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9章 鴿子為什麼這麼大?
「看上去,大局抵定?」
馬車裡,白汐凝視著地板上的銀盤。
銀盤倒映著馬車外的陽光,隱約有一縷陽光縈繞在馬車和遠處的樂師協會之間,最後照在銀盤上, 就變成了散亂的碎光。
散亂碎光中有大廳內的景象浮現,略有模糊,但是凡是光芒所及,皆盡在銀盤中呈現。
倘若有鍊金術師看到的話,定然會感覺到十足蛋疼,因為沒人會在吃飯用的餐盤上去竭心盡力地印刻這麼一副樂章,而且還將以太波動神乎其技地壓制到微不可查,只為了窺探不遠處一個大廳中的景象。
實際上, 這個小東西還真是赫爾墨斯隨手拿著餐盤做的。
你要問他為什麼有餐盤……因為他現在正在自己的豪華馬車裡開懷大嚼, 手裡抓著一根雞腿啃地正香甜。
幾天不見,這個傢伙竟然再度增長了幾公分,而且隱隱變的略胖了。而且在暴飲暴食中,肚腩也開始凸起,紐扣緊繃。
恐怕再過幾個月,他從一個陰柔詭異的少年變成一個吃貨小胖子了。真不知究竟收到了什麼刺激。
聽到白汐說話,他頭都不抬,只是說:「未必。
畢竟,人是可以撒謊的不是麼?」
白汐愣了一下,有些不可置信:「有人會覺得巴特那個傢伙在撒謊?他都慘成那樣了……」
「不止是巴特,只要有嘴在身上,誰能撒謊。你又怎麼會覺得,那些擔任評議的』大師們『不會呢?
假如他們真的決心維護英格瑪的話,你就會見識到什麼叫做』瞎話『的真諦了。」
說著,赫爾墨斯用袖子擦了一下滿嘴油漬,還有嘲弄地笑意:「不過,一般人撒謊是謊言, 大師們撒謊, 所說出的東西就被人當做』真理『。
而令人難過的是:大部分所謂的真理,都源自於此。」
白汐嘖了一聲,「怎麼這群大師都跟收了錢的地痞一樣?」
「大師也是人,地痞也是人,有什麼區別麼?」
赫爾墨斯反問,「誰能說自己全然沒有做過錯的事情呢?歸根結底:對人來說,想要作惡的話真是太簡單了。一咬牙,一跺腳,心一橫,就可以下的了手……
所謂』尊老愛幼『的前半句,是說,人老了你要尊敬他們,不只是尊敬他們的年齡,是尊敬他們做了更多比你更惡的事情,也要尊敬以後作了惡的自己。」
「你說話的時候能把你嘴裡雞骨頭吐了麼?」
白汐看著他狼吞虎咽的樣子,饒是她多少次心裡祈禱這個便宜老師趕快被馬車撞死,現在心裡卻忍不住有些擔憂:
「從兩個小時前你就一直在吃,你不會出什麼毛病了吧?難道是失戀了?」
「發生了一些事情,並不算好,但比失戀痛快的多,所以,胃口大開。」
赫爾墨斯用牙咬開了一瓶香檳,仰頭灌下去一大口,暢快地出了口氣:「人生苦難,吃東西是為數不多的幸福之一呀,白汐你以後也會體會到老師的心境的……
不過,雖然很感謝你這麼關心我,但現在你應該關心的,不是裡面的評議結果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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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把碎米灑在了地上。
白色的鴿子展翅,紛紛揚揚像是雪花一般從架子上落下來,啄食餌食。
風中吹來花草的輕響,沁人心脾。
協會中庭,花園中,坐在長椅上透氣的少年逗弄著腳下的鴿子,遠處,踉蹌地腳步聲漸漸接近。
幾分鐘不見,葉青玄已經快要認不出英格瑪了。
他的臉色蒼白,神情再也看不出任何春風得意,只有一片狼狽和枯槁。
就像是快要被午後的陽光曬化了,他躲閃著陽光,踉蹌地行走在陰影中,口中喃喃自語。
似是咒罵,似是辯解,又像是模糊的囈語。
當他看到前方那個靜坐的少年時,踉蹌腳步戛然而止。
這恐怕是最糟糕的巧遇了。
「葉清玄……」他嘶啞呢喃。
葉青玄回頭看著他,神情冷淡,似是審視著他狼狽的摸樣。他的表情抽搐了一下,本能地想要走開,可是最後地尊嚴卻令他留在了原地。
他也看著葉青玄,死死地盯著,麻木地眼瞳中似是有鬼火燃燒。可是,看著看著,他就忍不住笑了,笑得無比難看,滿是複雜和自嘲:
「沒想到,我用盡心機,沒有輸給亞伯拉罕,竟然栽在你的手裡……」
「你願意這麼想,就這麼想好了。」
葉青玄收回視線淡淡地說道,「反正輸給我更丟人。」
「別太天真了小鬼……」
英格瑪咬著牙,聲音嘶啞:「誰輸誰贏,還沒定呢。你以為你跟蘿拉那個賤人有一腿的事情我不知道麼?別開玩笑了!她一個人,可決定不了任何問題。
難道你以為自己勝券在握了?」
葉青玄不為所動,只是反問:「難道不是?」
「……」
英格瑪的面色一陣青紫,神情抽搐著,咬牙問道:「既然你以為自己贏定了,那又為什麼把巴特牽扯進來?為什……」
「很簡單呀。」
葉青玄灑下了一把碎米,抬頭,在陽光下露出爽朗地笑容:「因為那樣你輸得不夠慘啊,英格瑪,那樣的結果對你來說太過輕鬆了。」
「葉清玄!」
英格瑪嘶吼,「做事不要太絕!」
「恩,是這個道理,你說的沒錯。」
少年點頭,收起了笑容。
在陽光下,他展開手掌,手掌的碎散米粒落下,幾隻白鴿飛起啄食。那純白的羽翼在空中交錯,碎散了陽光,令少年的面目也籠罩在了一片模糊的光影中。
他看著飛舞的白鴿,似是自言自語:
「——可惜,道理我都懂,可鴿子為什麼這麼大呢?」
——
漫長的走廊中,有陽光落下,切開了黑暗,灑落一片稜角尖銳的影子。
巴特勒密魂不守舍的散著步,卻看到前方坐在拐角處的海森堡大師。他愣了一下,點頭示意,繼續向前走去。
只是在路過的時候,腳步卻忍不住停頓了。
海森堡大師抬頭看著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包菸捲。他猶豫了一下,接過,點燃深吸了兩口,然後猛然嗆咳起來。
他已經上了年紀了,不比當年。這令他分外難過。
他夾著菸捲,坐在了海森堡身旁,兩人沉默無言。
直到許久之後,他輕聲說:「安塔,我開始覺得困惑了。」
「優柔寡斷而已。」海森堡淡淡地說,「你一直是這樣,只會逃避問題。所以老師最後選擇的人是我。」
「對啊,你有決斷,比我強多了。」
巴特勒密沮喪長嘆,摸著頭頂稀疏地白髮,神情苦澀:「安塔,還記得以前的事麼?」
「以前?怎麼會不記得?」
談及過去,海森堡的陰鷙面孔上也露出一絲緬懷地神情:「當年的你,人人喜歡,而我,只是一個被所有人討厭的不合群的傢伙。
多少次我遠遠地看著你們在一起,想要變成你那樣的人……那時候的我,很羨慕你。
到後來,傳承之書失竊了,從我的房間裡搜出了典籍。我被懲罰,去看守了六個月的深淵,錯過了傳承祭典。」
巴特勒密抽著煙,嗓音沙啞:
「那件事其實是我乾的,我栽贓了你。」
「我知道。」海森堡點頭。
「我很後悔。」
「我也知道。」
海森堡說,「所以,我再也沒有羨慕過你了。」
巴特勒密沉默。
海森堡大師回頭,看著自己的『老朋友』,看著這個因此而一蹶不振,再也不涉及任何爭鬥的男人,眼神就變得憐憫又複雜。
「都過去了,巴特勒密,都過去了。」他說,「托你的福,我不再軟弱了,變成了現在的自己。」
「這是我的錯。」巴特勒密低下頭:「安塔,我不想再犯錯。」
「議院也給你發了信對不對?」
海森堡看透了他的痛苦,「如果你拒絕他們,你以後大部分的研究資金就會斷絕,再也無法繼續研究。這就是你痛苦的原因。
——你無法面對自己。」
「你覺得我應該怎麼做?」
「那是你的問題了,不是我的。」
海森堡最後看了他一眼:「人生在世,有的時候為了自己,必然要行惡的事情,不是麼?你害怕這樣的自己,可我不怕。」
他起身離去。
只留下巴特勒密一個人坐在寂靜地庭院裡。
——
當葉青玄回到大廳時,大廳里還空無一人。
大師們還沒有回來,旁聽的學者和記者們在沒有重新開庭之前不能進入這裡,大廳中一片冷清和寂靜。
侍從小心地將教團地帷幕撤走,在那之後,已經空無一人。
在梅菲斯特大主教證明解譯法有效之後,教團就已經離開了——這是一如既往的教團作風,神的追隨者,原本就不應該攙和到這些名利的事情中來。
只是,梅菲斯特主教離開之後,葉青玄卻忽然有些擔心,評議會節外生枝。
「那邊的……小哥哥,走過來一些。」
皇室的帷幕之後,忽然有一個清脆的聲音傳來,像是個小男孩兒。葉清玄聞言一怔,猶豫了片刻之後,站在了帷幕前面。
守衛在帷幕旁邊的鋼鐵騎士一動不動,像是什麼都沒有聽到,並沒有因為他擅自接近皇室所在將他一劍砍成兩截。
「再往裡面走一些。」小孩子一樣的聲音催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