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大姐啊,她生活不容易吶。丈夫得了中風,癱在床上沒法下地幹活,孩子又小,一家人全指著種地為生……」
太陽底下,馬開合迎著光一路順下而騎,之前當舵手的離三此刻變成船長,指揮調度他往南陳的方向去。
「你跟這郝大姐又是怎麼認識的?」馬開合好奇道。
「說起來也算是緣分。記得是5、6月吧,我當時正從剛才的菜市場買菜買米回來,剛剛擠出人群要出大門,就見路邊擺著好幾輛城管的摩托,下來的人穿著制服到處地在抓菜市口兩側無證的小商小販,而郝大姐啊就在其中。」
離三追憶道:「她呀,那個時候害怕極了,攤子連帶攤上的菜都來不及收拾,抱著孩子便一路跑,後來一問才清楚是怕給制服的人逮住,逮住就要罰款,這一罰還不是十塊五塊,是五十一百,比所有的菜賣了還多。所以啊,郝大姐不要命地逃,想往菜市場人堆里扎,結果偏偏好巧不巧地腿撞在了車的前輪,摔了一跤。」
「然後你幫了她?」
離三把雙手一擺:「是啊,親眼目睹又恰好撞上,能幫怎麼能不幫呢!我啊,下來扶她上車,一邊安慰一邊讓她不要出聲,就當睡著了一樣靠擋板上哄嬰兒一塊睡,然後載著她東拐西拐繞了一大圈,再回到她原來的攤位時,賣的菜全沒了,不知道是城管拿的,還是貪小便宜的人搶的,總之都沒了。」
「她當時哭啊,哭得非常的傷心,不斷自責自己怎麼光顧著自己跑,把攤上的菜忘了,這可是她差不多一周的錢,沒這錢啊根本活不下去,她不餓死,她的丈夫、孩子也得死。」
「那你怎麼做的?」馬開合露出同情憐憫的神色,「總不至於做的比這次更明顯,直接塞錢?」
離三搖搖頭,「給錢啊她不要,郝大姐說還有田可以種,還有菜可以賣,為什麼非得乞討呢,她希望自己的孩子將來即便念不成書,當一個沒文化的農民,但不希望他當一個沒有自尊的人。說的很好啊,得虧當時啊我做的不明顯。」
「我讓郝大姐帶我去地里的家,那裡還有不少的菜熟了,只是兩隻手不夠用,既得抱孩子又得拿包裹,不方便。於是載著她回去,那是一片荒廢的地,有幾十畝,住了五六戶人家,她是其中之一。進了她搖搖晃晃要倒的危房,看了她昏迷不醒躺著的丈夫,見識了她的難處以後,下定決心是能幫儘量幫吧。」
「你幫她了,誰又來幫你呢?」馬開合望了眼天空,「況且,總有一天你會離開工地,又怎麼能一直幫她呢?」
「我已經受很多人幫助了,包括你。」
離三語氣輕鬆道:「可郝大姐呢,是無依無靠,一旦生活有什麼大的不如意,她很有可能像崩斷的弦一發不可收拾。所以,儘量吧,畢竟只有窮人才能真正體會窮人的那種辛酸痛苦。」
馬開合嘆了口氣:「可不能一直自己掏腰包吧,又不能走工地的帳。」
「盡力就行,再說也沒一直掏,這些茄子啊是我特意買了給劉大叔的,當謝謝他跟劉嬸早上溫的雞蛋。」
「放心,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可以買的我全包,不過你可別指望我跟你一樣慈悲,割肉餵鷹啊!」
「割自己肉,放自己血只是暫時的,遲早像郝大姐這樣的能自力更生,只是缺個機會?」
「機會?」
說話間,輪車不知不覺三已經駛到了明珠大學的南校門。
正值炎炎夏日,暑假期間,光照得發黃髮亮的方形石磚延伸,宛如流水一般從電動拉伸門下滲了進去,一望而無盡,滿眼都是。門後的兩邊矗立著粉刷潔白的教學樓,一個掛著「明德樓」的牌子,一個掛著「維新樓」的牌子,再往內一直深入,映入眼帘的是看似小卻充滿現代化建築風格的一座圖書館。
「『明德』、『維新』,怪有文化的,什麼意思?」馬開合張望著問。
「這『明德』,出自《大學》,『大學之道在於明明德』,意思說,大成之學的道理,在於明示高尚的品德德行。」
「『維新』呢?」
「『維新』兩個字首提在《詩經》,『文王在上,於昭於天。周雖舊邦,其命維新』,而在《大學裡》又補充了『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想表達的重點在於去舊更新,革故鼎新的意思。」
馬開合驚嘆道:「好啊,真不愧是大學!」
「當然啦,這可是一所211的大學,在滬市里也算排的上號的。」
離三從車廂上跳下,拍了拍褲腿臀部沾的灰塵,一面取出包裹嚴實的厚厚一摞的書,一面說:「對了,回去的路記下了嗎,沒記全的話,我可以講講一路明顯的標識,你可以沿著這個回工地去。」
「這你不用擔心。」
馬開合扭過身,注意到離三捧書的高度幾乎到下巴,說道:「送佛送到西,這麼多書,我幫你分擔一些吧。」
「不用。」離三推辭道,「時間不早了,早點回去,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劉大叔還等著這些材料。」
「再送送,剛說了包括我都在幫你,既然幫,那就一幫到底好了。」馬開合向校門拐了拐頭,「三輪車能進裡面嗎,不成的話,一人一半送進去。」
離三理解道:「好吧,那就進去吧,總不能真把車擱門口,這麵粉跟蔬菜可是你跟我加起來一個月的生活費啊!」
馬開合驚疑道:「能進去?」
「當然,不是說了很多人幫助我嗎,這回值班的是認識的一名可敬的老大爺,他肯定會放行的。」
「那行,上車吧,正好我也進去瞧瞧什麼是大學,還有你說的那個圖書館長什麼樣!」馬開合向車廂拐了拐頭。
嘎吱,嘎吱,車軲轆不斷地轉著。
三輪車在林蔭道上直行,陽光穿透樹葉落下的點點光斑,像一片片落葉似的打在他們的臉上。半空中,幾隻認不出是什麼品種的鳥在林間飛翔跳躍,發出著不像麻雀嘰喳的清脆叫聲。
馬開合左看一汪碧綠的湖,右看幾棟高聳的樓,不禁歆羨又感慨道:「這就是大學?」
「是啊,這就是大學,一個能夠改變命運的地方。可惜啊,我跟你今天雖然能夠在裡面兜兜轉轉,可明天又不屬於這裡。」
離三屈膝背靠在擋板,難得露出一副怡然慵懶的姿態,雙手托住後腦。
馬開合苦笑道:「我們倆個怕這輩子沒機會在這裡愜意地呆幾年,泥腿子出身,天生在泥濘里來回。」
離三掏出煙,叼在嘴裡說:「不見得,現在沒有這個機會,將來或許會有的。可以再教育嘛,活到老學到老。」
馬開合無奈道:「可錯過一次知識改變命運的機會,得需要走多少的路才能彌補啊!」
「誒,路有很多條,幹嘛非要計較路程,終點是好的就是好啊!」
「哪裡才是我們的終點啊?」馬開合不禁納悶道。
「富貴,且富且貴啊。而前面就是通往的大門。」
離三吐了口煙,手微微地指向越來越近的圖書館:「呶,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