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章 我很慚愧
黑暗的室內,一片寂靜中,有銀光憑空匯聚。
很快,閃爍的銀光匯聚成一張蒼老的面孔,那一張面孔遍生皺紋, 像是常年不見陽光,缺乏血色。
只是他的眼瞳卻像是浩瀚的海洋,自有威嚴,令人敬畏。
「諾頓博士,我是阿瓦隆負責人拜耳。」
「緊急線路?」
諾頓分辨著訊號,皺起眉頭:「難道是利維坦復甦的預兆又出現了?」
「不, 是是另外一件事。」
拜耳嘆了口氣, 吞吞吐吐地說道:「前幾天我提交了一份有關伏尼契手稿解譯的東西,你還記得吧?」
「廢話!你提交的東西已經讓三一學院的啟示樂師們吵瘋了。要不是你有赫爾墨斯的擔保, 現在還在繼續吵呢。
怎麼了?難道那是假的?」
眼看諾頓那麼嚴肅,拜耳的表情頓時有些愁苦,「假的到不至於,不過現在……好吧,英格瑪的研究成果有可能是抄來的。」
漫長的沉默。
許久之後,諾頓吸了一口冷氣,揉了揉眉心:「假如是這樣的話,問題就大了啊。真是見鬼,我們都已經申報敲響賢者之鐘了。
舉報抄襲的人是誰?」
「皇家音樂學院的教師亞伯拉罕.威爾遜。」
「亞伯拉罕?」
諾頓想了想,搖頭,有些懷疑:「我沒聽說過有這麼一個擅長古代文獻解讀的啟示樂師。有沒有搞錯了什麼?」
「呃,實際上……他是一個禁絕學派出身的樂師,反正身份很敏感。」
「可信麼?」
「這就是問題所在了。」
拜耳嘆了口氣,「那個來舉報的學生,我剛剛讓尼伯龍根查過他的身份,你猜怎麼著?」
諾頓皺起眉頭,「有話他媽快說!賣什麼關子?」
「咳咳, 好吧。」
拜耳聳肩, 「他沒有戶籍,沒有出生地,安格魯沒有這個人。雖然是白髮,但最近兩年裡,安格魯的入境記錄並沒有東方的龍脈之血。
你說奇怪不奇怪?一個少年,像是從石頭裡蹦出來的一樣。直到最後,我借調了教團的信息庫,才找到他的身份……」
諾頓一愣:「他是教團的成員?」
「其實也不算是,因為他不是神職人員,不過這個孩子的背景大的嚇人,就連我都沒想到。」
「有多大?難道還能是哪個紅衣大主教的私生子?」
「從身份上來說,倒也差不了多少。」
拜耳撓著頭:「他的教父是班恩.蘭德爾,聖殿騎士團的第二軍團的軍團長。被教皇親自敕封的持劍者,』天國之門『的掌管人。
如果你還覺得這個孩子不可信的話,我沒話說——只要你不害怕今晚第四軍團都拿著動力劍來拆你家門的話。」
「……」
沉默,漫長的沉默。
諾頓也點燃了自己的菸斗,狠狠地抽了兩口,長出了一口氣:「好了,現在不論抄襲是真是假,我現在只能慶幸,我們還沒有敲響賢者之鐘了。」
「那麼,這事兒算是通過了?」
「通過了。」
諾頓長嘆,眉宇間帶著憂愁。
他活得夠老,也見的足夠多,正因如此才會這麼悲觀。
為了這麼一聲接近百年未曾敲響的賢者之鐘,還會有多少紛爭?——
午後,大會議室,氣氛一片凝固。
所有列席的老師都沉默不語。在僵硬的氣氛中,他們看著坐在最角落裡的亞伯拉罕。
亞伯拉罕一如既往地坐在位置上,低頭看著鐵手,不言不語,毫無存在感,就像是什麼無關緊要的背景。
只是今天,那些看向他的眼神,都充滿了複雜和憐憫。
早在上午的時候,葉青玄他們前往樂師協會的事情已經流傳了開來。校委會因此而震怒,不僅是因為這件事直接越過了他們的管轄範圍,也進一步地質疑了他們的處理能力。
一旦流傳開來,不論結果如何,對於學院來說,絕對是不折不扣的醜聞。
在開會之前,亞伯拉罕所有的教職都已經被暫停了,樂史系解散的議案已經進入了考量。
所有人都明白了:這一次,校委會是動真格的了。
轉瞬之間,昨日還有復興之勢的樂史系,今日已經到了風雨飄搖的邊緣。
「今天我要說的事情,想必大家已經聽說了。」
在最前面,英格瑪冷聲說:「這麼多天以來,我顧及大局,委曲求全,步步退讓,甚至為了平息這一場鬧劇,願意將第二創作者的位置讓出,但卻被某些人當做了軟弱可欺!
我斷然沒有想到,為了達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他竟然不惜將子虛烏有的事情鬧到這種無法收拾的程度!」
他的聲音像釘子,一下一下地砸進了石中,濺起了冰冷的回音:
「事到如今,這已經不再是針對我的惡毒污衊,而是皇家音樂學院前所未有的醜聞!
五百年來,學院中遵從著榮耀和尊嚴的引導,從未曾出現過如此惡劣的事件!
亞伯拉罕,你為了一己私慾,要將整個學院置於何地?!」
會議室中一片寂靜。
亞伯拉罕端坐,依舊沉默,哪怕是視線看向前方,可卻沒有什麼焦點,像是落盡另一個世界裡去了。
這副摸樣真是一如既往,與所有人格格不入,就像是參加著什麼與己無關的事情,聽不懂,也不想參與進去,只是站在人群之外遠遠地看著。
你們說你們的,我做我的。
看似遲鈍,可態度卻傲慢地令人不由自主地厭惡——這種人,怎麼會在這裡?
「看來你是鐵了心要堅持樂師協會的申訴了……」英格瑪從牙縫裡擠出了冷硬地聲音,「我勸你最好打消這種白日夢。
你真以為樂師協會會理會你這種無理取鬧的行徑嗎?恐怕現在你那兩個去鬧事的學生都已經被趕出來了!」
他停頓了一下,眼瞳中閃過一絲寒意:
「亞伯拉罕,現在你回頭還來得及,前提是:在事情還沒有無法收拾之前!
否則,校委會對你這種敗壞校風的行徑不會置之不理……別忘了你的身份,亞伯拉罕!
——學院能夠將你從格林塔中保釋出來,自然也能將你重新再送回去!」
格林塔……
就像是一瞬間,會議室中掀起了一股寒風,所有人都感覺到溫度驟降,不由地緊繃住了身體。
這一次,校委會是要趕盡殺絕了。
倘若接下來再出了什麼亂子,作為被校長保釋的重刑犯,亞伯拉罕就會被重新關回軍部的監獄裡去,從此再也不見天日。
就在阿瓦隆之側的荒島之上,四百年前修建而成的高塔——格林塔中,不知道已經有多少樂師重刑犯在那裡度過了人生最後的時光,死在絞刑架上,或者暗不見天日的地宮牢籠之中。
數百年來,不聞哀嚎,只有一片如同哭泣的海潮聲。
那或許就是他的歸宿。
那一瞬間,亞伯拉罕抬起了眼瞳,像是從神遊中驚醒,終於有了反應。像是感覺到了他的恐懼,英格瑪發出冷笑。
「現在後悔的話,還來得及。亞伯拉罕,雖然你的學生和你是一路的貨色。但沒必要連累他們和你一樣,對不對?
一直以來,學院對你們都太過放縱了,否則不會釀成今天這種局面!尤其是那個東方人,不僅道德敗壞,行徑惡毒,而且還去到樂師協會裡大放厥詞……」
「葉子是個好孩子。」
亞伯拉罕打斷了他的話,那聲音並不憤怒或者慌亂,只是一片淡然,像是在理所應當地陳述著什麼。
這是他第一次回應,卻令英格瑪反應不過來。
在那些人疑惑地視線中,亞伯拉罕斟酌字句,緩慢認真地重複了一次:「葉子是個好孩子,他從不說假話。」
一瞬間,英格瑪的神情僵硬住了,變得無比陰沉:
「你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他說你抄了,你大概就是抄了吧。」
亞伯拉罕看著他,語速緩慢又認真:「說到底,只是一些手稿而已,被人拿走的話,並不值得在意。但是,請不要侮辱我的學生。
因為,他們都很努力。」
就在寂靜的會議室中,亞伯拉罕撐著桌子緩緩起身,環顧四周,看著那些錯愕又困惑的眼神,第一次當著所有人的面發出自己的聲音:
「誠如各位所言,像我這種不入流的速成樂師,一輩子毫無成就,現在老了,也只會空虛度日。
說實話,樂史系是因為那兩個孩子的努力才能夠留下來的。
所以,作為他們的老師,我很慚愧。」
他的聲音像是鐵碑被砸進岩層中的低沉迴響,帶著不容動搖的淡然和執著:
「為了樂史系這個地方,他們付出了很多,比我更多。所以,不論他們做出什麼決定,我都會相信和支持他們,哪怕再次被關進格林塔都無所謂。
否則,我就連當老師的資格都沒有了。」
說罷,他微微頷首,以示禮貌,然後轉身離去,只是當他走到門口的時候,卻猛然拍了一下腦袋,有些尷尬地重新走了回來,從口袋中掏出了一封通知信推到了英格瑪面前:
「對了,我來參加會議,其實是想把這個給你。」
英格瑪一愣,低頭看向桌上:當他看到通知信上樂師協會的火漆印章和上面的抬頭時,面色劇變,就像是見了鬼一樣,變得慘白。
那是樂師協會發來的通告,通知他參加十日之後的學界評議的傳票。
「你……你……」
英格瑪的手臂顫抖著,語無倫次地指著亞伯拉罕:「樂師協會怎麼會通過……明明……」
亞伯拉罕沒有理會他,只是看向在座地所有人,輕聲說:
「說實話,我是個愚鈍的人,不懂氣氛,不合規矩,唯一擅長的是軍隊裡直來直去的說話方式,也一直很搞不懂大家每天坐在這裡說一些沒有內容的話有什麼意思。
不過,如今讓樂師協會來評判的或許是一件好事,至少會簡單一些,結果也會令人信服。」
「倘若在那之後,我們之中還有人對評議結果有異議的話——不如就按照軍隊的規矩,來一場生死決鬥罷。」
當他說『生死決鬥』這個詞時,說得就像是吃飯喝水一樣,可神情有無比認真。
吃飯喝水本來就是攸關性命的事情,值得認真對待。
生死決鬥也是,所以應該和吃飯喝水一樣。
至少在亞伯拉罕看來一樣。
直到現在,那些人在想起來……自己面前站著的這個木納老男人,曾經是一名龍騎士,骨子裡還帶著戰場上的血和死的氣。
他不屬於這裡,也看不懂他們所擅長的那些,所以木訥和沉默,遲鈍地適應他們的規則。
現在他不想去跟著他們玩了,他要動真格的。
為了他的學生,他已經連自己都不在乎了,你們還能拿他怎麼樣?
不管你們準備了什麼手段,想來就來吧。
這一次,他一步都不會再退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