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皇后一愣,隨即道:「星宿之上,或許有仙人吧?」
這個回答沒什麼錯處。
只是……熙和帝覺得不對。
這個問題,似乎不該是這麼一個答案的。
這個答案索然無味。
熙和帝不滿意,付皇后看到了。只是看到了……又如何呢?
她需要去想的事情很多,唯獨陛下那些細膩的心思她不需要去想。
她只需要做好這個皇后,打理好後宮,照顧好子女,跟宗親們,朝廷官員女眷們溝通好就夠了。
她兒子大了,儲君之位穩若磐石,她更不必費心去討好陛下了。
只要自己做好了分內之事,陛下也會給她體面的,這就夠了。
熙和帝當夜沒有留宿鳳儀宮,他還是回了太極宮。
他沒有坐輦,而是走著回去。身邊只跟著一個呂忠。
年歲上來後,覺少了,所以他不著急回去,反正回去也一時也睡不著。
他走在宮道上,忽然停下腳步仰頭看著星空問呂忠:「你說,這天上的星子裡,可有人?」
「陛下,這……奴婢不知啊。」呂忠情不自禁的抬頭,他這幾年腰愈發不能直起來了,於是仰頭的時候就有些累。
熙和帝沒再說話,只是慢慢的往太極宮走去。
當夜,熙和帝夢到一個女子。
看不清楚面容,但是隱約知道是趙皇后。那個短暫的在後宮住了幾年的趙皇后。
夢中他並不覺得詫異,那女子舉杯,對他說著些什麼,似乎是說那天上的星辰。
她說那天上星辰各有特色,有些天地荒蕪,有些寸草不生,有些天地爆裂,有些電閃雷鳴。有些如同冰寒地獄,有些常年火焰熾熱。
但是也有一些,就像是這人間,四季輪轉。此時此刻也有人在那星辰之上對坐,對飲。
然後她舉杯,她說敬你們。
他不記得自己說了些什麼,大概是反駁她不切實際吧。
但是那是一個很好的夢,溫馨的,和煦的,令他放鬆喜歡的。
他好像非常喜歡。
只是早上被人叫醒的時候,夢中的一切都沒有抓住,他迅速的淡忘了。
就好像青菜葉上的那一滴晨露,尚未見到曦光,就已經消散了。
早朝散了不多時,就忙著見大臣,直到午膳後,又要忙著批摺子。一整日的工夫,就這麼過去了。
等到再度入夜,他努力去回想,卻已經什麼都想不起來,只是記得昨夜做了個不錯的夢而已。
又是一日閒暇,這一次他沒有叫人陪著他。而是自己帶著毛三旺在御花園裡走動。
深秋天氣,御花園裡桂花香濃郁。他順著湖邊走著,遠遠就見幾個宮人和宮女在一邊扎堆。
看見了陛下,忙不迭起身過來請安。
熙和帝一眼就看見了一個宮女膝蓋部位的泥印子。
那是昨夜下了一陣子雨在地上的痕跡。
「出了什麼事?」熙和帝坐在亭子裡問。
「回陛下,是這丫頭伺候的不盡心,將娘娘們喜歡的菊花都剪壞了。」一個宮人彎腰賠笑。
毛三旺揣度著陛下的心思道:「宮裡一向寬厚待下,什麼名貴的菊花壞了要這麼罰人?」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不是名貴的,就是……就是剪著插瓶的。」那宮人忙道。
熙和帝問:「那宮女原本就是花園伺候的?」
宮人一愣,他竟不是很知道。
還是毛三旺回答:「陛下,奴婢看著這宮女眼熟,應該原本是趙皇后身邊的人。」
宮女上前一步解釋:「奴婢正是趙皇后跟前的宮女,原是從趙家進宮來的。娘娘仙逝後,奴婢就在御花園伺候。」
熙和帝看去,只見那宮女已然兩鬢斑白。
「你叫什麼?」
「回陛下,奴婢臨水。」宮女恭敬回答。
熙和帝看了她許久,他大概也見過這個宮女,但是也不記得她了。
「你曾是趙皇后身邊貼身的宮女嗎?」
「是,奴婢是趙家家奴,自幼服侍娘娘,進宮後也是貼身伺候的。」臨水低頭。
「如你一般,還有幾個?」熙和帝又問。
「回陛下,就只有奴婢了。」當年鳳儀宮四個一等大宮女,至今只剩她她一個了。
照花十年前得了一場大病,被挪去偏僻處養病,就再也沒能回來。
飛絮原本是被分去伺候了年輕嬪妃,可不知道為什麼忽然就獲罪,打了板子沒能養好,不出半個月就沒了。
扶風是去年病故的,也跟照花一樣,被搬去偏僻處,沒幾日就死了。
還有張嬤嬤,張嬤嬤一心為主子,可人不聰明,她是最早沒了的。娘娘過世後半年,她就因為得罪了主子,被打了三十板子。七八日就沒了,死後只是被送去了專門埋葬的地方罷了。
臨水想,她也快了。
「朕……送你回趙家如何?」熙和帝問。
「陛下恩典,奴婢本不敢推辭,只是奴婢已經年老,回去也伺候不了人了。若是可以,奴婢想去皇陵,守著娘娘的陵墓。百年之後,也能隨著娘娘安葬。」
「也罷,那就去吧。朕賞你白銀兩百,絲綢棉布,去了皇陵,不必做工,只等著日後陪伴你們娘娘。」熙和帝道。
「奴婢叩謝皇恩!」臨水跪下,深深的磕頭。
她鬢角的白髮太顯眼,叫熙和帝又是一陣恍惚。
臨水走的很風光,付皇后做主,除了陛下賞賜的,她又賞賜了不少東西,方方面面都有。可以確保臨水去了皇陵生活的好。
皇陵本來就有人,她去了也只是住在那邊。
日後就真的不需要幹活了,或者說,只需要打掃陵墓。
臨水早就很累了,可宮女要在宮中伺候到死。娘娘生前沒有安排,她們只能熬著。
如今,能出去也好,就守著娘娘去吧。
宮中都說陛下忽然思念趙皇后,是對付皇后不滿了。
其實付皇后自己知道,陛下沒有思念趙皇后。
他只是老了,老了之後,對自己年輕時候做的一些事,就開始不滿意了。與其說是思念趙皇后,倒不如說,他思念的是年輕時候的自己。
所以,他恩賞了伺候過趙皇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