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三年成一氣

  「你要是覺得不對,那就不看吧。」

  崔老道有些生氣。

  「這本《道經》是當年掌門師兄給我的,這是他的手抄本,雖然當年他道行還不高,但也不是你一個連鍊氣都不懂的凡人能褻瀆的,我好心給你看,你還挑起刺來了。」

  崔老道說著將《道經》奪到手裡,氣呼呼地出了門。

  晚上我掃完地回來時,崔老道已經入睡,弟子房前則擺著一本古舊的筆記,旁邊還放著一份打包的剩菜,裡面全是紅燒肉和排骨。

  崔老道身為嶗山負責招募弟子的長老,和山下的嶗山辦事處走得近,偶有酒局。

  我點燃油燈,一邊吃著一邊翻起筆記。

  筆記是崔老道這些年修道的心得感悟,裡面詳細記載了他修道鍊氣時的真實感受,以及如何運氣行經的不傳之秘。

  為了讓崔老道感到尊重,我暫時沒有將筆記還給他,我想起以前在大涼山上學那會,一天的時間將一學期的課本看完,學校又沒有多少課外書,所以我的時間基本都在浪費中度過,每天上課除了發呆也就只能發呆。

  老師對我的期末評價除了是目中無人就是驕傲得像只公雞。

  母親得知之後,讓我把自己的讀書進度放慢一些,那樣才顯得尊重人,也只有那樣,別人才可以接納我。

  崔老道見我第二天沒有將筆記還給他,臉上露出了笑意,他告訴我,其實在山上也是可以賺錢的,有些弟子會花錢請人打掃房間,一般收費五十,遇到難打掃的才會收一百。

  於是我嘗試在半山腰食堂門口的告示欄上貼了個GG,果然當天下午就有人聯繫我。

  那是一名二十歲的年輕弟子,來嶗山已經八年,打掃完衛生之後,他很滿意,問我多少錢。

  「不要錢,您把您房間的道書和筆記給我看一天就行,明天我再歸還。」我誠懇說道。

  那年輕弟子挑眉,打量了我一眼問道:「你要看這些做什麼,能看得懂嗎?」

  我說道:「看不懂,但認字兒,喜歡讀。」

  「那你拿去看吧,不過你不要外傳,門派是禁止門內道書和筆記外傳的。」那年輕弟子說道。

  「敢問道長小哥,我沒修煉道氣,您一眼就看得出來嗎?」我問道。

  「那是當然,但凡道家之人修道之後,體表就會誕生一層微弱的氣,這層氣只有修行過的人才可以看見,不過看你這年紀應該練不出道氣來了,你沒有師傅,就沒人幫你導氣,沒人幫你導氣,你就永遠也沒法感應天地靈氣,自然也就沒法修道,你明白嗎?」

  「明白,我就是看看。」

  年輕弟子擺了擺手,示意我將書拿走,於是我拿起他房間的道書和筆記就下了山,坐在清涼觀前看了起來。

  天下道書萬萬本,雖然萬變不離其宗,但終究還是有差距的,每個人適合的道法不同,修煉出的道氣也就不同。

  之後的幾天陸續有人找我打掃房間,我都是不收報酬只要書和筆記,時間一長這事也就在門派傳開了,找我打掃房間的弟子越來越多,有時忙到深夜才有時間看書。

  我把自己的睡眠時間從五個小時縮減到三個小時,為了節省時間,連吃飯時間都用以讀書。

  冬天很快來臨,嶗山的弟子們每日清晨練劍,中午誦讀經文,下午則是由各個道觀的長老指導修行。

  這一年的嶗山很冷,雪很大,我除了每日前往主峰太清宮的石階上打掃積雪,終於也接到了內門弟子房間打掃的活。

  每個門派都有外門和內門,外門弟子雖然也屬於門派弟子,但並不能得一門真傳,想要學得真正的本事,需要在上萬名外門弟子裡殺出重圍,排名前一百的人才可以進入內門繼續進修。

  內門弟子的房間十分寬敞,房間書架上的藏書足有百本,想要一天時間翻完有些困難,他們的筆記輕易也不外借。

  好在並不是所有內門弟子都不好說話,他們聽說我打掃房間不要錢,只看書和筆記,有的還主動把筆記給我。

  開春之後,嶗山進行了一次九宮十八觀的會武,清涼觀雖然也有資格參加,但崔老道不收徒,我又不算嶗山弟子,所以清涼觀的參賽弟子一直掛空。

  會武期間,容納萬人的會場上產生了很多垃圾,我穿梭其中,飲料瓶子收了幾麻袋。

  閒下來的時候我也會觀摩比賽,外門弟子為了爭奪進入內門的機會都在盡力表現自己,內門弟子為了保全內門弟子的名次更是會拼盡全力。

  有一個回合是兩名天才的比拼,他們為了爭奪內門前二十的名次,紛紛動用了看家絕學,其中一人以氣御劍,同時控制兩把飛劍從兩個方向攻擊,速度快如閃電,另一人見狀連忙撐起氣罡,然而那飛劍卻忽然又分出一把小劍,將那名天才的頭顱直接斬了下來,門派長老想要挽救卻為時已晚。

  門派間的爭鬥雖然是點到即止,但很多殺招和絕招都是出其不備才有奇效。

  門派會武之後,嶗山的弟子百強榜上並沒有小五的名字,我心中有些失望,同時也有一絲擔憂。

  修道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小五是孤兒,他若是死了,根本沒人通知苗寨,就像會武中的爭鬥,死傷在所難免,很多天才雖然資質很好,但戰鬥天賦不行的話,很容易中途夭折。

  夏天來臨之後,山上弟子們的道書已經被我讀得七七八八,有不少還是重複的。

  於是在某天晚上我和崔老道表示想去藏經閣打掃衛生。

  崔老道知道我是什麼意思,讓我收收心,嶗山的藏經閣只有長老和內門弟子才可以進入,就算是去打掃衛生也有專門的人看著,更不給將道書借出觀看。

  於是權衡幾天之後,我決定離開嶗山。

  崔老道當晚聽到我要離開的消息有些詫異,他問我想要去哪,我直言不諱地說想去龍虎山。

  第二天我早晨起床後,崔老道已經不在道觀,但是他在弟子房門前給我留了一封推薦信和一沓錢。

  我拿著崔老道的推薦信到了龍虎山,自然還是應聘掃地的工作。

  崔老道的推薦信沒用得上,因為龍虎山弟子太多,非常缺清潔人員,那些老頭老太根本沒體力上山下山,所以我很容易就應聘上了。

  暑去寒來,過年的時候我又從龍虎山辭職回了嶗山,繼續住在清涼觀中,山上的弟子聽說我回來了,依然找我幫忙打掃房間,有的還和我聊起了家常,問我這半年時間去了哪裡。

  冬天結束之後,我再次選擇離開,去了武當,我這才發現其實我根本不用擔心別人認出我來,沒人會把一個掃地的底層人放在眼裡,也沒人在乎這一年來壓根沒人給我安排住處。

  累了就睡在外門雜物間,餓了就到門派食堂吃最便宜的飯菜。

  連我自己都沒有想到,原本想要求道的我,拿起掃帚那麼一掃,竟然真的掃了三年。

  三年的時間,幾個門派的髒活累活我基本都幹了個遍,除了掃地,竟也真的放了幾個月的牛。

  因為上學時候學的是醫,選修課就是母豬的產後護理,學了很長時間的母豬按摩,所以我還兼職兩個月的推拿師傅,最後一年還在茅山的澡堂子給人搓了兩個月的澡。

  這一年當我再次回到清涼觀時,崔老道將他的手牌給了我,說我以後要是想去藏經閣那就去吧。

  這一年我三十歲,踏入嶗山的藏經閣後,終於可以暢快地讀起道家典籍來,雖然三年來在其他門派也曾踏入藏經閣打掃衛生,但看書的時間很短,只能一目十行地先把藏經閣內的道書名字都記住,然後再查閱自己想要觀看的道書,比如武當藏經閣的鍊氣篇,我花了半年時間才看了不足百本。

  我在嶗山的藏經閣中整整呆了三個月,等我放下最後一本書走出去時,陽光照在尚未融化的雪地上,恍得我睜不開眼,我只覺得天旋地轉,緊接著就沒了知覺。

  等我醒來之時已經是傍晚,一路走下石階,周圍的嶗山弟子都用異樣的眼神看向我。

  我走到清涼觀的小河邊時,這才發現河面倒影里,自己蓬頭垢面,頭髮披散,鬍子也蓄得老長。

  我坐在懸崖邊上良久,腹中空空,四下風冷。

  我盤膝望向遠方,雙目無光,像是生了病,拇指自然搭在中指中間,呼吸停止,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月光照耀,鬚髮微晃,一聲寒潭滴水的響動傳來,像是某種示警。

  一縷形態不明的白煙緩緩從黑暗中出現,縹緲且不滅,落向紅塵間。

  混沌由心起,

  先天一氣生。

  我睜開眼睛,望著體表出現的一層淡淡光輝,忍不住哽咽起來。

  「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