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月華如水。
大雁塔下。
法海身著一身殷紅袈裟。
盤坐在大雁塔下的石台上。
表情時而掙扎，時而平靜。
「法師，這法海在大雁塔下枯坐數日，你現在不見見他？」
齊風倚靠在大雁塔第七層的欄杆邊，俯視下方。
法海自醒來，得知唐三藏身份後。
他就一直枯坐在大雁塔下，也不說話。
可包括齊風、白素貞、豬八戒、孫悟空等人在內，都明白法海，是來求見唐三藏。
齊風更是一眼就識出這法海走火入魔，都因唐三藏而起。
法海可是一個堅定殺妖者，是妖就該殺。
可唐三藏作為唯識宗老祖宗，卻並沒有對白素貞喊打喊殺。
這在法海眼裡……
無異於「陛下何故謀反！」那般震驚。
屬於是信仰在一瞬間崩塌了。
這比上次法海見到如來佛祖的念頭投影沒有「佛相」，還要具備更大的衝擊力。
上一次，齊風不認為法海會佛心破碎。
因為天數還在。
可這次就不一樣了。
「阿彌陀佛，這小法師被心魔所擾，再這樣下去，怕是會走火入魔。」
沙僧雙手合十。
小法師的資質不錯，年紀輕輕就已經修到仙人體魄，是一顆好苗子。
「心生，則種種法生；心滅，則種種法滅。」
「為師並沒有不准他上大雁塔，只是他自己不上來。」
唐三藏雙手合十，不為所動。
他從來都不會主動度化世人。
只有別人想要求得解脫，他才會施以援手。
「沙師弟，你就不要多管閒事。」
「能度自己的只有自己，如果他想要度化自己，自然會上來，也會放下師傅作為佛身份，前來質問。」
「我們啊，不如喝酒！」
孫悟空嘿嘿笑，高舉手中酒杯。
鬥戰勝佛也是佛，論佛理空性，他現在已不及一代佛法宗師的唐三藏，但也不差。
「喝喝喝，你就知道喝，我們還沒問師傅為什麼請帝君來呢！」
豬八戒吭哧。
見話語涉及自身，齊風笑了笑：「其實三藏法師邀我前來，也沒有什麼事，就是想讓我替你們二人找找遁入空門前的師尊。」
齊風講了下他們這西行人上次聚首，酩酊大醉下說出的話語。
「不錯，這位無極帝君，在三界之中人脈甚廣，或許能幫到八戒和悟空你們。」
唐三藏附和。
談及截教之事，太過複雜，他沒有必要娓娓道來。
「替俺老豬找師父？」
豬八戒瞪大著眼睛。
這不是鬧嗎？
他自從得知自己師父是玄都之後，早就去拜訪過。
師父和師傅，看上去同一個意思，卻天差地遠。
「不找師父，俺老孫不找師父！」
孫悟空卻宛若被踩了尾巴的老虎，被驚了一大跳。
他上次聚首居然醉得說了有關師父之事？
「師傅，俺老孫上次喝酒說胡話，可有提及俺老孫師父名諱？」
孫悟空緊張的看向唐三藏。
「這倒沒有。」唐三藏沉吟道。
「那師傅，你可萬萬不能再提及此事，俺老孫師父說了，不管俺老孫在外做了什麼，都不能提及他名諱。」
孫悟空對菩提祖師的敬意，無人能比。
他唯一一次找祖師，也是實在沒有辦法。
誰叫他稀里糊塗，一腳踢翻人參果樹，得罪鎮元子。
「可是悟空，你明明很想找你師父。」
唐三藏蹙眉。
「師傅，你的心意俺老孫領了，可這事不成，要是再提，俺老孫可就先行離去了。」
孫悟空支支吾吾。
讓他這桀驁不馴之人這般說話，恐怕也只有涉及菩提祖師。
「好罷，悟空你既不想，為師自然不會再提。」
「八戒，那你呢？」
唐三藏轉頭看向豬八戒。
「俺老豬？」豬八戒眨了眨眼，又看了看齊風：「俺老豬就先多謝帝君了，老豬我是日思夜想，早想找當年教老豬法術神通的師父。」
「無妨，你多說說你師父以前習慣，還有在我面前施展一下你的神通，我興許能幫你。」
齊風笑道。
豬八戒：「……」
嗨。
帝君演的這言行舉止，和他老豬有得一拼啊！
「呦，師傅，那小法師上來了。」
小白龍忽然說道，目光正盯著大雁塔下面。
只見那法海緩緩站起，一步一步的從大雁塔下走了上來。
唰！
大雁塔上，頓時靜悄悄一片。
白素貞淡淡的注視著法海，法海也用那雙遍布血絲的眼睛注視著她，隨後才看向唐三藏。
又過去半晌。
法海這才麻木的問道：「敢問，路在何方？」
他沒有問什麼路，但所有人都明白法海問的是什麼路。
顯然是在問：是妖就該殺，難道他錯了？
「路，在腳下。」
唐三藏雙手合十，滿面肅容。
「可腳下無路。」
法海眼神迷茫無比，他看向四方都覺得黑漆漆一片，走哪裡都不對。
「那是你把自己困在原地，與貧僧曾經一樣。」
唐三藏嘆了口氣。
「佛，也會困在原地？」法海目光閃爍。
「佛是人，仙是人，鬼是人，妖是人……
天地生靈皆是人。
就如蒼茫洪荒時。
人是妖，鬼是妖，仙是妖，天地生靈皆是妖。
那時人族，也是妖族的一部分，並沒有分離出來。
而是人，就會有被困在原地的一天。
貧僧也是一樣。
貧僧四百年前取經歸來，即便成佛，依舊懷疑佛能不能普度眾生。
全因我作佛時，誦我真經者，該貪殺的貪殺，該嗔怒的嗔怒。
彼時大唐。
完全沒有因為真經的出現，就變得從此無有奸犯科者。
乃至如今，真經依舊在這大雁塔中，可卻除了唯識宗的僧人，也再無他人翻閱。
所以真經度不了人。
貧僧勘破此關，才有了唯識宗，認為世上生來九成九的人都成不了佛，沒有佛性。
必須自身後天修持，才有一絲可能成佛。
貧僧也只是證得了靈山佛陀果位，是大法力佛，而不是貧僧心中的佛。
就如貧僧也會貪嗔痴，作怒目金剛，時有與人動手。」
唐三藏幽幽說道。
「連宗祖你都認為自己不是佛，那還有佛嗎？」法海詢問。
「佛，信則有，不信則無。」
「這不是你該追尋的問題，為了成佛而追佛，成不了佛。你該追尋是修持自身，達到無所從來，亦無所去的地步，那時你就是真正的如來。」
唐三藏搖頭。
「那……是妖就該殺嗎？」
法海深吸了一口氣，終於道出了這句話。
「往後，小法師你試著把妖當做人去看，或者將人當做妖去看。」
「那時你自己會有答案，而不是貧僧給你一個答案。」
「貧僧已算得你修道以來，從未遇到過良善之妖，及不與人接觸之妖。」
「如此一來，貧僧說什麼也無法令你信服。」
「貧僧是佛，可不能普度眾生，你要自己度自己，言盡於此。」
唐三藏雙手合十，揮了揮手，讓法海離去。
「阿彌陀佛，貧僧受教。」
法海雙手合十，消失在夜色之中。
看來，是去尋他自己的答案了！
瞧見這一幕，齊風也不由感嘆現在的唐三藏，拋去喜歡動手的那一點瑕疵，的確已經是一尊佛學大成者。
「忽悠」起人來，一套一套。
而且由其他任何人勸法海，都達不到這種效果。
法海這種人，不是什麼突然來一個人，跟他說兩句「妖有好妖，人有壞人」，就能讓他信服。
換句話說。
法海可能還會想：
「你算個什麼東西，你在教我做事？」
又或者是：
「凡夫俗子愚昧，怎知貧僧做法是錯？」
可偏偏唐三藏可以。
誰叫他是唯識宗的宗祖。
連這一脈的佛理，都是他定下。
「這就是天數嘛，素貞的天數解了，也會有另外一人改寫法海原本道路。」
齊風心中呢喃。
這麼說來，法海的變化，也是因為他的緣故。
因為天道，不需要法海去見妖就殺了。
「阿彌陀佛，宗祖，廟外有一人有急事求見淨壇使者，說是人命關天，自稱東海龍宮八太子。」
稍過一會兒。
大慈恩寺的法智方丈來到大雁塔。
「這倒是怪事，人一個接一個？」
齊風眼神幽幽看向塔外。
「俺老豬徒弟，他來這幹嘛？」
豬八戒鎖起了眉頭，有些不解。
他已經正式收了東海龍宮八太子作徒弟，不再是口頭上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