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9章 價值
天剛剛亮。
阿瓦隆,中城區繁華地段,公寓區,晨起上班的行人洗漱來往,麵包店已經開門了, 支開了遮陽棚和桌椅,掛出套餐咖啡半價的牌子。
一輛馬車悄然停在了六層公寓的門口。幾個穿著黑色制服的男人在樓梯上下,搬下一箱箱行李,放進掛斗中。
他們的動作整齊,可是制服上卻沒有標誌,也不像是經過訓練那樣魁梧,身材消瘦, 提著沉重的行李卻不費力,有人看過去,他們就會像是感覺到視線一樣看過來,打量著周圍的人,眼神冷漠。
馬車裡,名為理查的男人挑開了窗簾,看著五樓的一個窗戶。
「我們的賓客已經收拾完了麼?」
馬車外的助手搖頭:「還差最後一點,那位閣下拒絕了我們幫忙,看來怨氣不小。」
「一樣的。」
理查淡淡地說:「苦讀五年,臨近畢業的時候卻被下達通告,必須兩天內準備好行李,禮送出境,不論是誰都會不爽。而且這種事情,怪誰都沒辦法,還能怨誰?」
助手沒有說話,只是嘆息,低頭看著懷表的時間。
「別看了,等著吧。」
理查靠回了馬車的座位上:「總要留點告別的時間給人家。」
-
五樓,房間裡已經空空蕩蕩。
雖然是阿瓦隆中城區最好的公寓之一, 但室內的狀況依舊儉樸,沒有什麼大件的家具。甚至將行李收空之後,只剩下幾把椅子,一張床。
還有一副巨大的畫架。
架子上未完成的畫作還蓋著濕布,角落裡不少已經完成的肖像畫,可惜,皇家獵犬們搬運的時候有些粗暴,不少畫作已經倒在了地上,沾上了塵埃。
而它們曾經的創作者已經沒心思在管他們了。
「塞勒,這些不帶麼?」
說話的是住在隔壁的女孩兒,和他一樣在阿瓦隆求學,同學四年,她過來幫忙搬家。
「算了吧,帶不走,留在這兒吧。」
消瘦的年輕人最後看了一眼自己的心血,收回視線:「有機會的話,我再回來收拾它們吧。」
塞勒提起了最後的行李箱,起身看著身旁的女孩兒,勉強地笑了笑。
「要走了?」
「嗯。」塞勒點頭,想要說點什麼,但什麼都沒說。
「可惜,還差一年你就讀完了。」
女孩兒複雜的笑了笑,伸手輕輕的擁抱了一下他,「我就不送你了。」
「嗯。」
塞勒點頭,最後看了她一眼,向著門口走去,可走到門口之後,又折返了回來,打開行李箱,從裡面拿出一副包好的畫,遞給她:「這個,送給你。」
那是一副肖像畫,和她一摸一樣。
「一直想給你的。」
塞勒惋惜地笑了笑,「再不給,就沒有機會了。」
說完之後,他提起了箱子,走了,像是逃一樣。
只留下女孩兒怔怔的站在房間裡,看著空空蕩蕩的一切。
直到馬車開動起來,塞勒才聽見身後的呼喊聲,他從馬車的窗戶里鑽出頭,看到五樓的窗口上,那個女孩兒向著她喊著什麼。
可是塞勒聽不清楚。
馬車沒有停下,在車夫的鞭撻之下,漸行漸遠,直到拐過皇后大道,再也看不清她在哪裡。她被這個城市淹沒了。
塞勒失落的回到車廂里,癱倒在椅子上,眼眶有些發紅。
「抱歉。」
理查將一張手帕遞給他,「我知道這個決定對於你很殘忍,但希望你能明白,你回阿斯加德去,對所有人都好。」
塞勒沒有說話,也沒有抬頭看他。
「如果你真的想她,戰爭結束之後回這裡來吧。」理查收回了被無視的手帕,淡淡地說:「相比離別,等待總是美好的,不是嗎?」
沉默過後,塞勒抬起頭,深呼吸,搖頭。
「不,我大概不會回來了。」
「那真是遺憾。」
理查淡淡地說:「如果戰爭結束的話,我是歡迎您這樣的人來阿瓦隆的,不論是旅行也好,求學也好。
阿瓦隆是個好地方,我從小在這裡長大,它有的時候會鬧彆扭,讓外來的人很難喜歡,但到最後,我相信外來的人在這裡都會有自己的歸處。」
塞勒搖頭,神情複雜。
他看上去不像是一個阿斯加德人,不魁梧,也不粗豪,面目清秀,和他的父親和幾個哥哥截然不同。
軟弱又沉默。
看上去連個老鼠都殺不死。
在阿瓦隆幾年,沒有人知道他是火河氏族的族長的兒子,他也從沒有跟人講過自己的家鄉。
「回到阿斯加德之後,你會上戰場麼?」理查問。
「只有父親的繼承者才有上戰場的資格,輪不到我。早在我離開阿斯加德的時候,就已經被放棄了。」
塞勒冷淡地說:「在阿斯加德,榮耀的死亡從不眷顧我這樣的軟弱者。」
「能活下來也沒什麼不好。」
理查搖頭:「不論勝利和失敗,戰爭總是殘酷的。我也希望他它不要到來,但如今看來,這只能是奢望。」
塞勒沒有說話了。
他閉上眼睛。
沒有過多久,馬車的速度便放慢了,已經快要到港口了。
隱隱可以看到港口一片忙碌,相較往日的有條不紊,現在卻加速得飛快,不斷的有船入港,也有船離去。
對於消息靈通的人來說,戰爭的風聲已經近了,很多與此無關的人都不願意再留在這裡。
而就在視線之中,一艘龐大的客船在汽笛聲中離崗。
上面還掛著阿斯加德海運公司的標誌。
「看來你的家族已經放棄了你,阿斯加德大使館在撤胞的時候竟然也不知道有你。」
理查嘆息,拍了拍塞勒的肩膀:「抱歉,要把你送回去,請你相信,這是最好的解決辦法——我們已經通知了阿斯加……」
轟!
話音未落,轟鳴聲迸發了。
從馬車的窗外。
下一瞬間,無數鐵片從破碎的貨箱之中迸發,淒嘯聲撕裂了人的耳膜,鐵片在半空中摩擦至赤紅,撕裂了空氣,擊碎了馬車的車廂,貫穿了中層的鋼板,飛進了車廂之中。
那些鐵片無力再從另一頭貫穿而出,在鋼板之前被彈回,劇烈的震盪中,在車廂里不斷彈射。
緊接著,火光吞沒了一切。
短暫的呆滯過後,無數人的尖叫著,逃竄向四周。
「天譴!看到了麼?此乃天譴!」
貨箱之後,一個臉色蒼白的樂師癲狂的大笑著,演奏樂章,瘋狂地襲擊著周圍的一切:「去死吧!你們這群懦夫!叛國者!去死吧!阿斯加德一定要為他們對我做的一切付出代價!代價!哈哈哈哈哈……」
五分鐘後,發瘋的樂師被當場擊斃,從他的身上找出了一份皇家樂師的身份證明。
而在衛官慘白的臉色中,燃燒的馬車轟然破碎,幾乎被燒焦的理查從裡面艱難的爬出,手裡死死的抓著那個被血染紅的年輕人。
「來人!」
他嘶啞的喊:「來人!醫師!醫師在哪裡!」
嘶啞的咳嗽聲響起,在他旁邊,那個半身殘缺的年輕人艱難的睜開眼睛。
「別浪費時間了。」
他破碎的臉上露出了複雜的神情:「我沒救了。」
理查愣住了,呆滯地低頭看著他,瞬息間,恍然大悟:
「你早知道了?」
「我早已經告訴過你……榮耀的死亡從不眷顧弱者。」
塞勒焦爛的臉上艱難的勾起了笑容,滿是自嘲:「弱者……只能屈辱的死去,為強者創造……價值……」
塞勒劇烈的咳嗽起來,血沫從喉嚨里泛起,堵塞了呼吸。
似是明悟了死亡到來,他不再掙扎,只是用斷裂的手肘撐起身體,艱難地回頭,凝望著身後的城市。
就好像能夠看到那一扇小小的窗。
那裡有人在等著自己。
抱歉。
他閉上了眼睛,失去呼吸。
——
二十分鐘後,葉青玄被瘋狂的敲門聲驚醒,從辦公桌上爬起,看到打著繃帶坐在輪椅上的理查。
「我辦砸了。」
理查的神情苦澀:「阿斯加德的火河氏族第四繼承人,剛剛在港口,被人刺殺了。」
「兇手是誰?」
「一名皇家樂師。」
理查沙啞的回答:「這是早有預謀的刺殺,他已經知道他會死了。老闆,我們有麻煩了。」
葉青玄深吸了一口氣,閉上眼睛,再睜開,吐出肺腑中憤怒的氣息。
「我知道了。」
他拍了拍理查的肩膀:「這不怪你,你能回來就已經是萬幸了,先去讓聖詠醫師看一看。」
五分鐘後,來自樞密院緊急通訊的刺耳鈴聲從辦公桌上響起。
「幫我接親王殿下,立刻!」
「說吧,我在這裡。」
辦公桌後面,葉青玄抽著煙,面沉如水。
「兩分鐘前,阿斯加德人聲稱火河氏族唯一繼承人在我國遭到了卑鄙的謀殺,阿斯加德正式向安格魯宣戰!」
「我知道了。」
葉青玄垂下眼睛,將菸捲熄滅:「請陛下召開御前緊急會議,召集全體樞密院成員,通知所有人,做好準備……」
他披上了自己的外套,將最後一枚扣子扣好:
「——戰爭要來了。」
窗外,清晨的太陽從海面上升起,照亮了遠方緩緩蔓延而來的陰雲。
舉世靜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