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歌向陶橘她們示意過了,走到一隅,按下接聽。才接通,兩個人一聲招呼還沒打呢,那邊男聲發話了,「二十五秒整。」
她沒太反應過來,「什麼?」
「等你接電話的時間。」
「……」
隔著上千公里的距離,男人與生俱來的傲慢和驕矜不減:「下次要控制在五秒以內。」
「……」
晏歌將下唇輕輕咬住。
她又不是故意的。
不過,這些都不是重點了。她問他:「你拍戲還順利嗎?」
小聲帶著黏,像白巧克力剛點上味蕾舌尖的戀戀。
軟軟,甜甜。
他了解她,年紀不大人挺穩重,很少流露出這樣依賴的情懷。這依賴昭示著他對於她而言是不同的——這樣的認知傳遞到中樞神經來,無聲息,一層悅色就如薄霧般地,籠上了男人骨相明晰的臉。
休息棚區,日光明朗。容綽折著雙腿靠在椅,指骨扣在手機,坐姿顯得隨意散漫得很,跟平時不同的是,他唇角有弧,肉眼可見的心情很好。
劇組眾人三不五時地經過,此時瞥見男人容色,暗暗都有些心驚。
咳咳,李智導演幾次三番地求著這位長達半年,那誠意堪比現代版的三顧茅廬程門立雪了,好傢夥好傢夥,他年史書工筆,電影史上必有李智導演的姓名啊。
本來半年沒動靜,大傢伙就順理成章覺著這事兒是打了水漂,然而出人意表的,居然成了。
事成,開機,那傳聞中演技天賦性格棘手的影帝來了,演技是挺天賦的,場場幾乎都一條過;性格也確實是很棘手的,出了戲到現實里,對著人那是沒半點笑臉。
所以這時候看見他面上有一點笑意,大家心裡都有億點吃驚。
接到了小姑娘的問詢,容綽:「不太順利。」
「……」他不太順利,所以晏歌壓低了聲:「哪裡不太順利?」
「他們跟不上我進度,所以不太順利。」
「……」
她沉默了。
是女孩子,又是戀愛的女孩子,跟自己男朋友打電話心思肯定細膩。之前聽人家說不順利,心裡都腦補出九十九種可能性了:什麼他是不是吃不好睡不好水土不服了,什麼他是不是拍戲進展不太好了,什麼他是不是這個是不是那個的。結果搞了半天,對方原來不是不順利,而是非常順利,特別順利,順利過了頭,在跟她打電話的時候故意先抑後揚,展露出非凡的凡爾賽文學功底。
可以說是挺壞一男的。
挺壞一男的成功讓小七歲的女朋友閉了麥,自己卻又徐徐開腔,道:「我聽到你的新歌了。」他說:「很好聽。」
說這句時,容綽眉目收斂。
話只說了一半。
其實還打算問她,用不用把歌做成單曲發行。畢竟他聽她這首歌只有一分二十秒,普通曲目的二分之一都不到。
電話里說不清,等見了面再說。
先逗人家,逗完了又哄。偏偏被逗被哄的人心裡有他,聽見這話就受用,說了句謝謝,而後冷不丁就聽聽筒里男聲說:「等明天見面了,唱給我聽。」
晏歌:「……?」
他這是,要她過去探班的意思嗎?
她其實也準備探班來著,不過那得到十月份放國慶假,時間寬裕。否則換了平時,周六周日兩天,剛過去就要回來了,時間繃得太緊。
但是她明天還有軍訓呢。半個月的時長,到現在才過了一半不到。
所以晏歌:「我明天還有軍訓。」
容綽聲線里如有笑,「我幫你請過假了。」
「……」
半個月的軍訓,如非必要不能請假,請假了也是要有名目的。
他幫她請什麼假了……?
如能聽見她心中所想般,是容綽風輕雲淡的答。
「探親假。」
假請好了,票也訂好了,甚至還有劇組方面給出的緣由:《孤岩》的男主角江平竹出身川渝名門望族,琴棋書畫精通,電影裡有彈琴的特寫,月色之下,是翩翩君子撫琴閒坐,對著孤竹與梅花。
然後,說到彈琴,幾乎是自動聯想的姓名——
晏歌。
影方向晏歌拋出的橄欖枝遠非如此,與此同時也表示:希望電影的同名主題曲能由晏歌來演唱。
工作上的事,況且父女關係適才修復不久,因而曾城未說反對,只是跟《孤岩》影方打了招呼,說是要麻煩對方多擔待,稍微看顧一下自己的女兒。
接了啟悅天華當家的的電話,影方當然是好的好的沒問題沒問題不麻煩不麻煩地答應下來。
掛了電話,影方:「……」
曾董可別開這個玩笑了……誰敢欺負啟悅天華的小姐……我們還想在圈子裡混的好嗎……
曾城人前是有儒商風致得很,但到底是商場上混跡了多年的人,慣用了兵不血刃的伎倆。這會兒敲打起人來,口吻是客客氣氣的,但擲地有聲,《孤岩》劇組那邊的負責人一聽,當下就提了三百六十個心。
就這樣,這年九月的第一個周末,晏歌來到了四川成都。
有曾城那個招呼,劇組早就安排了專車專人在機場候著接著了。人接上了也一秒不停頓,直接往片場送了。
晏歌到片場的時候,攝影燈光收音全開——是正在拍戲。
拍的是男主人公江平竹人生的轉折點,丟了書生筆,了卻平生意。國破山河,他自覺不能再囿於一隅,而應走出去戎馬疆場,與祖國共存亡。
從小富養的子弟,富貴而悠閒。原本的生活是琴棋書畫詩酒花,全然不曾有柴米油鹽醬醋茶的苦惱煩悶。此時卻轉了性,立下了大宏願、大抱負,為此背井離鄉,踏上截然不同的人生道路。
對這一幕,《孤岩》原著里這般地寫——
「是年,1937。」
「不到十二月,蜀郡的冬來得卻極早,雪悠悠揚揚片片落。江平竹執轡繩,拴馬鞍,鞭策那高頭大馬揚蹄,自此一路向東,遠離這片生活了近二十載的土地。」
「馬蹄有痕,但雪更緊密,人形過處,雪很快地掩埋了那痕跡。」
晏歌到時,看到的便是這樣場景。
人工造雪紛紛揚揚,男人身著軍校服制,益發襯託身姿英挺,軍帽下眉目深重,展現出與往常的疏落截然不同的神態。從雪地里,他策馬而去,神情比室外漫天的飛雪還要冷冽三分。
此去經年,不問歸期。
是一鏡到底的特寫,卻沒有一句的台詞,純然靠演員舉止與儀態來演繹,此外則無更多。
此時安靜,此景寂寥,此情蕭索。
含括了演員、場務、助理及各色人等,片場是大幾十號人。大熱天裡烏泱泱的,一眼望去人頭攢動。但在此刻,對著這開拍一幕,片場卻鴉雀無聲。
明知此時不是夏日,明知此時不是1937,明知眼前的男人是演員,而非歷史上那位真正征戰半生的將軍。
卻還是不自覺被帶入了那樣一個情景中。
因晏歌來了組裡,接她的那位場務跟著就要去叫導演李智,但被晏歌制止了。
對上場務微顯迷惑的眼光,她極輕聲地解釋:「還在拍戲。」
場務遂瞭然地點頭,退後靜待。
這會兒李智人就在監視器後,目光一路追隨長鏡頭而去,神情凝肅。
直至場記再出聲:「CUT!」
這一聲也如是剪刀一把,將沉浸的思緒剪開了。現場眾人這才如大夢方醒:「……」
好康!太好康了!
不約而同的,眾人內心感慨起來:不愧是奧斯卡封金的影帝,捧著小金人的演技,真就是不一樣。
比起參加《孤岩》試鏡的那些個演員,那簡直是活脫脫是把人按在地板上摩多摩多了。摩多摩多完了人家還得說一句前輩影帝阿里阿朵呢。
沒辦法,絕對的實力差意味著絕對的碾壓。
然後,有著這樣演技的男人,還生著那樣一副形容。
眾人:「……」
不得不說,這就是老天爺賞飯吃。
雖然人不營業,但是人有任性的資本啊。
這場戲結束了,助理忙不迭上前,先是送水,又是等在旁邊,等男人喝完水接外套來著。
影片裡是飛雪寒冬不假,可現實里,這時候才是九月初,成都熱得太陽都快融化了。今天也是趕巧碰上了一個陰天,劇組才快馬加鞭地拍了這場雪地戲。
但還是熱,三十四五度的天。又悶得很,氣壓低得都快貼到人臉上去了。
何況穿著一套的戎裝。
雖然男人臉色不改,但是,不熱是不可能的。
因而看見他從助理手中接了水,晏歌沒有出聲叫人。
她想等他喝完水再叫他。
只是計劃趕不上變化,容綽接過水杯的瞬時,目光無意轉過,因而也掃見了人群中的影子。頭髮編了辮子,裙子漫過腳踝,專注看他。
他眉弓抬了抬:……也不知道叫他。
杯蓋未擰,長腿便邁開步伐。
四目相對,而軍靴踏地有聲,晏歌看著看著。看兩三步路的時間裡,容綽已經走到了她眼前。
沒有太陽,卻耀目得晃眼。
到她面前來,他也帶來了陰影一片,低聲同時籠罩下來:「怎麼不叫我?」
晏歌目光示意他手中的水杯,「我想等你喝完水。」
容綽眼眸便凝著那枚小發旋,唇微勾了。
她這麼體貼,他沒理由不如她的願。
一隻長手遂將水杯遞過去,她不解,但他直言不諱:「幫我擰開。」
晏歌:「……」
圍觀群眾:「……」
今日奇聞!
一米九的男人宣稱擰不開瓶蓋,竟求助於一米六的小姑娘!
真的是非常嬌弱的男人了。
觸及了帽檐與額相接位置輕微薄汗的痕,晏歌抿了唇,還是從他手中接過水杯,擰了瓶蓋再遞迴去——
容綽沒接,只定定地看著她,唇掀。
「我要你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