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何方神聖!

  「李三?陳公子,這個人,你想我怎麼查?」

  「不用太詳細,拷貝一份檔案給我就可以。」

  說查便查,陳中絲毫不拖泥帶水,剛到圖書館便聯繫上了副校長,委託他給一份離三的檔案資料。

  「你什麼時候要?」

  「這兩天吧,越快越好。」

  「那就明天吧,找到了我會讓人傳真給你。」

  「行,那多謝孔校長了。」

  「陳公子客氣了。」

  掛斷了電話,陳中走進閱覽室,徐徐地靠近離三,只見他心無旁騖,目不斜視地翻閱著厚厚一本的大部頭,旁若無人。陳中慢慢地挪動視線,掃過面前堆積的一摞摞書,艾迪凱德的《銀行風險管理》、G. S.馬達拉 C. P.拉奧的《金融中的統計方法》等等他曾精讀熟悉的書如浮光一般,在深邃的眼眸里一一掠過,當他看完再次投向離三,目光里了充滿了一分驚異,三分好奇,六分興趣。

  假如離三並非囫圇吞棗,或者一知半解,那麼他從閱讀廣度和深度上,已經可以和一般的博士持平,可一般的博士是沒有膽量敢閉門造這樣的車。

  一想到風控模型的框架雛形,陳中心像給人撓了,直痒痒,望著離三左手邊摞起的手稿,眼神熾熱,他小聲地問:「我能看看你寫的東西嗎?」

  「請便。」

  離三手裡拿著《結構化金融手冊》,右手邊還躺著一本《信用風險度量與管理》,都是阿諾·德·瑟維吉尼、奧利維爾·雷勞特合著的,都是徐汗青自己的私貨,上面厚實的紙張印滿了英文。

  他耐著性子細細地品,並沒有選擇快馬加鞭,把構想宏大的模型一蹴而就,他打算安營紮寨,穩紮穩打。也得益於這兩本書,離三將這幾天建模的心得與之一結合,很多疑難點宛如解開了穴,一通百通,或是很多一條道突然另闢蹊徑,多了一種新的思路,儘管涉及的多是西方商業銀行的經驗,特別主講美利堅模式,可他自認為照樣能用洋墨水寫出一幅飄逸豪邁的行草。

  與此同時,陳中站在一旁,靜靜翻閱手稿的陳中,像一根柱子杵了很久,雖然「荒廢」了一年,但上面的一條條公式、一個個矩陣、一種種推導,他看山是山,看水是水,即便經過離三天馬行空的組合建構以後略顯晦澀,不過他依然看得明白。也因為看得明白,他臉上的欣賞之色越來越濃,像是一位悠哉游賞的遊客,被眼前壯麗宏偉的景色深深吸引住。

  「呼!」

  像是大飽了一頓美餐,陳中心滿意足地吐了一口氣,心裡十分激動,就算是眼睛離開了文稿,流淌的血液仍舊在沸騰,以致於在放下紙的時候,手不經意地顫抖了一下。轉頭看向熬夜了三天依然生龍活虎的離三,他深呼吸了幾口氣,調整著自己的情緒,努力用平靜的語氣說:「不錯。」

  話剛說出口,陳中便後悔了,哪裡能是不錯,在他看來應該是「非常不錯」。

  離三抬起頭暫時挪開視線,禮節性地對陳中的誇讚點點頭,微笑了一下,便伸手捏著鼻根,上下揉了揉晴明穴,突如起來地問道:「你今晚要留下來嗎?」

  「有這個打算。」陳中想不到他會這麼問,「你為什麼這麼問?」

  離三指了指掛在閱覽室牆壁上的鐘表,分針再繞一圈就要過十一點半。

  「噢,都這麼晚了!」

  陳中順著方向看去,頓時恍然大悟,這才意識到自己足足站著看了五十分鐘。不過一瞅書壓著的下面還有一堆紙,他的興頭火熱火熱,絲毫沒有睡意,詢問道:「這些我拿過去看,可以嗎?」

  離三遲疑了一下,迷惑道:「你不是最近一直在看《看不見的城市》,研究城市現代性敘述嗎?」

  「比起它,我覺得今晚看它更合適。滋滋,你這份有點像金融里的《亨利五世》,讓人大快朵頤。」

  「《亨利五世》?」對文學孤陋寡聞的離三聞言,迷迷糊糊。

  「莎翁的劇作,很出名,有空請你去看戲劇。」陳中拿著離三的草稿,簡直愛不釋手。

  沒聽過《亨利五世》,莎士比亞的大名離三怎麼也聽過,但出乎他的意料,他沒有想到陳中居然拿兩者比較,不免吃驚,連連謙虛道:「這怎麼能比。」

  「對了,你還沒回答我,我可以拿過去看嗎?」陳中眨眨眼。

  離三為難道:「可以是可以,不過過一會兒,或許我會用到它。」

  陳中仔細打量了他一番,看得出他熬夜得有點疲憊,問道:「你不休息嗎?」

  離三搖了搖頭,情緒稍稍失落,咧嘴道:「有一點沒想通,躺下了也睡不著。」

  「什麼沒想通?」陳中大小眼地看著他,心裡疑惑,他覺得截止目前來看,雖然大體還瞧不出什麼情況,但各個局部的關聯結構已經初具規模,談不上多完美,但至少按構想有條不紊地進行下去,至少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優秀方案,儘管在數據上略有欠缺。

  「感覺總少了點什麼。」

  離三有著強烈的偏執,他信奉自己的美學原則,對自己數模的建構幾近苛責,才會毫不顧忌地將原本簡陋單調的平房,一次次地推翻,然後一次次地重建比之更為富麗更為堂皇的獨棟別墅,更為高聳更為龐然的樓宇,才會出現使極為挑剔的陳中一下子眼前一亮、大為讚賞的作品構想。

  可即便如此,離三思來想去,面對起碼占地一兩畝面積的建築設計圖紙,卻仍然不滿足,他始終覺得整個建築欠缺了某種風格,某種元素,或者可以說,還沒有達到他自己的「完美」標準。

  「少了什麼呢?」

  離三合上書,仰起頭苦笑道:「我總覺得還能更好,只是資料還不夠。」

  陳中噢了一聲,問道:「你還要什麼資料?」

  「92年COSO企業內部控制整合的報告原文以及今年(04年)新出的EMR框架……iso31000及權威解讀等等這些,」離三一邊掰著手指例數,一邊說。「我都想看看,只可惜圖書館裡沒有,太遺憾了。」

  陳中越聽越驚:「iso31000(國際標準化組織09年發布的第一本風險管理指南,本書提前至04年)倒挺適合,補充了國際標準及經驗,有利於優化你的模型。可你做的不是風控嗎,怎麼想到涉及coso報告之類的?」

  「可能是想著貪多也能嚼爛吧,畢竟它也有涵蓋風險管理模塊。」離三裝著憨,其實他一直想的是做一個更大範疇的內控方案及模型,只不過這是一個不成熟的想法,他的性格是不會隨隨便便透露自己沒把握的東西。

  陳中沉默了片刻,堅定道:「我這裡有,你需要的話我可以暫時借給你。」

  「你有?」離三挑眉道。

  「怎麼會沒有呢,好歹我也是一個金融學碩士,雖然讀了文學……」

  在離三詭異的目光注視下,陳中聳了聳肩,攤攤手說:「好吧,不扯皮,你剛才說的這些正巧我老師應該都有,依我跟老師的關係,可以幫你向他借一段時間。怎麼樣,需要嗎?」

  離三徘徊於借與不借間,猶豫了一下,沒有把握道:「我只能保證儘量月底前歸還。」

  「成,到月底應該沒事。」

  「真的嗎?」

  陳中點點頭,神情認真,不像開玩笑。

  離三激動地站起來,嗓音高了好幾個調:「太好了,果真能借到,那你可是幫了我大忙了,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謝謝你!」

  陳中擺擺手:「不用謝,只要你不介意我偶爾過來翻翻你的手稿就行。」

  「隨時歡迎。」離三把手高高地抬起,燃眉之急頓消,他表現得異常亢奮。「也隨時歡迎你提些意見。」

  陳中開玩笑道:「你這人還真是大方,難道你不怕我盜取你的成果?」

  離三語氣堅定道:「不,你不會,我相信你絕不是這種人。」

  陳中一怔,笑著收起刻意裝出玩世不恭的樣子,嚴肅著臉承諾道:「兩天以後准到。」

  離三正色道:「我保證會完好無損地歸還的!」

  《高山》、《流水》,上大夫的俞伯牙撫琴,樵夫野民的鐘子期賞樂,此情此景,恰似今時今分,同樣兩個雲泥之別的人惺惺相惜,只不過此時彈奏的是陝北黔首的離三,此刻聆聽的是燕京士大夫的陳中。

  「查無此人?」

  隔天,陳中收到答覆,出乎意料,半信半疑道:「孔校長,你確定他不是在校生?」

  「陳公子,我已經讓教務處的人仔仔細細地查過三次了,的確沒有這個學生的檔案,至於學生證,我詢問過專門的負責人,絕對不存在未登記發放學生證的記錄。所以你說的這個人,只可能有兩種情況,要麼偽造的,要麼和你一樣,是保密的。」

  和我一樣嗎?陳中凝望著坐下便投入戰鬥的離三,心裡的疑惑越來越重,難道他背後隱藏了不可告人的背景,甚至比他設的保密級還高?

  陳中愣了愣,罕見地拿不定主意,他給三輪車的聲音、點蠟燭的畫面這些看似矛盾的情況弄糊塗了,他想不明白,有他這樣的背景,犯得著騎著三輪車去收廢品,難道他在憶苦思甜,艱苦奮鬥?

  直覺告訴陳中事情有蹊蹺,也否定了副校長的兩種可能,尤其是第二種。

  離三絕不可能有什麼背景,更不可能像他。陳中心裡門清,他這樣深厚的恐怕全國不過巴掌數,但就連念了二十多年的書的他,個人信息檔案也不過是用了假名,改了出生年月、家庭地址,把身居高位的直系親屬,乃至身前顯赫生後不朽的爺爺統統地抹消不登,像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兒低調地上學生活,不炫富,不炫權,不拈花惹草,不惹是生非,老老實實、勤勤懇懇地讀到了博士,儘管有幾段叛逆有幾段牛逼的波瀾,但總歸是平平淡淡。

  他不會,像他一樣根正苗紅的也不會像離三這麼徹底,隱姓埋名在學校,卻過著苦日子。何況,陳中清清楚楚地記得他學生證寫的——李三,管理學院(前身是工商管理學院),工商管理系,學制4年——他相信自己的記憶不會出錯,特別是如此簡短的東西。

  「好的,我知道了,不管怎麼樣,都麻煩孔校長了。」陳中依舊客客氣氣地道了聲謝。

  「陳公子客氣了。」

  深知陳中底細的孔副校長巴不得多給他打幾通電話,好聯絡感情,替他辦幾件不是像圖書館看書開燈這類雞毛蒜皮的事做個人情,為將來的前途尋個貴人,起碼能解決副書記的問題。

  抱著這種想法,孔副校長揣測陳中似乎很看重這個叫李三的,主動熱情地攬下這個任務:「至於你要找的那個人,我明天讓教務處的到檔案室好好找找,看是不是他們工作上的失誤,出了差錯。」

  「那就勞煩孔校長了。」

  「好的,陳公子,一有消息,不管是否找到,我都會回個電。」

  「好,那先這樣,不打擾孔校長休息了。」

  掛斷了電話,陳中揉了揉看了一宿有些酸疼的眼睛,人半轉過來看向方才才合眼小憩的離三,不覺納悶——

  他到底是何方神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