晰,並非雙耳聽聞,而是外界力量轟擊在身上,沿血肉、骨頭直接傳遞過來,秦宇低哼一聲吐出一口逆血,胸膛頓感暢快許多。
石門之後狂暴力量,將感應、氣機盡數切斷,前後不分左右難辨,他只能朝著狂暴力量源頭不斷前行。
可距離源頭越近,力量就越強大,起初他還能夠抵擋,現在卻逐漸開始受傷。前路黑暗不知盡頭,再這樣下去,他也不知道,自己能撐到什麼時候。
不過大抵上,秦宇並沒有太過擔心,海老說了他如今身份,未被拆穿前沒有人敢隨意動他,想來不會是敷衍。所以,湯公既然送他進來,以他的實力,應該能安然無事。
站穩腳步,承受著狂暴轟擊,秦宇略略喘息,繼續向前行去。
一個時辰。
兩個時辰。
三個時辰。
轉眼,一日時間過去。
大殿中,海族之主搖頭,輕輕一嘆。看來,終歸是他想多了,果然大道無情,註定他將要死去,便不會再留有餘地。
確定終將死亡,這位此間天地至高權利的執掌者,並沒有驚慌恐懼,嘴角反而露出一絲笑意。因為,哪怕面對天地,他也撐了這麼些年,想到這點哪怕以他身份,竟也忍不住感到驕傲。
石門外,湯公臉色發白,喃喃低語,「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突然,他眼睛瞪大,一口口水倒流下去,嗆的劇烈咳嗽。他卻已顧不上這些,從懷裡掏出一塊黑色靈貝,直接打了出去。
「咳咳咳……陛下……伴生藤處的……力量……咳咳咳……有改變了嗎……」
湯公的聲音,直接在大殿響起,龍椅上,至高無上的海族之主,身體突然出現一絲僵直。不過下一瞬,便恢復如初,聲音平淡且威嚴,「嗯,現今比之前,是略強了些。」
湯公一張圓臉扭曲著,模樣像是要哭。
陛下何等修為,感應只是略強些,實際情況恐怕暴漲數層不止,本來根據所得消息判斷,寧大家應能安然抵達,可現今看來……
大殿中死寂無聲。
有資格與陛下對話之人,此時皆手持靈貝,臉色慘白。
突然,一聲憤怒咆哮響起,「湯公,你害了陛下,害了陛下啊!」
最後的希望,也是最有可能的希望,就這麼眼睜睜的,被毀去。
即便是海族肱骨重臣,也承受不住如此戲劇性的反差,失聲咆哮!
湯公呆立原地,是啊,陛下如今狀態不好,有失察可以體諒,他怎麼會沒有發現,伴生藤的力量增強呢?抬頭盯著關閉石門,他突然抬手一抓,石門上一道符文飛出,扭動著落入他手中。
「遮天符,居然是道遮天符……陛下,老奴對不起您,對不起您啊!」湯公跪地嚎啕大哭。
這位外界眼中的陰謀家,恐怖的斂財分子,此時傷心的像是個孩子,淚如雨下。
質問咆哮聲,戛然而止。
誰都沒想到,居然有人將手伸到了那裡,並且提前布局,將陛下打入絕地。
這件事,是湯公的失職,可他們所有人,都有抵達石門的資格,也曾不止一次去過,都沒能有任何發現。
嚴格說來,每個人都有錯!
「請陛下降罪!」
龍椅上,海族之主眉頭輕皺,在聽到「遮天符」後,他就是這個表情,此刻像是被驚醒,抬頭微微一笑,「起來吧,不是你們的錯,畢竟……誰能想到呢。」
他抬頭,直視大殿入口,雙目深邃似深淵,「當年王朝更迭,孤一力保下他們,如今看來倒是咎由自取,否則何至於遭此反噬。終歸,是孤太過自大了,沒想到他竟然,能布置到這一步。」
湯公起身,依舊在流淚,周身涌動恐怖氣息,他轉身向外走去,沿著火炬燃燒的方向,步伐沉重。
噗——
噗——
一顆顆頭顱炸開,鮮血大石石壁、地面,驚恐慘叫哀嚎響起,無數人不解著倒在血泊之中。殺戮在進行,靈貝將這裡的聲音,清楚的傳至大殿,但無論海族之主,還是其他重臣,此刻都保持平靜。
出了這種事情,內部一定有叛徒,為避免消息傳出,爭取時間布置,只能用如此殘酷手段,將所有人血洗。
其實,最難過的應該是湯公,畢竟守衛那裡的,都是他一手栽培出的嫡系。許久,最後一聲慘叫落下,湯公「噗通」跪下,抬手向眉心拍去。
轟——
虛空驀地震盪,他整個橫飛出去,翻滾幾圈狼狽至極,口中哭嚎,「陛下,您為何要救我?讓老奴死吧,只有死了,才能減輕我的痛苦!」
大殿中,海族之主收手,眉頭輕皺似忍受著什麼,緩緩道:「你這老東西應該知道,孤出手何等不易,如果你不想我馬上就死,便給我閉嘴聽候安排。這件事,不是你自己的錯,而且現在,還沒到你死的時候。孤要你,要你們在孤歸天之後,輔佐新王穩固統治!」
湯公跪伏在地,「老奴肝腦塗地!」
「請陛下吩咐!」
海族之主沉默幾息,冷酷聲音響徹大殿「宣所有王子、王女入宮,不得缺席,宣各軍團大將,即刻入宮聽命,宣八方風雨大臣,起草傳位文書,宣龜泰斗,進宮侍駕!」
森然氣息,在大殿流淌,空氣陡然陰冷下去,似要凍結。這位沉寂多年的海族之主,在生命最後時刻,終於要展露獠牙,將所有試圖動搖統治因素抹去。
「詔令暗夜司,啟動誅滅流程,孤的時間有限,所以不要審訊。一日內,王都在內三十六城,孤要鮮血注滿大地……」
戛然而止。
冷酷殺伐,氣勢漸起欲驚天的陛下,就那麼僵在原地,錯愕至極。
「陛下!
「陛下您怎麼了?」
「不要嚇老臣,陛下醒醒!」
短暫沉寂,湯公等人齊齊悲呼,身後衣袍在瞬間,被冷汗浸透。如果,陛下真的駕崩,只怕轉眼間,就是一場滔天駭浪!
「孤……沒事。」一句話,似地獄天堂,所有海族重臣幾乎喜極而泣。
一陣嚇死老奴、老臣,陛下您萬勿再如此,事情未必沒有轉機的話,在大殿中蜂擁響起。
海族之主臉色古怪,沉默了半晌,道:「之前的命令,暫時撤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