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合歡 小花蝴蝶。

  我男朋友。

  雖言簡,卻意賅。然在話聲入耳的瞬時,饒是儒雅淡然如曾城,也不由得微微一怔。

  你和容影帝熟悉嗎?

  熟悉。他是我男朋友。

  ……?

  有那麼幾秒鐘的時間,曾城只覺耳錯。但究竟是久在商海沉浮的人,很快,他便釐清了其中邏輯。

  曾在節目裡同台過六期,一個半月。年齡雖說差了些,但也不能算差很多,勉強尚在同齡人的範疇。所以因此發展成對象關係,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很正常的事情。

  曾城:「……」

  並不是。

  女兒他才認回不久,滿打滿算,不到半年時間。

  父女關係,也才剛剛有所好轉而已。

  在彼此此前人生里,父與女的角色都長期缺位。將人認回,角色歸位,從適應、接受到陪伴需要一個過程,親情的培養也同樣需要時間。在曾城看來,這半年的時間只能算過了初步階段。

  不過女兒年歲還小,還在讀大學,即使本科畢業就參加工作,那也還有四年的時間。若是選擇深造,更有碩博的三五年。讀書之後還有工作,雖然孩子是女孩,但同樣有必要經營出自己的一份事業——曾城對此要求不高,也不需多麼盈利,女兒喜歡就好。

  然後,待工作塵埃落定了,人也較為成熟了,再去考慮婚戀事宜。

  在中國父母當中,曾城的想法並不鮮見,倒不如說相當普遍。

  但是,現在。

  在短短一句話前,這樣的期待被輕易地打碎。

  他是我男朋友。

  「……」

  才大一的孩子,何況是剛領回來不久的崽,在老父親眼裡那就跟只小雞仔似的,還應該每天跟著老公雞後邊兒撿稻穀粒吃,乖巧巧在老公雞翅膀底下讓爸爸給自己遮風擋雨——怎麼就撲棱著翅膀鬧小雞起義,要跟隔壁那屯那村那家的公雞跑了。

  做男人的男人和做父親的男人,考慮的是完全不同的問題。

  比如家裡的小雞仔跟了別家的公雞以後,還有沒有好穀粒吃了?颳風下雨的時候,別家公雞會不會不給她擋風擋雨,會不會讓她一隻仔淒風苦雨?

  自家的小雞仔,自家的老公雞會心疼,可別家公雞就不一定了。

  別家公雞不只不心疼,說不定還要說些讓小雞仔傷心的話呢:其他雞都能吃壞穀粒,就你一隻小雞仔不能吃,你是不是太嬌氣?其他雞都能被雨淋著被風颳著悶不做聲的,就你一隻小雞仔一淋雨就唧唧唧唧叫喚不停,你是不是太矯情?

  然話也不能說得嚴厲,曾城畢竟身在管理層多年,心裡清明,深諳物極必反的道理,話說過了,反而只會把自家的小雞仔逼向別人家的雞窩。

  因而靜一靜,曾城開口,用的是最平靜和緩的語氣,「是什麼時候的事情?」

  「一個多月了。」

  一個多月,那也就是八月底九月初的事了。

  《娛樂圈直播指南》第一季結束是八月中,也就是說,節目結束僅僅半月,小雞仔就被別家公雞拐跑了。

  曾城內心無聲一嘆。

  心裡是想勸分開的。

  一則年齡差大了些;二則身份也差了,對方是同齡中極出挑的年輕男人,背後還靠著個根深蒂固、枝繁葉茂的江家。

  這會兒只做男女對象可能還不覺有什麼,但真到了談婚論嫁那一層,對著那樣龐大的一個家族——

  面上不語,但曾城心有隱憂。

  看父親問了,但此刻不語,晏歌微抿了唇,叫人:「爸爸。」

  「嗯。」

  「你是不是……不想同意。」

  「……」是。

  但抬眼,四目對視,小雞仔就睜著雙眼睛一移不移地看著老公雞,眼裡的光亮是期待,而亮與滅取決於老公雞的回答。

  好不容易修復一點的父女關係,一個答得不好,就會回到解放前。

  又是一聲嘆息,眉目卻不動分毫,曾城溫和笑笑,回應。

  「當然不是。」他解釋著用意:「只是問問。」

  做父親的時間不長,權威確立不久,態度就不會、也不能硬氣。

  更何況,這份父愛里,還包含有兩份虧欠。

  一份給眼前的女兒,一份,則是給已故的妻。

  采蘋。

  身懷有孕也要離開的女人,是因為被傷透了心。

  夕照的光落在曾城輪廓,晚霞光如紅薔薇的影,影綽莫名。映襯著這秋日萬景,有浮思萬千從心頭起。

  算起來,采蘋懷有身孕的時候,也是他事業的起步時期。

  多年以後,每每商業、財經雜誌採訪,寫通稿總夸啟悅天華是娛樂業巨頭,是業界說一不二的龍頭領軍,但並不知,後來的娛樂巨頭,在初時,也只是類似草台班子的小小作坊而已。

  公司是小作坊,老闆也就是個小作坊主。誰看得上,誰瞧得起?

  看不上,也瞧不起的啊。

  商圈談判,人家不帶你玩的;投資合作自然也沒你的份,可是飯局喝酒,人家又能把你往死里灌。

  就把你當猴耍的。

  他辛苦,她不願,「曾城,不做這個了好不好?」

  她總是這樣說。

  可是,不行的。

  他想給她更好的生活。

  因為是從福利院出身的孩子,沒父沒母的杳無依靠,就像歌詞裡唱的那樣,「沒媽的孩子像棵草」,像浮萍漂泊無根的,以為要隻身一人,孑然一身了。

  但是,遇到了采蘋。

  她那麼好,飯總會不小心多做一份,傘總會不小心多帶一把,給哥哥買的新衣服總會不太合適。

  望向他時,溫柔杏眼總有期待在閃爍著。

  「退也退不掉了,要不然你試試?」

  就那麼寶貝著男人的自尊,小心翼翼地捧著護著,不讓它往下墜。

  那是他的采蘋。

  只是多說無益,所以她也不再多勸。他仍常常應酬爛醉,她也常常來接。

  直至有一日,意識混沌的人,手指撥錯了號碼。

  因而再醒來時,相對的便不再是采蘋的臉。

  而是江翡。

  日薄西山,而天色漸晚。一片夜籠罩了北京,也籠罩了河北鄉村的田間地頭。平整卻偏窄的村道上,深黑的越野疾馳而過,不時驚了人家家裡豢養的雞鴨,因那鋼鐵的巨獸受了驚,呀呀呀地撲著翅膀往外飛。

  車後排,莫璃坐在一邊,江翡坐在另一邊。

  明天是男女配對戲,輪不到她的份,莫璃在這鄉野也待不慣,因此事先便和江翡聯繫過了來接。

  上車相對安靜。雖在先前莫致遠才來討錢,但莫璃並不打算說出口。

  也沒什麼特別的原因,只是母親一貫不悅她提及那個人的姓名,從小便是如此。

  語文老師布置作文要寫父親,寫完家長簽字。她也寫了篇,雖然她和那位父親一年見不上兩面,所以內容盡然是虛構——而後給母親簽字。

  就在她眼前,妝容典麗的女人,親手將那篇作文撕碎。也就在她眼前,她告訴她,不用擔心,她會跟老師解釋說明。

  連女兒虛構父親的一篇作文都容不下,就厭惡到了那個地步。

  從那時起,莫璃就瞭然了這一點,也從不去觸那逆鱗。

  氛圍沉默,莫璃隨意刷著手機,另一道女聲卻驀地響起,「手是怎麼回事?」

  莫璃垂眸去看,因為先前莫致遠的拉扯,戴著鑲鑽手鐲的左腕已浮現幾痕刮痕,翻著血絲淺淡。

  她閃爍其詞,「我不小心刮到的。」

  江翡眉頭不動,儼然未起疑心。靜了半晌,話鋒驀然轉過:「莫致遠沒來找你吧?」一邊說著,江翡一邊便偏過首來:「他要是來找你,你就告訴我。」

  莫璃應聲,江翡轉頭,目光平視向前,口吻強勢地囑咐。

  「別給他錢。」

  「除非,這江七小姐,你是不想當了。」

  到10月中旬,《孤岩》拍攝過半,影方一行也從川渝折返回京。

  影片後半劇情全部在北京當地取景或造景,這也就意味著,某草莓夾心小餅乾剛戀愛就異地的局面即將結束了。

  要回來的那位當然是提前說了,登機前給人發了條微信,大意是小公舉鑾駕回京,爾等速速恭迎。

  到飛機落地整有四個小時,小女朋友應該已經在雲珠國際了,估計就在門口眼巴巴等著,望眼欲穿跟塊望夫石一樣的了——這樣的想像,讓男人心情極速上揚。

  唇角勾著弧,指紋一按,門開了。外面站著個身材英挺的男人,裡面茉香奶綠正哼哧哼哧做每日掃除,聽聞動靜,機器身體也來了個愛的魔力轉圈圈,藍眼睛四目對視著,打了個招呼,「歡迎回來,容老闆。」

  「……」

  容綽沒理,眼風掃一眼:別說是望夫石了,連個人影都沒有。他開嗓問:「晏小歌呢?」

  幾個小時前就發了消息,沒理由到現在還沒看見。

  眨巴眨巴藍眼睛,茉香奶綠回答:「晏歌主人正在參加『電競之夜』活動。」

  口說無憑,一邊說,茉香奶綠一邊就開了投影,投影上是B站和微博的同步直播。一曲歌畢,鏡頭給了圈外頂流一張特寫,跟著掃到了那些迎上來獻花求合影的電競職業選手。全部為男,因為要上官方節目,那些個職業選手都上了妝做了造型,個個看起來還都像模像樣的。

  這時候小餅乾唱完歌下台了,穿著身桃花仙女裙看著可小清新了,職業選手們就圍上來,這個說我是您的粉絲繞樑,那個說我天天單曲循環您的歌曲入睡。主持人就在旁邊採訪著花絮,一會兒CUE這個選手,一會兒CUE晏歌,場面互動還有些小熱烈。

  穿上了桃花裙的小餅乾也不像小餅乾了,周旋在諸多男性選手之間,應對從容得體。

  還望夫石呢。

  都快跟花蝴蝶一樣在花叢中飛舞翩翩了。

  屏幕之外,容綽眼色微凝。

  因為是直播,屏幕上的彈幕便沒斷過。而茉香奶綠也開啟了語音模式,自動朗讀起點讚數最多的彈幕,聲音抑揚頓挫。

  「晏小歌左擁右抱二三三三三三」

  「小帥哥,快來玩呀!」

  「……」

  茉香奶綠正動情地朗誦著彈幕,覺察四周安靜過分,藍眼睛一轉,就對上了男人視線沉沉。

  茉香奶綠:「……」

  茉香奶綠:「距雲珠國際最近的廢品回收站在香山南路,距離約12.3公里。下面即將開始為您導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