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尼伯龍根
深夜,聖城,午夜的鐘聲消散在天空之中。
大殿中一片漆黑,高聳的廊柱屹立,像是延伸進黑暗中去了。
在黑暗裡, 有點點銀光懸浮在半空中,宛如星辰一般閃耀著,彼此碰撞時便迸發出一點火焰的亮光。
就像是整個星空都被藏在了這一座大殿中。
披著紅色教袍的蒼老男人端坐在星空里,專注地仰望著頭頂的閃耀的星光,凝視著那一片令人目眩神迷的銀河。
這就是『以太之海』的投影,代表著那一種迴蕩在天空和大地之間的無盡力量。
每一點星光都代表著一個共鳴級的樂師,每一次碰撞,每一個火花都代表著一次地動山搖的戰鬥和爭端。
無數以太閃光照亮了大殿的中央,星辰密布。
沒有突破知見之障的樂師甚至沒有資格列入其中,共鳴級樂師只是最下方的黯淡的光點。
星野自高至底,被劃分為九層,在最頂端,就是三顆宛如日耀一般照亮黑暗的龐大星辰。
那是三王的光焰,巴赫、貝多芬、莫扎特三位樂師的至上王權。
數百年來,它們撐開了黑暗,照亮了人類的世界,宣告了黑暗時代的結束,黃金時代的到來。
如烈日運行在天穹之上,晝夜不熄。在他們的光焰之外,便是無盡的黑暗。
那就是黑暗世界,人類尚未能踏足,也無法踏足的黑暗領域。
在時光流逝中,披著紅色教袍的蒼老修士就駐足在黑暗裡,專注的沉思著什麼。
直到遠處傳來鐵靴和石板碰撞的鏗鏘聲音。
蒼老的修士從沉思中驚醒,忍不住打了個哈欠,低聲問:「這麼晚了, 還有誰來這裡麼?」
「是聖殿騎士團的班恩神父,再過三分鐘你就會見到他。」
一個成熟而溫和的聲音回答他:「阿爾伯特主教,您應該整理儀容,以這種面貌會見一位騎士長,有失樞機會的體面和威嚴。」
「得,又來了。」
阿爾伯特主教的嘴角撇了一下,把抬起袖子把鬍子上的口水擦了擦:「就這樣吧,同是侍奉神的人,講究這麼多幹什麼。
況且,在代表神威的聖殿騎士團前面,我這個糟老頭子又有什麼威嚴可呈現給他看?」
很快,那個遠處的身影走進了,身上古舊的鎧甲倒映著星光,便泛起一層冰冷的輝光。
「阿爾伯特主教。」
他嚴肅地向著老修士行禮,又看向了黑暗的頂穹:「『尼伯龍根』閣下,好久不見。」
「又見面了,班恩騎士長。」
頂穹上溫和聲音傳來回應:「又見面了,我已經將新的教袍送到了你的住處。明日就是你的晉階典禮,今晚你應該早些休息。」
「感謝提醒,我會的。」班恩頷首。
阿爾伯特看著他那一張常年缺乏表情的面孔,便忍不住嘆氣:「和你這樣嚴肅的傢伙呆在一塊,總覺得呼吸有些不暢快啊。
你應該多笑笑的,班恩。」
「我會多注意的。」班恩依舊面無表情。
「……算了,你還是就這樣吧。」
阿爾伯特無奈搖頭,抬起手撥弄著那一片星海,只是隨口問道:
「你剛剛從『哈米吉多頓防線』換防回來,明天就是你的好日子,深更半夜的,不睡覺跑到這裡幹嘛?陪我這個糟老頭子說說話麼?」
「不是。」
班恩回答:「只是來看看而已。」
「……有人說過你不會聊天麼?」
「有。」
班恩點頭:「有很多。」
阿爾伯特忽然有些無力:和這種有什麼說什麼的傢伙交流,真是費勁啊。
「那你看吧,我繼續觀測。」
他不再說話,抬起手指,引導著那一片高舉的星空下降,在面前放大到了某個地方,嫻熟地調取著其中的記錄。
可以看得出,時間在飛速的倒退,到最後又定格在什麼地方。
在阿爾伯特的面前,那一片星辰劇烈的震盪著,爆發出一片又一片的閃光,那種閃光是血紅的,滿是不祥的氣息。
其中隱隱有一隻眼眸的印記。
「這是什麼?」
班恩皺起眉頭問:「邪神?」
「恩,是百目者殘留下來的痕跡。」
阿爾伯特說:「最近那群傢伙又有大動作了,恐怕鬧到最後,要聖殿騎士團出場收拾亂攤子了。」
班恩凝視著那一片星野的分布,對照著心中的地圖,神情微微有些陰沉起來:「哪裡?」
「阿瓦隆啊。」
阿爾伯特淡淡地說道:「安格魯的萬惡之源,最近簡直越來越亂了。」
班恩像是想起了什麼,神情越發的陰沉,眼眸中像是有雷雲迴蕩。
「有詳細記錄麼?」他問。
「如果有的話,我就不用半夜蹲守在這裡做分析了。」
阿爾伯特撓著自己的下巴,鬍子亂成一團,「你看,這是昨天深夜記錄下來的影像。」
他指著面前那一片動盪的星空,還要一道道閃耀、熄滅又消失的閃光:
「尼伯龍根首先觀測到了阿瓦隆里爆發的一場以太潮汐,發現是有關向邪神血祭的儀式,警戒程度就提高了兩個層級,直接上報給了我。
但是因為阿瓦隆大結界的阻隔,我們並沒有辦法查明究竟發生了什麼。今天阿瓦隆的樂師協會發來的消息也模糊不清的,看來是不想讓教團多管。
不過,我們通過對『以太界』的觀測,發現很有趣的事情。」
「有趣?」班恩皺起眉頭。
「沒錯,你看。」
阿爾伯特調轉星空,將記錄重新展示。
那一片動亂的星空里,星辰不斷的亮起和熄滅,卻像是籠罩著一層薄紗,讓人看不分明,一片模糊。
可就在那一片模糊中,有一道星辰突兀的從黑暗中浮現,冉冉升起,輝光刺眼。和它相比起來,其他星辰的光芒簡直像是微塵一樣。
所有的閃光和血色都被那一道星辰驅散了,消失無蹤,就連阿瓦隆大結界都無法阻攔它,被它突破,升上了天空。
黑暗天幕中,唯有那一道星辰閃亮。
光亮升起,照亮了班恩的眼瞳,令他的眉頭微微挑起:
「這是什麼?」
「樂師和大源共鳴時所產生的獨特現象,我們剛開始的以為是有人突破了知見之障時掀起的波瀾,但它只是看起來相似而已,本質上來說是完全不同的東西。
它的完整性太強了……」
阿爾伯特將星空定格,令那一顆星辰放大,放大,再放大。到最後,他們兩個都被整個星辰囊括在其中。
班恩環顧四周,只看到了無數音符跳躍,互相連接,形成了細密而又完整的樂章,那樂章不斷的變化著,精細到令人窒息,每個細節都完美無缺。
「看到了麼?」
阿爾伯特沉醉地低語:「很多年都沒有見過這麼獨特的樂章了,不包含任何雜質,純淨的像是月光。」
他停頓了一下,輕聲嘆息:「美到令人害怕,簡直如同擁有靈魂一樣。」
「會不會是某個聖徒留下來的投影?」
「我已經對比過資料了。」
阿爾伯特搖頭:「九名聖徒,六名在黑暗世界中開闊,還有三名,但每一個人都沒有接近過阿瓦隆。
我諮詢過海頓先生的看法,海頓先生像是知道什麼,但什麼都不肯說。」
班恩愣了一下,「尼伯龍根沒有記錄麼?」
「這就是讓我挫敗的事情了。」
阿爾伯特撇了撇嘴,看向頂穹:「你那句原話是怎麼說的?」
「『尼伯龍根』並非萬能,先生。」
那個溫和的聲音如是說道:「我們只是記錄者而已。」
班恩皺起眉頭,作為一名有過多年的審判官,他敏銳地嗅到了一絲言外之意。
尼伯龍根並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沒有說『知道』,不沒有說『不知道』,甚至沒有冰冷地拒絕回答,說一句『無可奉告』。
這個問題石沉大海了。
不論詢問多少次,它都只會做出這麼一個回答,這令班恩的心中多了一個謎團。
「不過,我試著通過其他渠道去調查阿瓦隆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找到了一個很有趣的小玩意。」
阿爾伯特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個小紙盒,拆開給班恩看:「要不要來玩玩看?這是在阿瓦隆廣受賭徒們歡迎的『傳說撲克牌』。」
「傳說?」
「沒錯,撲克上印製了很多傳說人物,而且還會隨著時代變化,不斷更換內容,意外的有趣。我決定建議樞機會,讓教團也發行一套,就叫樂師撲克怎麼樣?」
阿爾伯特嫻熟地洗著牌,嘴裡隨意地扯著。
「不要偏題。」班恩提醒。
「好吧,繼續說這個。裡面有些內容還是挺不錯的,但有些內容就特別不靠譜,什麼月夜裸奔的奇怪男人,竟然還有一條狗?真是不知道他們腦子裡想的是什麼。
不過,這都不是重點,重點是最新的一版中,出現了一張新的牌。」
他的手中,紙牌變化,猛然有一張紙牌彈出來,飛向了班恩,班恩信手接住,看向排面。
那是一張純黑的牌,一片漆黑中,隱隱有一個模糊的人影,禮服的剪影中隱隱透露出一股猙獰。
他握著手杖,姿態和動作彬彬有禮,卻令人覺得分外詭異。畫師明顯花了相當的心思,將那種氣魄描繪的栩栩如生,
「這是……什麼?」
「夏洛克.福爾摩斯。」
阿爾伯特說:「人們都稱他為復仇惡靈.福爾摩斯。
根據我們的調查,這個人可以說間接導致了那一場動亂的發生,並且成為了最後的贏家之一。
現在在阿瓦隆,他已經成為一個可怕的傳說。違反了規矩的人會從噩夢中驚醒,看到他站在自己的床頭,為自己帶來惡孽的懲罰。」
「黑樂師?」班恩問。
「不是,靜默機關看過他的情報,做過對比,沒有任何已知黑樂師的特徵能夠和他對應上。
否則我們早就把他列上通緝榜單了。
而且,這個傢伙堪稱黑樂師殺手,有消息證明:青齒、黃足和赤眼三兄弟,都是死在他的手中。可還有人說,福爾摩斯從不殺人……聽起來很矛盾,對不對?」
「並不。」
班恩搖頭,「這個世界上還有比死更殘酷的懲罰。」
阿爾伯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忍不住露出自嘲的笑容:「是啊,沒錯。所以才顯得更加殘忍……」
「你懷疑那個現象和他有關係?
「從排除法的角度來看,很有可能。但排除法是最靠不住的辦法。
目前我們還什麼都不清楚。我已經讓尼伯龍根記錄下了這個旋律,下一次它在出現的時候,就可以收集到更詳細的消息。」
阿爾伯特停頓了一下,抬起了眼瞳:
「不論如何,隨著阿瓦隆之影的甦醒,很多異狀都會越來越明顯,所以,班恩,做好準備吧?」
「什麼準備?」
「對抗『天災』的準備。」
阿爾伯特的話令班恩愣住了。
「什麼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別忘了,阿瓦隆之影是亞瑟王當年留下來對抗海魔的武器和力量。
它的甦醒,只能代表:凌駕於諸多天災之上的『四活物』之一,海魔.利維坦也將要復活。」
阿爾伯特從地上起身,輕聲說:「假如安格魯皇室無法完成祖先的使命,那我們只能越俎代庖。
到時候,阿瓦隆將會變成另一個『哈米吉多頓』,另一個人類和災禍之神廝殺的戰場。
這是尼伯龍根的決定。」
班恩沉默地看向頂穹,在頂穹之上,那個溫和的聲音響起,「這將是慘烈的犧牲,但我們別無選擇。
可以預見,在不久的將來,會有這種可能性發生。」
班恩沉默許久,緩緩點頭:「既然是尼伯龍根的預言,那麼聖殿騎士團自當遵從。」
「今天在這裡的話,不要傳出去,樞機會還沒有正式決定,我們暫時只能觀望。」
阿爾伯特拍了拍他的肩膀:「早些去休息吧,不要想這些太沉重的東西。從明天開始,你就是聖殿騎士團第三指揮官了。」
阿爾伯特最後看了他一眼,紅袍消失在黑暗中。
班恩抬頭,凝視著那一片星空,沉默許久之後,忽然輕聲問。
「尼伯龍根。」
「我在,班恩閣下。」那個溫和的聲音回應。
「我前些日子詢問的事情,有回應了麼?」
「已經有消息了。」
尼伯龍根告訴他,「你收養的那個孩子在阿瓦隆過的很愉快,他考進了皇家音樂學院,成為了一名學徒,成績優良。
如你所希望的那樣,他有了一位值得信任的老師,也有了新的生活,偶有不順,但實屬平常。」
「那就太好了。」
班恩眼神寬慰起來。
「再過一天,你就能收到他寫給你的信了。」尼伯龍根說,「不過,假如你等不及的話,我可以幫你讀取內容。」
「不必。」
班恩搖頭,「世間這麼多困苦和磨難,總要給明天留一點好消息。」
他轉身離開,一如來時。
黑暗中,只有群星閃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