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6章 禮物

  第577章 禮物

  在招潮祭祀的鼓聲中,海洋呼嘯。

  數十道海潮憑空從死寂的海面上拔起,萬噸海水墜落和升起,彼此摩擦,便發出了鐵一般的巨響。

  驚天動地。

  就在觀測之中, 君權號發出了進攻的信息,迎著那倒拔而起的萬丈海潮,發起了最後的進攻。

  在君權號之後,殘存的六條戰艦沉默片刻,先後向著阿瓦隆的方向打出旗語。

  「謹以此身為諸位鋪平勝利之路。」

  「安格魯不朽!」

  「安格魯不朽!」

  「安格魯不朽!!!」

  在那熾熱的光芒里,戰艦引擎全開, 過載驅動, 汽笛呼嘯, 宛如鋼鐵怪物此起彼伏的怒吼,緊隨君權之後,向著萬丈狂瀾疾馳而去。

  而就在那一瞬間,沉寂的阿瓦隆中,有低沉的鐘聲響起。

  宛如低沉的叱令。

  緊接著岩石崩裂的巨響。

  宛如山崩。

  轟鳴巨響從海洋的深處迸發,掀起層層波瀾,此起彼伏。

  在驟然掀起的恐怖颶風中,可怕的動盪從深海中泛起,向著四周擴散。

  低沉的鐘聲在颶風之中擴散,向著四面八方,所過之處,在阿瓦隆周邊,那沉寂的二十餘座衛星島便迸發應和的旋律。

  在平時,它們有的是臨時港口、有的是聚居區,還有的是商業碼頭,更有的是軍事禁地。在進入戰時狀態之後,所有的一切都被抽撤搬空,變成了光禿禿的死寂荒島。

  可現在,它們卻發出了浩蕩的鐘聲, 響應著來自阿瓦隆的呼喚。

  在鐘聲的迴蕩中,無數生長多年的樹木憑空被摧折,沉重的岩石分崩離析,化成粉碎,海量的土石在震盪中被島嶼從身上抖落。

  道路斷裂,消失不見。

  建築垮塌,分崩離析。

  港口動盪,沉入海中。

  到最後,恐怖的輝光從島嶼之上亮起。

  埋藏在深海中的地脈被激活了,無以計數的以太洪流沃灌而來,被那些甦醒的怪物們貪婪吞噬,涓滴不剩。

  巨量的土石化入海中,令大片海水變得渾濁,塵埃和灰燼升上天空,又被颶風吹散,顯露出變亂的真容。

  在二十四座衛星島中,已經有十座消失不見的。

  取而代之的,是十道熾熱的烈日輝光!

  數百年來,沉睡在島嶼最深處的鍊金矩陣被喚醒了,汲取著那傾盡安格魯國力所供應的龐大以太洪流,演奏著激昂的樂章,顯化出自身的摸樣。

  那是戰船!

  每一艘都散發著恐怖以太波動的戰船!

  不像是近代的產物,反而如同被保存在博物館裡的古董,它們甚至還帶著舊式的風帆,所搭載的武器也不過是床弩和獵鯨炮等等早已被淘汰的武裝,但此刻阿瓦隆中所有的人都忍不住發出歡呼和驚叫。

  它們本身便是安格魯的歷史,安格魯的曾經的過往,銘刻在歷史中的偉績,這個國家不可磨滅的榮耀!

  轟!

  海洋動盪,仿佛整個徹底的凝固了。

  一切海水都脫離了妖魔們的掌控,不再流動,被無形的力量徹底凍結。

  在艦隊的旗艦之上,早已經懷抱死志的塞爾文跳起來,趴到舷窗之上,呆滯地凝望著那宛如定海之柱的戰艦側影。

  不可置信。

  「這不可能!」

  他輕聲呢喃:「王冠、復仇、決心、華麗、統治者、收割者、穿刺者、仲裁者、懲罰者……這是……」

  「塞爾文,還不到你去犧牲的時候。」

  來自阿瓦隆的聲音從旗艦之中響起:「安格魯還需要你繼續作戰。」

  「蘭斯洛特侯爵,這是……被封存的第一皇家艦隊嗎?」

  塞爾文凝望著它們的身影,狂喜亂舞:「每一條竟然都是傳說級戰艦……它們竟然真的是存在的?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亞瑟王仗以征服七海的傳說艦隊,果然是真的是存在的!」

  第一皇家海軍艦隊,曾經歷史中銘刻下赫赫聲名的榮光艦隊!

  亞瑟王麾下的不敗傳說!

  每一艘都是遠超世人想像的傳奇戰艦,從利維坦手中奪回海洋,開闢出安格魯領土,一度主宰了海洋的偉大存在!

  一直以來,所有人都以為這只不過是黑暗時代所存留下來的神話傳說,但從沒有想到過它們竟然是存在的!

  眼見傳說變成了現實,狂喜的塞爾文已經忍不住手舞足蹈:

  「神佑安格魯!神佑!!!蘭斯洛特侯爵,我們要反攻了麼?」

  通訊另一頭陷入漫長的沉默,許久,蘭斯洛特沙啞地回答:

  「不,塞爾文,我們要撤退了。」

  塞爾文愣住。

  而在舷窗之外,那宛如烈日一般的戰船之影已經微微地搖曳動盪起來,就像是在緩慢地消散。

  「這是怎麼了?」

  塞爾文回頭問:「明明是絕好的勝機啊,閣下!只要我們一次進攻,就能夠收穫前所未有的大捷!為何要撤退!」

  他失態地質問:「為何!」

  「抱歉,塞爾文,傳說畢竟只是傳說。」

  蘭斯洛特嘆息:「『第一皇家艦隊』是隸屬於零號斯坦因密室的封存遺物。

  它的旗艦『無畏號』和女皇座艦『皇家之光』都是『毀滅聖杯』的一部分,其本身便是安格魯的最終防禦陣線。

  想要調動的話,必須要經過女皇、掌璽大臣和持劍者三重許可之後,才能夠以國璽和石中劍調動……

  我現在貿然啟動,已經是越權了,響應命令的皇家艦隊甚至不超過半數,它們也不會聽從我的調遣,能起到的勉強只有震懾效果而已。」

  劇烈的咳嗽聲響起,蘭斯洛特的聲音越發沙啞:「撤退吧,塞爾文,不要讓我的付出白費。我們必須保存有生力量,不能承受更多的犧牲。」

  塞爾文沉默地咬著牙,痴痴地凝望著那海上的幻影。許久,他將手中捏碎的石楠菸斗丟在地上,所有的力氣仿佛都流逝了。

  「撤退。」

  他低聲命令,不想再去看海上的戰局。

  「我已經徵收了所有在港的船隻,很快會有人來接應你們。」蘭斯洛特的聲音傳來,「稍後,你們不要回來了,與敦刻爾克港口與船隊匯合之後,直接出發。」

  「他們?」

  塞爾文愣住了,遍體生寒:「出發?去哪裡?蘭斯洛特侯爵,難道你準備……」

  「放棄阿瓦隆。」

  蘭斯洛特說出了他心中最恐懼的猜想:「阿瓦隆已經無法在抵擋天災的襲擊了,我們必須將首都遷到伯明罕去。」

  「你瘋了嗎!蘭斯洛特!!!」

  塞爾文怒吼,臉漲紅了:「你·他·媽·知道你在說什麼嗎!自安格魯立國數百年來,從未曾有過如此恥辱!阿瓦隆乃是我們祖輩為止犧牲的榮耀之城,難道你要將它拱手讓給天災麼!你會被吊死在叛國者之門上的!一定會!」

  「被吊死就被吊死吧。」

  蘭斯洛特的聲音淡然:「塞爾文,必須有一個人來承擔這個責任,對此我早有心理準備了。放心吧,我會留在這裡,和這一座城市共同埋葬。

  但是你們不能在這裡毫無意義的死去,這個國家應該有更光明的未來。

  我現在,將這個未來託付在你的手中,塞爾文,如果你想要我懇求你的話,那麼我懇求你,去伯明罕。

  請你在那裡重新組織軍隊,去和這個國家一同忍受磨難和痛苦。

  終有一日,你們一定可以再度歸來。

  我堅信這一點。」

  塞爾文僵硬住了。

  「蘭斯洛特,你……」

  「半個小時之前,我已經命人組織撤退了,很快,最後的有生力量會乘船離開這裡,希望你們能夠護送他們,通過這一片無光之海。」

  「半個小時?太短了!阿瓦隆那麼多人,如此倉促的時間,怎麼足夠撤出!」

  「能撤出多少,是多少。」

  蘭斯洛特的平靜回答中滿是冷酷,「我們能做的,也只有這些了。」

  通訊結束。

  塞爾文癱軟在椅子上,呼吸著從控溫矩陣中吹出的熱風,只覺得窒息。內臟和雙手都在抽搐,想要嘔吐,卻吐不出來。

  只是抬起眼睛,痴痴地凝望著燃燒的阿瓦隆。

  只是看著,便忍不住眼淚。

  這是他的先祖所為止奮戰的城市,無數人謳歌和讚頌的奇蹟之城。

  如今,將毀在自己的手中。

  真的……非要如此麼?

  很快,艦橋外有匆忙的腳步聲響起,一名海員快步走進,附身在他耳邊低聲呢喃:「長官,霍爾家族有代表想要見您。」

  「霍爾家族?」

  塞爾文一愣,旋即明悟,皺起了眉,走出門外,看到那個帶著軍部的通行條令,穿過結界後,冒險降落在甲板上的樂師。

  「我代表霍爾家族前來,塞爾文先生。」

  那個中年人彎腰行禮:「霍爾家族願意在接下來的撤退中鼎力支持您,幫助您完成您的使命。只希望您能夠在轉移中,施以小小的憐憫。」

  代表著阿瓦隆貴族世系中最頂層一族的樂師停頓了一下,聲音凝聚成一線,在塞爾文耳邊響起:

  「十個位置,先生,我們需要十個位置,以保證我們家族的成員能夠提前從這裡撤離。為此,我們願意付出任何代價。」

  塞爾文沉默。

  可緊接著,一個又一個的以太波動穿越了布滿戰火的大海,頂著天災的襲擊,狼狽地落在了甲板上。

  「塞爾文大人……」

  「我是……」

  樂師們一個接一個的走上前來,將他圍住。

  很快,在嘈雜的聲音里,一個人擠入最核心。

  「先生,我菲爾德家族的代表。」

  那個濕透的蒼老男人從懷中取出了一份手寫的信箋:「就在剛才,貴族長已經應允與我們的聯姻和接下來的合作。請您務必確保我們的位置。在家族完成會談之前,請不要輕易答應其他任何的條件。」

  塞爾文沉默地借過了信,扯開,看到熟悉的筆跡。

  「你們需要兩艘船?」

  「是的。」

  老人湊近了,低聲在他耳邊說:「超過十個家族會為此支付代價。

  和那群塞在底倉當壓艙石的平民不一樣。潔淨的、有尊嚴的待遇和最優先級的保護,可能會攜帶部分行禮,但那些都是安格魯的國寶,不應該隨著這個城市一起滅亡。

  我們保證,您會在流亡政府中獲得一個好位置。」

  「滾出去……」

  塞爾文從牙縫裡擠出聲音。

  老樂師愣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說什麼?」

  沉默。

  塞爾文沒有說話,無力地閉上了眼睛,很快,露出自嘲地笑容:「不,什麼都沒有。」

  他說,「我會配合你們的。」

  一種深沉的無力感籠罩了他,他回頭,看向舷窗之外那即將在海洋中陷落的城市。

  那是一艘即將沉入海底的船。

  而剩下的船,或許也逃不過同樣的結果,或早或晚。

  大撤退?

  不過是苟延殘喘而已。

  蘭斯洛特,你為什麼不明白?

  為什麼不明白!!!

  他收回視線,微笑著與老樂師握手,可是臉上卻不知為何,留下來眼淚來。

  止不住。

  接下來的時間,便是麻木的點頭和握手,將所有的指揮移交給了大副之後,他回到船長室里,坐在自己的椅子上,看著牆上的安格魯海圖。

  在桌子上,是一桶冰好的美酒。

  某個家族在危機關頭所帶來的見面禮。

  「三十年陳的丹楓白露,真好啊。」

  他凝視著酒杯中搖曳的光芒,微笑著,從口袋裡掏出了一枚膠囊,丟進了酒杯里,在嗤嗤的聲音里,膠囊消失不見。

  酒香依然甜美。

  只不過多了一種名叫尊嚴的東西。

  漫長的寂靜里,他端起酒杯,最後看了一眼窗外燃燒的城市,便露出訣別的微笑。

  「安格魯萬歲。」

  他輕聲呢喃,仰頭,一飲而盡。

  冰冷的酒液滑入喉中,帶著猛毒,澆滅了五臟六腑中的痛苦和難過,令他的神情安詳起來。

  他展開雙臂,宛如飛鳥一般,準備擁抱死亡。

  在寂靜里,他從舷窗上看到了幻覺一般的倒影。

  像是死亡的神明從黑暗中走出,雙手輕柔地搭在他的肩膀上,白髮宛如月光。

  「我這是……要是死了麼?」

  他輕聲呢喃。

  「還早著呢,塞爾文。」

  那年輕人的眼眸低垂,像是在傳達神諭:「還沒到結束的時候。」

  「是麼?」

  塞爾文輕聲呢喃。

  或是酒精的迷醉,或是藥效的散發,令他的眼前緩緩地黑了下去:「還要多久?已經厭倦了啊,這種只會帶來痛苦的戰爭……」

  「快了,很快。」

  背後的人輕推,椅子緩慢滑行至窗前,令他端詳著那仿佛地獄中的戰火。

  「我帶了東西回來。」

  那個人說:「姑且當做獻給這座城市的禮物吧。」

  「禮物?」

  塞爾文笑了:「在哪裡?」

  在舷窗的倒影中,那白髮的年輕人側著頭,點燃了嘴角的菸斗,深吸,菸草明滅,宛如魂靈一般地煙霧裊裊升起,模糊了他的面孔。

  他說,「就在你的眼前。」

  【第六驅動達成】

  【祈並者一號鎖定完畢】

  【秘語·給予世間痛苦的贈禮】

  【開火】

  下一瞬間,迷霧的最深處,沉眠的怪物睜開眼瞳,吐露出殺意的眼神。

  熾熱的光芒撕裂了黑暗、聲音、距離和一切。

  吞沒了所有。

  寂靜突如其來。

  整個世界仿佛被擲入深淵的最底層,再分不清海洋和天空的輪廓,也失去了火焰與暴雨的蹤跡。

  那是光。

  貫穿一切的光。

  光自遠方而來。

  海洋震動,妖魔嘶吼,天地轟鳴,卻失去了聲音,聲音被光殺死。

  毀滅一切的光從怪物的口中吐出,貫穿了千百里的雨水和波浪,撕裂了拔升而起的鐵灰色海潮。在那囚禁阿瓦隆的碗上鑿開了一個精確無比的裂口,然後……向前。

  向前,向前,向前!

  點燃了霧,貫穿了風,蒸發了海,穿透了距離,刺痛了無數的錯愕眼瞳,降臨在這一片戰場上。

  吞沒了海潮最中央那起鼓而歌的蒼老祭祀。

  死寂。

  短暫的死寂如此漫長。

  下一瞬間,痛苦的慘烈嘶鳴響徹了天地之間。

  那是海洋陣痛的呼喊。

  是垂死的蒼老魚人發出錯愕的悲鳴。

  是萬噸海水失去了憑依,從天空中落下,回歸至海中。無數拔升而起的海水又再次墜落,真空和氣浪碰撞,發出鋼鐵摩擦的轟鳴。

  鐵鼓已然在那毀滅的光中蒸發。

  龐大的座頭鯨在瞬間就化作了僵硬的焦炭。

  招潮祭祀失去了自己的海潮,整個佝僂的身體都縮小了一圈,像是在烈日暴曬之下迅速蒸發的殘霜。

  【觀測結束·炮擊有效】

  【第六驅動至第七驅動過度完成】

  【祈並者一號過熱——冷卻開始——祈並者二號預熱完畢——鍊金矩陣轉接完成——祈並者三號預熱開始】

  【鎖定結束】

  【自由開火】

  下一瞬間,自遠方呼嘯而至的龐然大物再度迸發出撕裂天地的恐怖烈光。那是滿載著狂喜和期待的咆哮,那是沉睡了無數年之後被重新點燃了殺意。

  那是蒼老男人們狂喜的悲泣。

  「沒錯!就是這樣!就應該是這樣!」

  面對著仿佛震怒一般掀起巨浪的海洋,狂笑的聲音從甲板上響起,那些狂喜亂舞的瘋子們向著大海咆哮。

  「看啊,我們的靈魂就在這裡!」

  「——就在此處!」

  燃燒的火焰聖徽從船首之上緩緩升起,點燃了鐵灰色的蒼穹。

  宛如日輪。

  時隔多年之後,宗教裁判所的徽記再度銘刻在了這久違的戰場之上!

  來吧,我們回來了。

  繼續吧,我們不死不休的戰爭!

  戰爭!

  毀滅的烈光宛如用無休止一般從天而降。

  一錘定音的砝碼與此刻從棋盤之外落下,遠道而來的怪物們在此終於踏上了屬於自己的戰場!

  軍權號之上。

  塞爾文終於從昏沉中驚醒了,確認這一切並不是夢境和幻覺。

  他從昏沉中驚起,錯愕回頭,看著那年輕人——他抽著菸斗,低垂眼眸,白髮倒映著舷窗之外的戰火,宛如燃燒,熠熠生輝。

  「你究竟是誰!」

  「我?」

  那白髮的年輕人笑了,展開了左手,掌心中赫然是那一顆早應該融化在酒水中的毒囊。

  「初次見面,塞爾文先生。」

  籠罩在煙霧中的年輕人抬起頭,宛如怪物從迷霧中顯露出真容。

  「我的名字叫做葉青玄。」

  ——神之手·葉清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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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