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
離三看著陳九梁,他不比往常,神色肅穆,不苟言笑,衣服也不再隨隨便便,拖拖拉拉,從寬鬆褐色的短褲,趿拉的涼鞋,眨眼間變成了襯衫打著領帶的正式。
「嗯。」
眼神冷冰冰的陳九梁,看似木訥又遲鈍地點了點頭。陽光下,他略顯蒼白的皮膚蒙上了一層金黃,突然間,在滿臉金燦燦中,笑容從他緊閉的嘴角兩邊慢慢上升里浮現,掩蓋住了眼底藏住的無奈、傷感。
「走了。」
同時,說話的語氣里夾雜著一股命運註定無力反抗的失落。
「東西都收拾了?需要幫忙嗎?」離三親切道。
「都收拾好了。」陳九梁指了指後備箱,神色凝重。
「真的就這麼走了?」離三直勾勾地盯著這個早已標籤上「背景深厚」、「神秘莫測」的陳九梁,「就這樣放棄一個博士學位,合適嗎?」
「在這裡再浪費半年,只為了畢業混一張無足輕重的文憑,合適嗎?」
陳九梁側轉過身,揚起手臂擱在曬得發燙的車頂上,一面輕叩著硬邦邦的金屬車殼,一面苦笑。
見面時,陳九梁主動地伸出手,即將別離,這次離三主動地伸出手。
「也是,那就祝你好運,官運亨通。」他祝福道。
陳九梁挑挑眉,意外道:「你怎麼知道我要走馬上任?」
「你不是一向憧憬崇拜李白嗎?」
離三知他很深,他非常理解道:「在江湖裡當詩人,有機會自然要到廟堂做一番大事業。像一個企業,恐怕填不滿你心中的溝壑。」
「哈哈,看來這一年多沒有白白浪費,至少——」
陳九梁鬆開緊攥著的拳頭,高興地拍了拍車頂,「讓我等你這麼一個交心的朋友。好,既然是朋友,那臨走前,作為朋友,我送你一樣禮物。」
「禮物?」
叮叮,陳九梁從西褲口袋裡乾脆利落地摸出一樣東西,立刻信手隨意地一拋。
頃刻間,鑰匙劃出一道拋物線,逕自地往離三的面前扔去。
離三一把接過,攤開手一瞧,詫異道:「鑰匙?」
「想過送你一些別的,但想來想去,對於你這種書蟲,圖書館的鑰匙應該最合適。」
陳九梁吹了個口哨,打趣道:「書中自有黃金屋,那圖書館裡滿屋子的黃金,送不了你,就送你免費多住一會兒。」
啪,緊接著他又打了個響指,提醒道:「我已經跟校方打過招呼了,這個鑰匙,可以一直借你使用,一直使用到你覺得厭了自願歸還為止,不然就一直留著,至於你在閉館以後的一切所作所為,都由我來做擔保,哪怕到時候你放一把火把整個圖書館燒了,我也幫你賠一個。」
「謝謝你的信任,但你放心,我不會做出這種事。」
聽習慣了陳九梁愛假設的開玩笑,離三抱以微笑,轉而認真誠懇道:「這串鑰匙,我預計也用不長,很快歸還。」
「這隨便你。」
陳九梁自從在離三願意與自己分享所謂的「一百五」之後,他對於面前這個男人的大方與氣度有了新的認識,而且自己的個性同樣非斤斤計較的小氣人。
「總之歸還的話,直接送到一樓的櫃檯,給正當中的管理員,這事他負責。」
離三把鑰匙收好,關心地問道:「嗯。方便的話,能透露到哪裡上任嗎?」
「怎麼,想到我那邊投資,沾點我的光?」陳九梁大眼擠小眼,開玩笑道。
離三拍了拍空扁扁的褲兜,哭窮道:「呵呵,你看我這樣子,口袋裡除了幾張票,半包煙,空空的可拿不出什麼可以投資。」
你的未來大有錢途,就是現在,卡里一樣躺著七位數,足夠他在滬市中心區買兩套房了。
「是嗎?」
陳九梁一笑而過,伸出手在嘴邊比劃了一個吸菸的動作,說道:「那也歡迎你為當地的菸草事業盡一份力,來的時候買一包半條的煙,記得見面分我一根。」
離三會意地把從馬開合順來的紅塔顯露在兩人的眼前,他不慌不忙地從裡面抖出兩支,遞了一根,自己叼著一根,咬字依舊十分清晰道:「哈哈,那地方你想抽什麼煙?」
「放心,貴不過紅塔,最貴不過是二塊五一包的新石家莊。」
捲菸在鼻間輕微地移動,陳九梁嗅了幾下淡淡的菸草香,時隔了五年,當時效仿著電視劇耍帥吸菸的他,終於又一次破例,他罕見地打破銘刻於心制定下的規定,然而,面對離三,就連隱居深山如天下何的鐵規都打破了,何況抽菸。
「石家莊?」
離三皺了皺眉,他不解地看了眼心情不錯的陳九梁,又瞄了眼擱在手臂下的這輛大氣寬敞的豪車,心底瞭然他的身份背景不簡單的他,訝異道:「怎麼會想到去那個地方?」
「哪種地方?那可是一個好地方!」
陳九梁從離三手裡接過燃燒著的煙,煙對煙,吧唧深深吸了一口,捲菸冒著一縷白煙。
「是個立規矩的地方,也是揮斥方遒的地方。」
立規矩的地方?
離三思維活躍,他凝視著陳九梁,吞雲吐霧間,居然幾下呼吸里便舉一反三,試探地問道:「下一步,進京趕考?」
果然,知己!
陳九梁砸吧下嘴,笑眯眯地對視離三,不答應也不反駁,打著啞謎神神秘秘道:「希望能中一個舉人。」
「也許順利,說不定一併再考取個狀元。」
「希望能考一個好成績吧。」陳九梁幽幽道。
「老百姓滿意,自然會高成績。」
「你說的對。」
陳九梁吞咽了下口水,久久未曾吸菸的他,忽然煙霧入肺,嘴巴隱約感到口乾。
「平山縣副縣長,陳九梁,歡迎你隨時過來監督。」他勾起嘴唇,依著自己的個性,幽默地開著玩笑。也許,這是他為數不多僅剩能夠再如此放蕩不羈、毫無顧忌的機會,一入宦途深似海,從此是非皆利益。
「陳九梁?」
離三慢吞吞地將三個字像麻花似的,咬碎了細嚼慢咽,恍然明白「陳中」也許就是他的一個假名,掩飾身份,更關鍵的是,他從這個透露真名的舉動中,感覺到陳九梁的真情實意,他全然把自己當成一個平等的朋友看待,沒有身份的隔閡,沒有背景的區分。
「雖然我不知道你到底有沒有調查過我的身份,但不管怎樣,其實,李三不是我的名字,我也不是這裡的學生。」
坦誠相待,離三自然而然不會再刻意掩飾身份,欲蓋彌彰,他大大方方,撿著重點悉數托出:「我只是一個農民工,愛看點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