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們仨,說好了月初的時候還錢,沒還不合適吧?「
馬開合挑柿子撿軟的捏,凝視著面色煞白的丁文清。
丁文清咽了咽口水,艱澀道:「不合適。」
馬開合指了指圍成一圈的工友,「這大傢伙一幫人給我面子,幫著討債,你們不表示,不合適吧?「
丁文清嚇得小雞啄米般地點著頭,又回過味,趕緊飛速地搖頭:「不合適。」
「那還搖什麼頭,趕緊表示吶!」馬開合揚起下巴,凶神惡煞,匪氣十足。
丁文清哆嗦著手伸進褲兜,兩手一出,兜里的錢全部抓在了手裡,他左右轉了下頭說:「林……林燦,文……文斌,我這裡還有七十,你們那邊有……有多少?」
趙文斌梗著脖子,繼續強撐道:「沒有,命有一條,有能耐把命給我——」
忽然,離三魁梧高大的模樣躍入他的眼中,一時間,像是在深山老林里碰上豺狼虎豹,他猛然打了個寒顫,舌頭打著轉,硬氣的話卡在溫軟的喉嚨里像魚刺般吐出不來。
「欠債,就得還錢。你們是大學生,不會不還農民的錢吧。」離三語氣輕飄飄地說了一句。
然而,對於趙文斌、林燦,心上不知不覺感覺擔上千斤重的壓力,他們雙肩顫抖,宛如繳槍投降的散兵流勇,把身上全部的錢都掏個乾淨,而且一句狠話一個響屁都不敢多放,仿佛漏出點聲音,就是死刑。
離三此刻儼然山寨的山大王,剽悍粗獷,他一言不發,直面著打怵的三人,從他們的手裡抽走錢,一邊遞給馬開合,一邊說:「開合,你點點,滿不滿意,不滿意,就再榨榨,大學生的油水,肥膩。」
丁文清委屈道:「我們沒錢了,錢都給你們了,再逼只能把飯票給你們了,那我們就沒飯吃沒法活了。」
「我……我們沒油水了,這些錢是最後一點了。」林燦抿了抿髮顫的嘴唇,搓著手,「要不,等下個月,等下個月十五號發工資,我……我們一定把錢都還上,你看行不行?」
」行吧,看在這次你們又湊了兩百的份上,就不為難你們,趕緊滾吧,把剩下的記得湊齊了,不然沒你們好果子吃!「
馬開合用手指沾了點口水,一五一十,五塊,十塊,二十五十,高興著清點從林燦他們身上榨來的欠款。
「來,哥幾個,麻煩給這仨讓個路,讓他們走。」
話音剛落,人群慢慢地開了一個口子,林燦他們低著頭,縮著脖子,在工人們或戲謔或鄙視的目光下,猶如過街的老鼠灰溜溜地逃走。
「好啦,沒事了,錢討著了,大夥散了吧!」有人呼喊了聲。「別聚一塊,到時候給黃世仁瞅見,又要說個好歹!」
「哎,哎,大夥先別散,先別散,我馬開合今天得感謝大傢伙捧場出力。」
馬開合高舉著攥有一把兩百元的手,大聲道:「這樣,咱也不是小氣的人,雖然要回來的不多,但要好好酬謝各位。我決定,等會兒到外邊的店裡,給大夥提兩箱雪花,怎麼樣!「
李仲牛歡呼道:「好,這主意好!」
「開合仗義,咱們今晚喝酒!」
在群情激昂中,馬開合側著頭,「離三,要麻煩借你三輪車用用。」
「我跟你一塊去吧。」離三說道。
「那感情好!」
……
嘎吱,嘎吱。
鏈輪里的齒輪旋轉,三個車輪合力向前,車在昏暗的小路上行駛。道路兩側,擺滿了流動小攤,有張掛著「精武鴨頭」、有涼粉麵皮,有賣串串香,也有餛飩的攤,在夜幕的襯托下,攤上白晃晃的燈光,像潛游在幽暗深海里的燈籠魚發出的微光,與忽明忽暗黯淡的幾盞路燈交相輝映,令本該漆黑寂寥的夜街變得熱鬧明亮。
「看不出來,你竟然還是個』賭神『啊!」
89年香江拍的賭片,在時隔10年後,離三在陝北僻壤的李家村,在一次放映隊下鄉放電影的時候難得地碰上。那次的觀影,給他的腦海里留下深深的印象,他記憶猶新的不是高進精湛近神的賭術,也不是王祖賢、張敏不同氣質的美女倩影,而是香江競天高的大廈住樓,是香江繁華輝煌的商業街區,是香江夜不落豪貴的發達氣息。
那只有一遍的《賭神》,留給了離三一個可堪執念的追求——考到大城市去,不是燕京,便是滬市。
此時,當時的願望也完成了一半,他以一名農民工的身份遊蕩徘徊在滬市的一隅一角。
「會兩手,會兩手,混口飯吃。」馬開合嬉皮笑臉地回答道。
離三調侃道:「你這飯看來吃的不少啊。
「嘿嘿,現在不多吃了,也就平時不開張,開張吃三年。」
「能吃三年?」
「哪,誇張誇張,我一般沒有那麼大的胃口,就算有敞開肚皮吃也吃不下,頂多一個月,而且怕黑吃黑。」
「那三個學生是夠白的。」
馬開合眯著眼說:「一張白紙才好染黑,也算給他們一點教訓,代他們爹媽告訴他,不要沾上賭博。」
「這次的教訓估計他們會記住,想來不會再鑽你的套了。」離三幽幽道。
馬開合咋舌道:「你怎麼知道設的是套?」
「我都聽土子講了,這幾天啊,就是你安排他們陪你演戲,自己故意在設的賭局上坐莊輸了不少錢,勾引著他們,然後放長線釣住他們。」
「他這大嘴巴,咋什麼都往外說!」
「你別急,這事是我看出來,逼著他說的。」離三按住他的肩膀,輕拍了拍。
馬開合驚疑道:「你看出來?」
「你平時不顯山不顯水的,有這身賭術也沒見摻和打牌,突然擺出個賭局,還擺在他們宿舍門口,這麼明顯的『欲擒故縱』,我能看不出來。」
馬開合見被看穿,撓撓頭笑說:「看來做的太明顯了。」
離三告誡道:「開合,教訓歸教訓,但別玩的過火了,他們只是孩子。」
「都二十多了還孩子,那我們算什麼,他爹媽?」馬開合撇撇嘴。
「花朵在溫室里呆慣了,沐的不是驟雨中的水,浴的不是暴風后的光,偶爾出個焦芽敗種,很正常,沒必要置氣。「
「既然你這麼說,好吧,放心,接下來我會注意分寸。」馬開合聳了聳肩,攤攤手,」其實吧,我也想怎麼著,只是瞧他們幾次三番地找茬心裡不痛快,找個由頭壓一壓他們,讓他們避遠遠的,不要再招惹我馬三爺。」
馬開合從口袋裡摸出幾張欠條,上面的格式是按離三教的,雖然簡單,但具有法律效力。
離三回頭瞄了眼,雖然覺得法子欠妥當,但從動機上他很同意,他一樣不喜歡有人無緣無故找麻煩。
只是一碼歸一碼,他還是要勸:「以後能不賭就不賭,雖然坐莊贏的機率大,不過不是十拿九穩。」
馬開合得意地搖搖頭說:「對付有的人,的確說不好,可對付他們這仨,准沒問題。」
離三驚奇道:「這麼有把握?」
「因為我出千了。」
「出千?」
馬開合聳聳肩,無奈的口氣大有「出千非我意」之感:「這已經是一種習慣了。」
「為什麼?」
「因為我攤上了一個好師父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