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0章 巴蜀風雲
成都,州牧府。
議堂上,益州文武互相交頭接耳,竊竊私語。高榻上的劉璋,神情陰鬱,似乎為什麼事而苦惱。
「使君,張飛推脫交割漢中,又拒不交出張魯。大司馬其心叵測,有進吞巴蜀之意,不可不防啊!」黃權勸道。
張松立馬從席上起身,反駁說道:「使君,黃從事何出此言?陸遜將褒中讓與二公子治之,又陸續割讓縣鄉與二公子,何故如此猜忌大司馬?」
王累臉色不悅,說道:「張別駕,累出使武漢,大司馬親口承諾,讓張飛與二公子交割漢中。今張飛飲酒裝瘋,陸遜示意賣好,如此推脫數月,莫欺我益州士人愚鈍?」
因漢中的分屬問題,劉璋遣使二次與劉備,給予的條件一次比一次豐厚。劉備首次讓張飛交割,第二次在使者面前責罵張飛莽撞。
張飛更是能拖時間,第一次,張飛以無劉備的命令,不能交割漢中;第二次,張飛明面答應讓劉闡掌權,暗地裡卻讓諸縣長官踢皮球;第三次,張飛喝酒撒潑,陸遜裝好人將褒中縣暫時交與劉闡。
第四次,劉闡催促陸遜交出南鄭,又讓張飛撤軍出漢中。結果張飛玩失蹤,陸遜玩裝病。劉闡終於忍不住,向成都上報張飛的異常舉動。
說著,王累朝著劉璋拱手,說道:「使君,累出使武漢時,路過江陵,見關羽精選軍士,儲備軍輜。返程過夷陵時,卻見甘寧屯兵猇亭,修繕舟舸。如此舉動,劉備蓋或有西入巴蜀之意。」
「甘寧?」
劉璋臉色陰晴難定,在他剛上位的時候。甘寧受荊州劉表的策反,與沈彌、婁發等將反叛,幸虧被趙韙擊敗。今甘寧屯兵夷陵,很難不讓他浮想聯翩。
張松見事態不妙,硬著頭皮,說道:「諸葛孔明豈不是言曹操在北,不敢輕易交割漢中,恐被曹操趁機南下。南郡異動,或許是江夏戰事初休,軍事調動而已。」
說著,張松想起什麼,解釋說道:「霍峻率軍北取合肥。今大司馬或是欲趁曹操與馬超作戰之際,率軍北伐襄樊,亦未可知也!」
見張松理由蒼白無力,黃權冷笑幾聲,說道:「張別駕,權於坊間聽得一件趣聞,不知別駕願聽否?」
黃權也不顧張松是否願意,繼續說道:「蜀郡有富人張氏,家中入賊,然請外人入室驅除,賊人已除。外人進據賊人財物,又言為避賊人入室,我且居你家。」
說著,黃權看向張松,笑道:「時張氏家財萬貫,妻賢妾美,部曲雄武。敢問張別駕,此外人是何居心?」
「你?」
張松臉色甚是難看,這段時間內他一直為劉備說話奔走,但如今時間推移,讓他可用的藉口越來越少。
然劉備心裡也苦,不是他不願意向巴蜀用兵。與曹操對峙了幾個月,又抽調兵力支援霍峻,手上兵馬就那些。總要讓軍士休息一下,且入蜀作戰作戰時間必定久,後勤儲備的物資軍需亦是少不了。
另外劉璋沒對不起劉備,而是不斷送禮與劉備。今張飛剛打下來漢中,劉備便翻臉打巴蜀,吃相太難看了。
眾人聞黃權之語,不由笑了出來。
張松哪能不知黃權在譏諷自己,悶著聲說道:「益州大事,怎能以街坊之事而論。曹公屬是強敵,大司馬又豈是良善之輩?若逼迫太甚,恐會惹怒大司馬。」
在那笑話的眾人,瞬間止住了笑聲。
張魯難平,曹公不好惹,那與曹操並雄的劉備,豈是良善之輩。
黃權見劉璋心有畏懼,說道:「使君,正因大司馬雄姿傑出,今雄據吳楚,與曹操隔江對峙,我益州方不得不備。以免請虎入川,另有禍事生起。」
聞言,劉璋微微皺眉,心中亦是為劉備而煩。
昔日他請張飛入川,多是為了抵禦北方來敵。然張飛短短數月便擊敗敵寇,而劉備又擊退了南下的曹操。吳楚所展現出來的實力,令人心畏。
如今的劉璋騎虎難下,既怕得罪劉備,迎來禍事。又怕劉備窺視他的巴蜀,從而伺機入川。
猶豫良久,劉璋環顧眾人,問道:「今當何以待大司馬?且大司馬可有窺視我巴蜀之意?」
「子初可有高見?」
劉巴看著劉璋渴求的目光,上言說道:「使君,劉備者,世之梟雄,不為人下,昔言入川則為害。今漢中之事,當應昔日之語。巴以為劉備必有取蜀之心,當以重兵御邊,以免與張飛裡應外合。」
在金口之戰後,二劉席捲吳楚,劉巴拒絕投效二劉,逃往交趾郡。至交趾郡,劉巴改姓張,後與交趾太守士燮不合。
於是劉巴經由牂牁道進入南中的益州郡,益州郡太守欲殺劉巴。然得主簿的勸諫,敬服劉巴才華,遂送到成都,交予劉璋發落。
劉璋得到劉巴後,欣喜異常,凡巴蜀大事都會諮詢劉巴的意見。今劉璋念及劉巴與劉備接觸過,故而詢問此事。
「重兵御邊?」
劉璋念叨了幾下,問道:「當屯兵何處?又當何以待張飛?」
劉巴毫不猶豫,說道:「屯兵險要,斷絕漢中與武漢往來,勒令張飛率本部兵馬出川。」
「公衡以為如何?」劉璋問道。
黃權沉吟少許,說道:「可從子初先生所言,重兵御邊以防劉備突入巴蜀。吳楚軍士孤懸漢中,必然恐慌。張飛不願出蜀,礙於將士思鄉之情,亦不得不出川。」
「然若張飛作亂,使君封鎖蜀道,派人招撫吳楚軍士,言遣送歸鄉之事。張飛帳下軍士思鄉之下,潰逃者必然眾多,張飛兵亂當消也。」
黃權所獻之策,是為攻心之策。不論將領是誰,都難以控制將士思鄉情緒。
歷史上,關羽水淹七軍,後被徐晃率部擊退。時呂蒙白衣渡江,偷襲江陵,關羽率大軍南退。面對關羽的回擊,呂蒙採取攻心之策,結果關羽帳下軍士大量潰逃。關羽無奈之下,只得敗走麥城。
關羽尚且都無法阻止軍士的思鄉之情,更何況張飛了。且軍士遠在漢中,又與吳楚斷絕通信。
「使君,如此舉動恐會惹怒大司馬!」
張松心中暗自叫苦,唯恐劉璋採取黃權、劉巴的計策。
「不然!」
鄭度鄙夷地看了眼張松,說道:「使君,劉備派甘寧益兵夷陵,我巴蜀益兵東陲,有何不可?」
「至於張飛所部,若張飛無窺視巴蜀之念,我軍禮送出川;若張飛蓄意謀亂,則按黃功曹之策待之。」
頓了頓,鄭度說道:「使君切莫再聽小人之見,以免壞了益州大事。」
鄭度,益州廣漢綿竹人,素有謀略。被劉璋所拔,官居從事。
鄭度口稱小人,一語雙關。張松身材矮小,可稱為明面上的小人;張松多為劉備說話,可稱為暗地裡的小人。
如此言語讓張松臉上既怒,又不敢說什麼,唯有暴露了自己的身份。然張松卻將鄭度、黃權今日之語記下來,欲在得勢之後報復這些人。
劉璋捋著鬍鬚,沉思說道:「如此可從諸君之言,然不知屯兵何處?」
黃權思量少許,說道:「使君,江州者,上接三江,下達大江,控遏入川險要。今張飛身在漢中,劉備兵屯夷陵。今屯兵江州,可隔絕內外,吳楚之兵不得入,張飛軍士不得出。」
「若江州被張飛所取,可應吳楚軍士入川。時吳楚兵馬湧入巴蜀,分走三江,我益州恐難御之。故以權之見,使君益兵江州,又命白帝守將孟達,巫縣守將法正戒備吳楚,當可阻劉備西入。」
劉璋撫須深思,說道:「既然如此,讓長公子劉循率兵兩萬益兵江州,督張任、劉璝、冷苞等將。讓二公子撤出漢中,督促張飛撤軍,且又封閉邊境蜀道,以免張飛作亂。」
「諾!」眾人拱手應道。
劉璋在兵權上已是不敢相信他人了,唯有自己的大兒子劉循可信,故而讓大兒子劉循率軍出鎮江左,以備東面的吳楚。
待議事結束,張松匆匆忙忙出堂,急忙回府。
回到書房內,張松持筆寫信分別送與劉備、張飛,將劉璋的計劃全盤托出,又讓張飛早做打算安排,不可讓劉璋得逞。且與劉備書信中言,讓劉備迅速起兵西進巴蜀,不可猶豫再耽擱時間。
「你二人分別將這兩封書信,分別送往漢中張飛、巫縣法正,事情緊急,不可怠慢。」
張松喚來自己的兩個兒子,叮囑說道:「此書信事關我張氏今後富貴、榮辱,且不可讓外人知曉,以免惹禍上身。」
「諾!」張表、張綸分領書信,拱手應道。
待二子走後,張松方才鬆了口氣。
「家主,張廣漢來訪。」侍從稟告道。
「速請兄長!」張松露出笑容,讓人招呼自己的兄長張肅入屋。
……
成都去漢中當有千里之遙,張表攜書信,星夜兼程,走金牛道入漢中,花費了三五日,終到了南鄭。
南鄭,議堂。
張表將書信奉上,疲憊說道:「張將軍,家父言有密事相告,十萬火急,皆寫於信內,請將軍細讀。」
張飛見張表一臉疲憊之色,瞳孔內含血絲,也知道他趕路辛苦,揮了揮手讓張表退下休息。
拆開書信,張飛臉色大變,抬頭吩咐左右,說道:「讓伯言、士元二君速來,言有要事商議。左右出堂,不必侍奉。」
「諾!」
半響後,龐統、陸遜前後腳入堂,匆忙而來。
見二人入座,張飛將書信交予二人瀏覽,問道:「二君,事急如此,當何以待之?」
龐統思慮少許,將書信交予陸遜,說道:「張將軍,統有上、中、下三條計策,可供將軍用之。」
張飛臉色沉著,請教說道:「請軍師細言教我,飛洗耳恭聽。」
龐統捋著鬍鬚,說道:「上策,將軍挑選精兵強將,備足糧草,趁劉璋無備之際。走金牛道出兵,破白水、葭萌二關,長驅直入,直取成都,則巴蜀一戰可下。」
張飛認真傾聽,為龐統倒茶,說道:「那中、下二計何如?」
龐統以手沾茶,在案几上勾勒地圖,說道:「中策,我軍走米倉道入巴蜀,破漢平關南下,奪取巴西郡,兵至江州。孟達、法正二將開江水大道,引關、甘二位將軍入蜀。」
「時我漢中之兵與吳楚之兵,匯合於江州。攻破江州,兵分三路,別走內、中、外三江奪取成都。彼時三軍分取巴蜀郡縣,兵至成都城下,又何愁劉璋不降?」
言語間,龐統揮斥方遒,語氣激昂。
「那劉闡、嚴顏二人尚在漢中,將如何對待?」張飛問道。
「將軍言要撤軍,設宴以待二人,二人必然前來。當於宴上設伏,擒獲二人,以禮待劉闡。嚴顏若是不願歸降,當可斬之。」龐統說道。
張飛點了點頭,問道:「那下策又是何如?」
龐統抿了抿茶,淡淡說道:「下策,暫罷取蜀之議,從漢中撤軍。日後見機而動,徐徐進圖。」
張飛連忙搖頭,說道:「下策不可為,俺奉命西進,為兄長謀取巴蜀,怎能輕易兵退,將漢中白白讓於劉璋。」
「如此,我軍當下唯有上、中二策可用,望張將軍抉擇?」龐統笑道。
張飛猶豫不下,看向陸遜,問道:「伯言,以為當用何策?」
陸遜沉吟少許,說道:「遜思關中曹操大軍爾!」
「曹操?」
張飛猛地拍了拍腦袋,驚醒過來。曹操正在關中與馬超打得火熱,今如果分兵取巴蜀,漢中空虛,亦要留人守漢中。
陸遜放下書信,緩緩說道:「曹操今與馬超作戰,以馬曹之勢,曹操不日將勝。曹操得有關中,分兵又取涼隴。時坐握西北,恐望巴蜀爾!」
龐統也是面露憂愁,說道:「巴蜀在南,不得不取;曹操在北,不得不備。今兩難之下,需有決斷。」
張飛皺緊眉頭,說道:「今下那該如何是好?」
龐統起身思量,說道:「將軍,關西久離中原,曹操平息馬超,又豈能即刻南下漢中?為今之計,將軍當起兵南下,呼應主公大軍。屆時我吳楚兵馬入蜀,即便曹操南下漢中,我軍亦能支援一二。」
陸遜微微頷首,說道:「若是如此,唯有從中計,取江州,引吳楚兵馬西入。時曹操率軍南下,我吳楚兵馬雖千里支援,但亦能與曹操相抗。」
張飛抓了抓鬍子,問道:「既然如此,伯言與俺誰留漢中,誰出征江州?」
龐統坐到榻上,笑道:「將軍斬殺韓遂,降服張魯,名震巴蜀。以統觀之,將軍率軍南下,當能威嚇巴蜀諸將,令敵寇降服。」
「伯言思慮深遠,深諳軍略,氣量容人。且其無威名,非曹操所顧及之將,可坐鎮漢中。時伯言外隱鋒芒,內察民情,或能守住漢中。即便不敵,亦能周旋。」
龐統與霍峻相處過,也與二人共事過。深刻發現陸遜的軍事天賦出眾,文武雙全,坐鎮一方,絲毫沒有問題。
且陸遜毫無名聲,曹操必然會輕視,能為漢中爭取到更多的時間。若是張飛留守,曹操加強猛攻,加上性格缺陷,怕不是會兵敗。
「伯言何如?」張飛問道。
陸遜向張飛拱手,沉聲說道。「請將軍放心南下,遜當固守陽平關。若陽平關被破,遜固守沔陽、成固二城,以待援軍至。」
「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