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平生以來第一次看到母親和人說話時如此硬氣。
在我的印象里,母親向來是個逆來順受的人,膽小且固執。
但她今天挺身而出的瞬間,我竟從她的眉宇間,看到一絲英氣。
回到家後,母親心疼地幫我縫著頭上的傷口,眼淚啪啪地往下掉。
小時候打架,因為出手重,沒少挨她罵,母親時常盯著我說咱家沒錢,讓我在外不要打架,能忍就忍,還說咱們窮人家的孩子,只有通過讀書才能改變命運。
張家的人打人向來不會留手,這些年被他們打死打殘的人不計其數,我渾身上下都是傷,尤其張俊生那一掌,肋骨還不知斷了幾根。
到了夜裡,我渾身疼痛難忍,痙攣高燒,等我再睜眼看母親時,她已經穿上了那套她二十年都沒穿的苗寨服飾。
我的頭顱一陣劇痛,忽然閃回出很多記憶碎片,我看見母親在一個滿山大火的夜裡,帶著我從大山里逃出來,一路顛簸。
我頭腦昏沉,在迷迷糊糊中做了一個夢。
夢裡我看見一個高大的背影背對著我,和堂屋裡年輕的母親正在爭吵。
母親的模樣很年輕很美,但神色卻很憔悴,她語氣焦急地說道:「他們怎麼可能會讓你把這件事報上去,你這是斷人財路,就算你不怕死,你也得顧著兒子。」
背對著我的男人壓低了聲音罵道:「你個娘們懂個屁,我給國家辦事,張家三兄弟能把我怎樣?」
男人說完,一把推開母親,母親當即哭出了聲。
夢境中我的很矮小,還是個孩童模樣,看見母親被欺負,立馬踹門,指著男人喊道:「你敢欺負我媽,我弄死你!」
男人黑著一張臉走出來,見到氣呼呼的我,態度緩和了一些招呼我過去。
見我攥著拳頭要打他,立馬用他的大手摁住我的腦袋,不讓我靠近。
「我討厭你,欺負女人算什麼男人。」我嘟囔著嘴說道。
「不愧是我徐正道的兒子,爸爸這次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出去一趟,你在家不要亂跑,別再惹你媽生氣。」
男人說完,轉身就出了門。
「爸,你要去哪?」我在身後喊道。
但是父親並未搭理我,徑直向村頭走去。
我悄悄跟在後面,看到父親走到村口,跟上了一個約莫二十多人的隊伍,人群後方,一個面龐清瘦卻像極了張保的男子跟在一個老道士身旁,身上打滿補丁,如同剛從難民營里逃出來一樣。
而那名老道士身穿靛藍褂袍子,頭髮灰白,眉目張揚,分明就是張仙師!
「張保,這個人就是你說的徐正道?」張仙師指著走在前面的父親問道。
「回三叔,他就是徐正道,我把兄弟。」張保語氣謙卑,小聲回應。
張仙師皺眉,問道:「此人華光蓋頂,有五子登科之命,是個讀書人?」
「三叔您說對了,正道是咱們村唯一的大學生,很能幹的,現在是咱們大涼山跑山的郵差,今晚的事情要是能辦成,以後少不了他幫咱張家打點。」
張仙師搖了搖頭,沒再說話,半個小時之後,人群來到一片荒蕪的大山下。
山間有一處洞口,一群人點著火把,借著火光我才看清他們的背上都背著蛇皮袋,而蛇皮袋上滲著血,山風一吹,一股血腥味直衝鼻腔。
張保打頭,帶著眾人鑽進山洞,躲在後方的我也只好跟了進去。
山洞盡頭,是一汪黑乎乎的水池,水面上飄著幾顆和西瓜差不多大小的東西。
而張仙師進洞的第一件事就是在洞口點燃了一根手指般粗細的黃香。
黃香燃燒,張仙師看向礦池之內,說道:「果然是礦癤子,不枉我從龍虎山跑一趟。」
「三叔,啥是礦癤子?」張保問道。
張仙師說道:「礦癤子是地府冤魂想要逃往人間被礦氣滯留凝成結晶的邪物,具體形成原因等忙完這事我會具體告訴你,你只需知道,礦癤子不除,那礦脈就不能動土,否則礦場會一直出事,把這些牲口都放進去。」
張仙師說完一擺手,眾人連忙把背上的蛇皮袋打開,統統往礦池裡倒。
我這才看清,原來是一頭頭血淋淋的死豬。
登時,一陣詭異的尖叫聲從礦池內傳出。
只見礦池中冒出大量氣泡,伴隨腥濃惡臭,礦癤子開始蠕動。
黑水中鑽出觸手,纏向死豬,很快將死豬全部拖入水下,但更詭異的是,不一會一堆像人形屍體的東西飄了上來,足有上百具之多,擠在一起,嚇得眾人臉色煞白。
「這太邪門了,我看我們還是走吧?」人群中有人小聲嘀咕道。
「都到這份上了,往哪裡走?」張保強裝鎮定,轉頭看向張仙師問道:「三叔,接下來我們該怎麼辦?」
張仙師說道:「看礦池大小,我原以為是個小型礦脈,如今出現上百具礦癤子,看來張家是到發達的時候了。」
「可是大伯,您之前不是說,一個礦癤子對應一頭豬,咱家的二十頭豬可都殺得一個不剩,現在上百具礦癤子,把咱三兄弟賣了也換不來一百多頭豬哪。」張保臉色難堪說道。
張仙師臉上露出一絲陰狠之色說道:「用死豬生祭本就是藥不對症,礦癤子為地下陰魂所化,那就需要用陽間活人生祭!」
張仙師的話頓然讓山洞內的眾人炸開了鍋,一名壯漢當即說道:「老道士,我們收了你錢只是幫你背死豬,可不是幫你干殺人的勾當。」
「就是,咱們都是莊戶人家,又不是謀財害命的強盜!」另一名壯漢跟著說道。
此時一直沉默不語的父親也說道:「沒想到你這道人竟如此歹毒,本來我還在考慮要不要把發現礦脈的事情上報給縣裡,現在看來是不得不上報了,先不說礦癤子的傳聞是真是假,就算是真的,照你所說,眼前這一百多個礦癤子,豈不是要埋一百多個活人?」
「正道哥,咱不用活人,肯定還有其他辦法的,再商量商量。」張保為難道。
「這事不用商量了,張保,你要明白,這礦洞可是我最早發現的,後來才叫來你們張家三兄弟,念在我倆是結拜兄弟的份上,今晚的事情我當沒發生過,明天一早我就得上報到縣裡,都跟我走。」父親說著就要帶眾人一起離開山洞。
「怕是你們走不了了。」張仙師嘴角輕笑說道。
話音剛落,就有人一頭栽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