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合歡 晏河容界。

  請問您要來一個嗎?

  「……」

  八個字,一個問號,簡簡單單的疑問句。被茉香奶綠微帶平仄的機械音說出,伴著今晚薄月灑落在地。一聲落,半晌沒有聲息。

  容綽側目,往身邊的毛毛蟲看過去。就見剛才還露著張臉蛋的毛毛蟲完全縮了進去了,就露了個圓圓卷卷的小發旋在外。就跟真毛毛蟲一樣的,把自己包成一隻繭,等著明早上破繭變成小蝴蝶呢。

  「……」

  而門外,沒有等到回應的茉香奶綠再接再厲,為自己強行找存在感,「或許您要來兩個?」

  「……」

  「還是三個?」

  「……」

  再而後,茉香奶綠沉默了幾秒,有些大驚失色的意味:「難道,您要來四個?」

  「……」

  可不得了了,床上的毛毛蟲越是往後聽,越是耳朵發燒心砰砰跳,可能是要從綠毛蟲進化成巴大蝴了也說不定。

  茉香奶綠這款家庭助管機器人的巧妙之處在於,它實行一主一機終身制,只認一個主人——也就是激活機器時錄入的第一個人。

  作為家用型機器人,它對所有家庭成員的態度都非常友好,但只會把主人的利益放在第一位。

  而很顯然,在茉香奶綠被激活時,錄入的第一個名字是晏歌。

  因而才會在先前洗浴時開啟守衛模式,對方圓三十米以內的異性保持戒備。也因此,在主人面臨所謂孤男寡女共處一床的情況時,茉香奶綠迅速開啟資料庫分析,綜合現實、書本、影綜、論文等多方面信息得出結論:主人她,需要避孕。

  再三詢問後,茉香奶綠得到了回答。

  「再說話就把你扔廢品站。」

  「……」

  「茉香奶綠,當前狀態【瀕危】,風險等級【極高】,應對方法【閉麥】,防範措施【跑路】。」

  「……」

  茉香奶綠走了,但臉紅的還紅,燙的還燙,毛毛蟲還沒進化呢,就聽見男聲叫她了:「晏小歌。」

  晏歌睜著眼,但只聞其聲,不見其人。

  像知曉她心思般的,下一時燈就亮了。亮光猝然,適應了從暗轉明後,視域恢復,她見男人招招手,「過來。」

  毛毛蟲晏歌挪了挪。

  「再過來點。」

  猶豫了一下,毛毛蟲晏歌又往另一側挪了挪。

  「……」

  看著是挪了兩下,不過這兩下大概連兩厘米都不到。

  懶於再開腔,容綽索性手一伸,溫香軟……毛毛蟲就被抱了個滿懷。動作唐突了沒反應過來,人應激地顫了顫,察覺是被他抱了也沒太掙扎,就靜靜地看了他幾秒。

  然後臉縮進小被子裡了。

  然後眼睛也縮進去了。

  然後人也不見了。

  就留了個小發旋在外面,圓圓的卷卷的頂在腦袋上。

  「……」

  手就著小發旋揉揉,他問她:「你害怕我?」

  毛毛蟲晏歌把頭搖搖。

  容綽就沉著把嗓子,展露出難得的耐心,「那把臉露出來。」

  毛毛蟲晏歌紋絲不動。

  「……」

  臉埋在了被褥里,空氣不流通,感覺窒悶。

  ……也不是害怕他。

  就是從成都回來也有半個月了,但某方面的準備她還是沒做好,再聽茉香奶綠說要不要來一個的時候就更加了。

  然後還想著,萬一他跟她提了怎麼辦。

  後面的事情,她想都不敢想。

  正悶著臉想著這些,就感覺有懷抱擁了過來。頭頂被親了,親了也不離開,就抵著小發旋,像對著樹洞似的說話呢。

  說他是個好男人——是的,雖然在成都的時候他忘記幫她訂酒店了,今天又忘記房裡有幾床被子,但他仍然是個好男人。

  然後讓她別怕。

  都把他當愛豆那麼久了,信不過男人,還信不過愛豆嗎。

  還有就是,他要今晚就想做點讓她害怕的事情,剛剛那茉什麼奶什麼問的時候,他怎麼會說再說話就送廢品站呢?那肯定叫人馬上就送越快越好,是不是。

  總而言之,那字裡行間透露出的就一個意思:他很安全。

  所以在他身邊,她也不會有危險。

  說話的時候,他也不逼著她回應,手就隔著床被子在人背上輕拍,長輩哄小孩似的,半晌毛毛蟲被哄出了一張臉來。大眼瞪小眼,她在男人臉上響亮地啵了口。

  可能是覺得安全了,這次親完臉蛋也沒縮回去。反而眨巴眨巴看人,大膽徵求意見,問能不能暫時就這樣。

  容綽懶懶問:「哪樣?」

  「就這樣。」人家邊說著,手無意識地探出來比劃著名。他不動聲色把她手一指一指地交扣住了,也聽懂了她話里話外的大致意思:她是要跟他劃定晏河容界,睡床要睡兩床被。然後他們要一起恪守床德,不越界限。

  床德床德,外瑞古德。

  「……」

  他聽得眉毛直跳,但並沒說反對,就嗯了聲,態度上其實是未置可否的。但就被她當答應了,覺得兩個人有口頭協議了,她可以把他對她提那種要求的時間稍微往後順延一點。

  聽他應就安心了,抱了會睡眼惺忪的,他就撫順著她脊背,問能不能關燈。

  回答是可以,所以燈關了,毛毛蟲形態的人和正常形態的人摟摟抱抱睡覺覺了。

  一段時間的排練和演出,人顯然是累到了。這時沒有了「那方面」的顧慮,沾著枕頭就睡著了。還睡得挺甜,嘴角都掛著笑。

  在暗中,容綽凝了會兒懷裡的人。指腹追著視線游移,從額,眉,目,到臉頰,到唇。指定了定,在軟唇有一無一地摩挲著。

  想到剛才怕他怕成那樣,也失笑。

  還是個小朋友。

  ……

  同一輪月掛在室內飄窗,也掛在會所外穹頂的天空,墨藍如洗。

  演出是個由頭,演出後的社交才是重頭。

  地址是早就定好了的,三環里一家高級會所里觥籌交錯。

  江老先生上了歲數,也疲於社交,便是江和月婦夫與江翡在。

  兩個江家的,其中一個還是江家正當時的掌事人,江三小姐。眾人交際的全程也便眾心捧月般地跟著江和月走,江翡也跟著喝了不少酒。酒桌上時間不覺流逝,等局快結束時月卻已上中梢了。

  臨了江翡去洗手間補妝,出來時就撞見了一隅的影。就在窗邊位置,手裡擒著支煙,霧雲淡抹,在墨藍天空背景里像幅儒雅畫卷。

  乍一看,仿佛二十年光陰不曾失去,今日也如昨日般在眼前。

  一如往昔。

  「阿城。」她叫他。

  那聲音將靜止畫面打破,曾城轉身,觸及來人時眉不可覺地輕擰,「江翡。」

  舊稱沒換來舊稱。江翡唇邊微滯,臉上笑還撐得漂亮,「彈琴唱歌都很出挑,晏歌很優秀。」

  曾城淡淡接了:「很像她的母親。」

  這一句出來,直接就把醞釀好的措辭堵了個完全。

  他顯然不欲與她多言,話點到了沒留餘地,轉身也就走了。煙掐熄了插在香菸台上,兀自飄揚了幾許裊裊。見男人背影次第遠去,江翡驀然地出了聲,音高揚起八度:「當年的事,你還在怨我,是不是?」她強調:「阿城,那只是一個意外——」

  「那是一個意外。」但話如同筆般地,被曾城接過。男聲很淡,也清晰有力:「也是一個錯誤。」

  「所以,以後不要再提了。」

  「江翡。」

  ……

  夏時的晨來得早,六七點而已,蟹殼般的青天就被晴光刺破了。機器人沒有休息的概念,晏歌醒來的時候,就見茉香奶綠伸臂在擦高層的窗玻璃,看見她走出,茉香奶綠動作不停,但打了個招呼,「晏歌主人,早安。」

  寶石藍的雙眼微眨,茉香奶綠忽然放起了節目:「茉香奶綠母嬰小課堂開課啦!專為備孕媽媽和准媽媽服務一萬年,大家聽了都說好。下面開始播放第一期:在排卵期受孕的好處有哪些?眾所周知,排卵期指的是女性兩次經期之間的……」

  晏歌:「……」

  而後容綽兩條長腿走出,一身純黑浴衣如烏羽,姿容閒適。

  茉香奶綠:「茉香奶綠,當前狀態【已閉麥】。」

  「……」

  再怎麼智能,怎麼處在開發前沿,人工智慧也終究是人工智慧,只能根據錄入的資料庫行事。所以在昨晚主動要求提供避孕措施被拒後,茉香奶綠轉而自動切換成了助孕模式。

  茉香奶綠,見風使舵。

  茉香奶綠當然不知道了,昨晚就跟狼人殺里的平安夜一樣無事發生。不只沒有鬧出人命,綠毛蟲更加沒有進化成巴大蝴,安安穩穩地在自己造的繭里睡了一晚上,到今天早上才抖著翅膀從男人懷裡飛出來了呢。

  看來那什麼河什麼界的很是有效,可以長期堅持,形成常態化機制。

  睡醒了也洗漱過了,容綽是快中午的飛機。這會兒時間尚還算寬裕。晏歌就提議去小區旁邊的一家紅豆燒餅餅店去吃早飯。

  那家店主打就是紅豆味,賣得最好的是紅豆餅和紅豆糊。份量也足,餅有人臉那麼大,糊也是結結實實的一海碗。同時點兩樣的話,晏歌就不能全部吃掉。

  所以拖家帶口過去吃了。

  提到紅豆餅餅店就語氣上揚,連小發旋都一跳一跳的。看著那副雀躍樣子,容綽唇角微勾,手伸出就著發旋揉揉。沒說話,但是答應了。

  然後就聽小女朋友小嘴叭叭地說接下來的計劃了:先去餅餅店,去完餅餅店再送他去機場,最後她自己回學校。

  說到最後,人還有點不太好意思,小聲承諾說:「……我會每天都打榜的。」

  這是半個月前兩個人約好的事了,要打的榜是想他的榜,每天要打榜一百次,多的不退,少的要補,粉絲要隨時等待愛豆檢閱打榜成果。

  愛他,就做他的榜一。

  說話的時候,就無意識地拉著他衣裳下擺,垂著雙睫毛撲閃閃的。沒習慣說這個甜言蜜語,突然說起來了還有些小羞澀。

  不過她大概是不知道,那含了羞帶了怯說了情話然後咬起的唇,對男人有著很致命的吸引力。

  吸引著人,去親吻。

  容綽喉微動,指節順著頜骨自然摩挲了去,輕抬起,視線便相迎。意識到什麼,男人掃了一眼角落裡的機器人。

  茉香奶綠:「……」

  機器人的藍眼睛轉了轉,機器手臂舉起,做了個捂眼睛的手勢。

  「茉香奶綠,當前狀態【不看不看,王八念經】。」

  「心情【嘿嘿嘿,嘿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