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託於防線上的火力支援,五號基地戰區的機甲軍團正在勉力支撐。
帝國機甲軍團的數量優勢,以及平均強於聯邦機甲的戰鬥力,讓雙方在遭遇的瞬間,就產生了更為巨大的數量差距。
超過七十架聯邦機甲被擊破,而本就數量更多的帝國機甲,卻只有二十一架被擊破。
開戰九分鐘,聯邦機甲被擊破的數量已經超過了兩百九十架,而帝國機甲被擊破的數量,算上擊損也只有一百二十三架。
這樣打下去,最多一個小時,聯邦機甲軍團就會全軍覆沒,且無法對帝國機甲軍團造成致命打擊。
沒有意義的犧牲,還要堅持下去嗎?
這個問題和正在作戰的聯邦機甲戰士們,還有構建了防線的士兵們沒有關係,他們得到的命令就是死戰不退,所以他們就會毫不猶豫的選擇死戰。
折損數量超過六分之一的情況下,他們的士氣也沒有半點跌落,反而是越戰越勇。
因為,十分鐘的時間就要到了。
一架聯邦機甲被帝國機甲的刺槍命中時,主動丟掉了自己的武器,伸手就抓住了刺槍,死死握住。
他的隊友抓住了這個機會,揮劍斬斷了帝國機甲的頭顱。
另一架帝國機甲的刺槍突襲而來,機體中還留著帝國機甲刺槍的聯邦機甲,不顧自己的防護裝甲已經破損,駕駛艙都展露了出來,直接撞向了這架帝國機甲。
他摔倒在地,它的行動受阻、重心失衡。
剛剛揮劍斬斷了帝國機甲頭顱的聯邦機甲,再一次抓住了機會,雙手死死的握著劍柄,於三步之內發起了一個衝鋒,而後劍尖沒入了剛剛恢復平衡的帝國機甲。
連斬兩架帝國機甲,連摘兩顆金星,這名剛剛在戰場上晉升為一級機甲戰士的年輕人,沒有半點的高興、得意、自豪……
他只有無窮無盡的憤怒。
幫他摘獲了兩顆金星的隊友,因為這一次的撞擊而摔倒在地,被還插在機體之中的刺槍影響,沒能在第一時間從地上爬起來。
仰面倒地的姿勢,駕駛艙內的身體都暴露在了異星的大氣環境中,這種不設防一樣的狀態,被一架帝國機甲抓住了機會。
一枚炮彈被它從近距離發射,直接沒入了駕駛艙內,而後火光爆裂。
「我你媽。」
聯邦新晉的一級機甲戰士怒吼出聲時,已經揮劍斬向了這架帝國機甲手中的刺槍。
他憤怒到了極致,卻沒有失去理智。
對方使用了火力武器攻擊,自身的機動能力、攻擊能力都沒有受到影響。
面對面的衝鋒,必須要先斬開對方的武器,而後再尋求擊破的機會。
他斬中了。
帝國機甲的刺槍偏離了原本的方向,他駕駛著機甲突進到了帝國機甲的身前,相對短一些的機甲重劍,能夠以更快的速度回收。
當雙方的距離如此接近的時候,刺槍這種武器的劣勢就出現了。
「我你媽。」
第二聲怒吼時,年輕的聯邦機甲戰士,已經刺出了手中的機甲重劍,最多5秒的時間,他就能夠斬獲他今天的第三顆金星。
可這5秒的時間,就像是一輩子那麼長。
年少的時候,總是覺得時間太多過不完,年長的時候,總是覺得時間太快抓不住。
眼看就要被命中的帝國機甲身側,出現了另一架帝國機甲,它的刺槍同樣鋒利無比,仗著長度優勢後發先至的命中了年輕的聯邦機甲戰士。
機體受阻,機甲重劍輕飄飄的落在了帝國機甲身上,沒能造成斬出破甲的效果。
駕駛艙在一瞬之間被擊穿,冰冷的帝國刺槍,貫穿了年輕的聯邦機甲戰士。
他剛剛晉升為聯邦一級機甲戰士,他在這一戰之中展現出來的天賦,即多次抓住機會的能力、自己爭取到機會的能力,還有他在劣勢作戰中展現出來的勇氣等等……
無一不證明他的未來,至少是一個特級機甲戰士。
可現在,他沒有未來了。
「我你媽……」
血液離體帶走了溫度,也帶走了他的聲音和意識。
當視線開始轉為黑暗的時候,他的時間又一次變的很長很長,足夠回憶他的一生。
十八年不足夸的平凡,三年並不壯闊的波瀾。
二十一歲的他,在將死之時想到了他的父母,想到了他懵懂的初戀,想到了他那些犧牲的戰友……他想到了很多熟悉的人和事,那些人和事,想來也都很熟悉他。
但最終定格的畫面,卻是一個他很熟悉,卻並不熟悉他的老人。
那是一個背影。
那個老人登上了名為平安的宇宙戰艦,跟在那個老人背後的,是他羨慕無比的一百零四位機甲戰士。
他也想去獨立團。
去了獨立團的話,今天就不用死?
不。
他今天才殺了兩隻猩猩,有一隻還可能不會死,他只殺了一隻啊。
犧牲了那麼多的戰友,他只殺了一隻,如何能算報仇?
如果去了獨立團,他就有機會多殺幾隻猩猩,多殺十幾隻猩猩……
那個時候再犧牲,應該就不會這麼難過了吧。
真不想就這樣被那個老人送回家啊。
視線徹底黑暗了,意識沉淪像是墜入了無盡的深淵,沒有半點聲音,只有徹骨的冰冷。
但他不願意放棄,因為他最後悔的事情,就是放棄了蘇川雲挑戰,失去了加入獨立團的機會。
他當時真的站不住了啊,挨打真的好疼啊。
可現在要死了,還有什麼好怕的?
他竭盡全力的抬頭,想要最後看一眼這個他為之奮戰過的世界。
於是,他在深淵底部看到了一道天光。
他笑了起來,然後閉上了雙眼。
他的機甲並不知道他已經死亡,通訊系統並不知道他已經死亡,那些還在運作的零部件,讓他的頭盔里繼續播放著一個聲音。
是給他帶來了天光的那個聲音。
「你們,相信我嗎?」
前線的全員通訊頻道中,響起了一個他們期待已久的聲音。
只有簡簡單單的六個字,是一個疑問句,但語氣中卻沒有半點疑問,就像是問出這個問題的人,很確定這個問題的答案只有一個。
「你們,相信我嗎?」
聯邦的機甲戰士們聽到了這個聲音,防線上那些聯邦常規兵種的士兵們,都聽到了這個聲音。
這個聲音並沒有說自己是誰,但他的聲音,以及他問出的這個問題,此時身處於五號基地戰區最前線的一萬兩千三百九十七人,都聽過很多很多遍了。
其實他並沒有問過很多遍,可人們喜歡重複聽這個問題的錄音,聽每當這個問題出現之後,那些人的回答錄音。
「你們,相信我嗎?」
沒有人知道,這個問題只是星月播放的一段錄音,和他們之前聽過的沒什麼不同。
所以有了大不同。
「相信!」
一萬兩千一百七十二人,異口同聲的回答了這個問題,他們的聲音整齊無比,卻並沒有在全員通訊頻道中響起,因為不是所有人都有權限在全員通訊頻道中說話。
還有一些人,在回答出聲的時候犧牲了。還有一些人,在剛剛想要回答的時候犧牲了。還有一些人,正在犧牲。
但沒關係,他們回答了,他們說他們相信了。他們知道那個老人來了,他們知道那個老人,一定能夠聽到他們的回答聲,因為他們會用實際行動來證明他們真的相信。
星月並沒有聽到這些人的回答,她在播放這個錄音的時候,甚至不太清楚這個問題對於前線的士兵們而言,到底意味著什麼。
她只是習慣性的學驥星河,在參與戰鬥的時候告訴所有人一件事情:我來了。
而後直接沖入了帝國機甲的陣型邊緣,化身為一個會衝鋒的木人樁,開始瘋狂的砍殺。
六隻手臂握著的六把刀,就像是切割機一樣,貼著一千多架帝國機甲組成的壁壘,瘋狂的轉動了起來。
十步破一甲,可行千里。
星月並沒有裝出一副攻擊動作有延遲的樣子,她覺得她不需要,因為她知道她的主公驥星河,在很多人的心中已經變成了一個神。
她聽到過蘇河說過的一些話,看到過蘇河做的一些事情,知道蘇河、陳迅,包括了沈木在內的一些人,都在沒有和她的主公商議的情況下,制定並開始執行一個名為『造神』的計劃。
她不知道神到底是什麼,神又是否真實存在。
但她知道,當神真正的出現在人類世界時,人類對於神的信任必然是無限的。
而如果這個世界有人可以稱之為神的話,那就一定是她的主公,值得被所有人無條件的信任,並報以超出人類極限,可以用不科學來形容的期許。
她的主公就是神,所以,操作延遲什麼的,需要解釋嗎?
不需要。
星月肆無忌憚的殺戮時,並沒有放棄關注全局戰場,很簡單的計算分析問題,對於她來說並不存在什麼難度。
理論上來說,就算是有她的參戰,在她開殺時依然在這處戰場上戰鬥的一千一百七十五架聯邦機甲,以及其中的機甲戰士。
還有那些在屠遠的命令下,放棄了第二道和第三道防線,組成了第一道防線並正在作戰的一萬一千零九十二名士兵。
至少有四分之三會在這場戰鬥結束時犧牲。
她最擔心的問題並不是這些人的犧牲,而是,這些人類能不能幫她牽制住近兩千架帝國機甲,讓她可以殺個痛快。
有一顆通訊衛星支持,有一顆高空偵查衛星,七架高空無人偵察機支持,還有五號基地運算能力極為強大的伺服器支持,即女媧的支持。
她可以縱觀全局戰場的每一處戰鬥,包括了那些正在開炮的聯邦炮兵,他們的炮彈落點都能夠被她精準的計算出來。
這並沒有影響她的戰鬥,始終是催枯立朽一樣的擊破。
但她關於這一戰的計算結果卻在不斷的改變。
從犧牲四分之三,到犧牲三分之二,這個數字只是一個大概的形容,但其中的差距卻極為明顯。
08的數字很小,可放在一萬人的基數之上,卻代表了這一戰結束之後活下來人類,能多出八百個。
而且,這一數字還在不斷的提升。
為什麼?
計算能力非常強大的星月,很清楚她造成的直接殺傷,並不具備這種改變效果。她從一開始就精準的計算出了她的擊破效率,並以此作為參考對間接影響進行了分析演算。
她並沒有提前進入超頻模式,這也就意味著她並沒有變強。
那麼,造成現在這種變化的結果就顯而易見了:這些人類變強了。
為什麼?
星月想到了她之前和驥星河的一次對話,於是得到了答案。
士氣!
勢!
斬心刀!
我用出了主公的斬心刀?
我學會了斬心刀?
那我又是怎麼用出了斬心刀的呢?
星月的腦海中浮現出了有些囉嗦的問題,她仔細回憶她參戰以來的所作所為,如果說她以驥星河之名的參戰,帶來的改變都在她的計算之中,那這種她沒能算到的改變,就只有一個答案:是那個問題。
原來,那個問題就是斬心刀啊。
原來,戰略級的斬心刀,需要依靠的並不僅僅是破陣無雙的實力,不可思議的過往戰績,還需要依靠和自己並肩作戰的那些人,把心中堅持的信念蓬勃爆發的士氣。
原來,我真的可以用斬心刀,以萬人的信念和士氣為刀,斬出希望,斬出黎明,斬出未來。
他們能活下來,就能夠成為人類的希望,就能夠帶給人類黎明,就能夠追隨主公一起,賦予人類世界主公所期待的未來。
除了驥榮欣月和驥星河之外,並不在乎人類生命的星月,再一次有了改變。
她在三秒之內斬出了十二刀,連破三架帝國機甲的同時,再次播放了驥星河的錄音。
「作戰目標,全殲!」
全殲?
以少敵多的我們,可以全殲敵軍?
是的,我們可以全殲敵軍,因為從數量上來看,我們是占據了優勢的。
機甲比我們多又怎麼樣呢?
我們的炮火,可以對帝國機甲造成傷害,我們還有驥星河將軍。
士氣再次提升。
如果說他們之前是以慷慨赴死的心態參與這場戰鬥,為了五號基地不被帝國攻陷,想著死也要守住。
那現在的他們,在慷慨赴死的同時,目標已經不再是守住這道防線,而是要打贏這一仗,他們想著——死也要打贏。
這正映照了驥星河在西部戰區給所有人上的第一堂課:非死而無憾,當死亦求勝。
他們也上過這一課啊。
但在星月第二次用出斬心刀之前,他們並不相信他們能夠打贏。
就像是在飛機出現之前,大多數人類並不相信人類可以藉助工具在天空中翱翔一樣。就像是手機出現之前,很多人並不相信可以和萬里之外的人實時通訊一樣。就像是在航天探測器飛到太空,拍下了蔚藍星的球形模樣之前,有些人依然相信蔚藍星是一個天圓地方的世界……
現在,他們相信了。
聯邦機甲以及常規兵力的戰力,因為他們的狂熱狀態而有所提升。
有一隊士兵瘋狂的沖向了帝國機甲,只為了把定向爆破的破甲炸彈貼在帝國機甲的身上。
他們都犧牲了,但他們卻以血肉之軀,成功的擊破了一架帝國機甲。
這種犧牲的價值沒法計算,可對於這場戰鬥來說是有絕對意義的。
更多的士兵抱著炸彈沖向了帝國機甲,他們弱小的身體在機甲叢林之中看起來有些可笑,會被輕而易舉的碾死。
但他們卻給帝國機甲帶來了無盡的恐懼。
面對只有步槍作為主武器的一隊人類士兵,七架帝國機甲竟然選擇了後撤避讓,而後開火轟擊。
他們犧牲了,但他們給聯邦機甲爭取到了機會。
這一幕被星月清楚的看在了眼裡,她突然有些惶恐,因為她知道這些人的犧牲都是因為她,如果不是她用出了斬心刀,他們就不會這麼狂熱的戰鬥。
主公,會怪我嗎?
不,主公不會怪我。
星月的腦海中,浮現出了驥星河腦海中曾經浮現過的一句話:錯不在我。
是的,這些人類的犧牲,錯不在我,在於帝國。
瘋狂擊破帝國機甲的星月,看著她不想看又想要看的一幕又一幕犧牲,突然有些感動,這是她在驥榮欣月和驥星河之外,第一次從人類的身上得到感動。
該死的猩猩,該死的帝國。
星月的擊破效率再次提升,她沒有開啟超頻模式,可她突然就變的更強了。
驥星河親眼見到了很多人的犧牲,她也見到了。
驥星河聽到了很多人的遺言,她也聽到了。
想要為子報仇的驥星河,在來到異星之後,肩負起了很多很多人的仇恨,他要給很多很多人復仇。
想要幫驥榮欣月、驥星河報仇的她,在獨自參戰之後,也肩負起了很多很多人的仇恨,她要給很多很多人報仇。
所以,她得到了驥星河得到過的力量。
來自於仇恨,來自於感動,來自於責任。
來自於已經犧牲的、正在犧牲的、時刻準備著犧牲的人類。
這是生而為人,才能夠從人類身上獲取的力量。
星月,得到了。
她不再遺憾,她生而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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