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6章 變革

  第376章 變革

  「這是患者術後的情況。」

  說著王主任便是將患者術後的片子和血項指標給放了出來。

  眾人這才是明白,原來患者已經完成了手術,只不過,這個!

  嗯!感染了!

  而且,還是毛黴菌!

  如果有人從後面高處看的話,就會發現,此時會場內的所有醫生,都是坐直了身體,下意識的向前傾斜,這是他們保持絕對專注思考時候的動作,也是他們絕對認真的時候。

  術後感染,是外科醫生永遠的痛。

  術後的患者,只有兩種情況,一種是術後沒有感染的,皆大歡喜,這是現代醫學一直都在致力於的研究,無菌手術、無菌操作等等,都是為此服務的,為的就是避免一切的術後感染,因為一旦術後感染,那般後果是醫生和患者都無法承擔的。

  也就是第二種,術後出現感染的。

  術後一旦出現感染,最輕的,可能就是切口感染了,結果會是什麼?

  最開始的時候,可能就是切口皮膚紅腫,這也是最早的感染提示,這個時候,要從開始的隔兩日換藥,隔三日換藥,直接變成隔日換藥,甚至是一日兩換,因為隨著紅腫產生的,還有滲出。

  這些滲出物如果不及時處理,那麼就會讓感染進一步的加重。

  傷口潰爛、發膿,這些都是進一步會發生的事情,術後發生皮膚感染的患者,需要將周圍皮膚切除,進行植皮的比比皆是,而這還是術後皮膚感染比較好的結果了,感染向內延伸,發生骨感染,發生臟器感染,需要進行截止等等結果的,那也不是個例。

  所以,對於外科醫生來說,無菌永遠是刻在腦袋最深處的東西,每一次進行操作,每日進行查房,都必須防範感染的發生。

  而眼前這個患者,顯然不是這個輕的情況,而是感染發生後相對嚴重的一種情況。

  毛黴菌引起的嚴重機會性感染,發病率其實並不高,診斷起來更是困難。

  毛黴菌感染的患者大多都合併有糖尿病、營養不良、大面積嚴重燒傷、外傷手術、白血病、淋巴瘤、愛滋病或其他嚴重消耗性疾病,或者應用免疫抑制劑及細胞毒藥物和腎上腺皮質激素等藥物,大多術前病情就比較兇險,而術後一旦出現毛黴菌感染,那就病情更加兇險,死亡率更高了。

  武小富至今為止,手底下經手的患者,都沒有出現過這種感染,他也希望以後都不會有。

  每次帶組查房,無菌觀念,武小富都會普及一遍,普及到別人不勝其煩。

  外科病房,有一個經常要做的操作,那就是換藥。

  現在外科換藥都是用的一次性換藥包,絕對無菌的換藥包,還配備了一次性手套,外科醫生換藥的時候,更是要嚴格遵循無菌原則,換藥前進行外科洗手,戴手套、戴帽子、戴口罩,操作更是要嚴格規範。

  而且,按照規定,換藥是應該在操作室換的,因為這裡每日都要做無菌處理,紫外線殺毒,細菌存活率最低。

  但是外科患者,術後行動大多不便,外科醫生工作也多,大多就省略了這個流程,基本都是床旁換藥。

  這樣換藥,其實就無形中增加了感染的風險,更何況,很多外科醫生為了更有效率,很多步驟都省略了。

  換藥前不洗手、不戴手套、換藥流程不規範,這基本在每個外科醫生手中都存在。

  至於說帽子什麼的,預感科不查,誰會戴啊。

  大部分病人的身體免疫力其實還可以的,所以,即使是這麼不規範,他們也不會出現感染,但不是所有病人都有這麼強的抵抗力,就比如現在病人中的一大群體,糖尿病患者,他們就算是嚴格執行無菌規則,感染的機率都比其他人要高很多,更何況是不嚴格遵守無菌規則了。

  所以,在外科病房,總是能夠不時看到那麼幾個感染患者。

  武小富就看過不少這樣的病例,一台完美的手術,好不容易成功了,就因為感染,一切都功虧一簣。

  現在王主任放的這個病例,又何嘗不是如此。

  真菌感染是肝移植術後見併發症之一,本來就發生率和病死率高,更何況這個患者B肝、肝衰、糖尿病、術後,這易感因素都迭滿了。

  本身對於感染的抵抗力,微乎其微,一旦出現感染,就只能全憑抗生素覆蓋性治療。

  嗯,也就是說,對於這類病人,在發現毛黴菌之後,就要運用全火力打擊了,就像是打仗,毛黴菌不是普通感染菌,算是一支為數數十的特種兵部隊,一般為了保險,應該派出一個團去進行打擊的,這樣才有獲勝的可能。

  但這是正常的情況,正常情況下,這個團的戰鬥力還是可以的。

  可這個團現在的戰鬥力不行,不,是整支部隊現在的戰鬥力都不行,所以想贏,就不能吝嗇兵力和火力,直接出動一個師,一個軍,用數萬人去打擊這數十人,直接圍殺,以絕對把握贏下這場戰役。

  王主任明顯就是這麼做的。

  看看,泰能、斯沃、科賽斯、更昔洛韋、丙球,除此之外,還有術後的氣道保護,但就算是這樣,患者的肺臟還是受到了毛黴菌的感染,一個軍,被一支數十人的特種兵部隊給殺穿了,你就說可不可怕。

  屏幕繼續滾動著,發熱、咳嗽、咳痰、胸悶、氣促,症狀越發的嚴重。

  這個時候,只能增肌連續腎臟替代治療,以防感染進一步擴散。

  接下來就是長達數月的抗菌治療了。

  數次調整抗菌方案,最後也不知道是前面的治療方案都一起發揮作用了,還是使用泊沙康唑為主的治療,確實對真菌感染有效。

  歷經數月,感染終於控制住了。

  超過半年的治療啊,要知道,這是一個剛剛經歷肝移植手術的患者,還有著那麼多的基礎病,身體其實本身就已經在極限虛弱的狀態了,這麼多的藥物灌入,是藥三分毒,可不是說說而已,打仗的時候,他們腳下的這片土地,能夠扛得住他們的炮彈嗎?

  答案肯定是不能的。

  感染控制後,最終的結果便是患者在生存期再一次縮短,不久後離世。

  這就是感染的可怕。

  若是沒有這次感染,這個患者,按照預估,最起碼還是能夠有三年到五年甚至是更多的生存期的。

  「如果我們在座的碰到一個同樣的患者,我們該怎麼做?能否保證將感染在萌芽狀態,將其掐滅?」

  「通過這件事情,我們是否能夠學到什麼?在感染發生之前,就將這種可能性破除?」

  「我們是否能夠制定出一套成熟的預防感染的方案,讓感染從根源上杜絕,尤其是面對那些本身免疫力差的患者?」

  「如果患者發生感染,我們能否針對各種可能,制定一套有效的抗感染方針?」

  ……

  屏幕上,一連幾個問題打了出來,引得眾人更是陷入了思考之中。

  預防醫學,在現代醫學裡,從來都不是一句空話,每個醫生都將這個概念記在心裡,而每個醫院裡,預防醫學科,也是絕對不能少的,但是也不知道是預防工作還得繼續精進,還是現在病菌的發展太迅速,層出不窮的疾病,還是讓醫生們疲於奔命。

  現在這個觀念,再次提出。

  王主任前面幾個問題,其實就是在問,能否將術後感染,從根本上解決,別談什麼治,就讓其直接別發生。

  可是包括武小富在內,此時面對這個問題,都只能沉默不語。

  因為他們知道,這太難了。

  而後面的問題,則是在問,能否制定一套指導方針,讓人們在感染發生的那一刻,就有指導性的治療,不至於像無頭蒼蠅一樣,才是不斷嘗試,而在嘗試的過程中,一切就都已經晚了,真等病情蔓延,再想解決病患,難上加難。

  可是這制定指導方針,又豈是那麼容易的。

  尤其是他們這些外科醫生,能夠提供的,其實也就是自己的經驗而已,做手術他們是專業的,但是這些活計,真的不是他們擅長的東西。

  所以,面對這些問題,平時能夠面對複雜病人,複雜手術,侃侃而談的他們,竟是都只能啞口無言了。

  「王主任,你這哪是會診啊,你這分明是要掀起一場變革啊。」

  於仕輔忽然開口,眾人這才是被打破了沉思,也跟著點起了頭,是啊,王主任這哪是在問問題,在會診啊,這分明是要掀起一場變革,但是他們心中,竟然有點期盼了,如果真的能夠完成這場變革,那他們外科的未來,無疑會被重新改寫。

  也將擁有更加明媚的未來。

  王主任聞言也是笑了起來,「如果能夠通過一場變革,就給我們外科帶來一些改變,帶來一個更加光明的未來,那一場變革,又何嘗不可,當然了,這也不是我一個能夠說定的事情,這次也不過就是提出一個設想,具體怎麼做,還是要大家一起商量著來的。」

  說著王主任看向於仕輔身邊的武小富。

  「武主任,坐在這裡的,其實大多都是一些老傢伙了,真正年輕的,也就只有你一個,兩代人的思想,肯定是不一樣的,我想先聽聽你的想法,也希望你的言論,能夠給我們這些迂腐的老傢伙,一些發人深省的東西。」

  武小富也沒想到,王主任竟然會突然將話題引到他這裡。

  而這一刻,所有人的目光,也都是匯集到了他的身上,這些眼神中,有懷疑,有期待,有莫名,武小富還是第一次從這麼多的眼神中,看到這麼多的東西。

  被提到的時候,還有些不安呢,站起來之後,武小富反而心情平靜了。

  「各位老師都是我的前輩,我可不敢說什麼變革,更不敢說什麼發人深省的言論,不過,既然是會診,那我就先就這個病例,說說我的想法。

  感染是我們外科手術的一大難題,預防、治療,一直都是我們頭疼的問題,而感染之中,真菌感染更是頭疼中的頭疼,其實這個病例的治療是很值得我們學習的,也給我們提供了一些指導,泊沙康唑對肺型毛黴菌病的治療效果確切,毒副作用明顯小於兩性黴素B。

  日後遇到類似的病例,我們完全可以果決一點,精準細菌培養,精準用藥,如果真菌只是萌芽,這就足以將其消滅在萌芽之中。

  這是治療,在預防上,我也有一點看法,就這個病例而言,毛黴菌感染可大多都不是從切口產生的,而是呼吸道、胃腸道等等途徑,所以,我們是否可以從預防途徑上下手,術後,我們完全可以進行以CRRT、腸內營養為主的綜合治療,這樣可以讓感染的可能,大大減小。

  再就是靜脈製劑和口服藥物的選擇。

  ……」

  眾人聽著武小富的話,不時點頭,武小富說到後面的時候,眾人已經開始了討論,從一個病例開始做延伸,一步步延伸。

  在這裡坐著的,可都是專業內的頂尖專家,知識經驗,其實他們都不缺的,只是之前他們一直都覺得,這個太難了,難到他們都下意識的迴避這個想法。

  直到現在,他們也是越討論,越覺得難度大。

  最後甚至又開始搖頭了,王主任看著這個場面,也是很無奈,因為之前其實有幾次,也推進到這個階段了,但是一旦到了這個階段,就又進行不下去了。

  他也知道難,可是他總想多做一點。

  只是看著這個樣子,恐怕這一次,也只能停留在這裡了。

  「其實,真的想要制定出一套預防方針、一套治療方針,也不是不可能的,只是,光憑我們肝膽外科的力量是不行的,畢竟,感染不能片面考慮,因為,他是要從全身考慮的問題,從一點著眼,只會堵住這頭,讓其從那頭跑掉。

  所以,真的想要完成,怕是我們得召集所有相關科室、專家,進行分析,然後一步步的來,不過,我們今天既然已經坐在這裡了,那就不如先從我們開始。

  大家之所以覺得難,就是因為,每次我們討論的時候,我們都發現,總會討論到死角,討論到我們的知識盲區,以至于越來越難,既然如此,知識盲區,我們就不要去管了,我們就把我們能考慮到的,覺得有必要的地方,整理出來。

  其他部分,我們完全可以讓其他科室、專家,進行填補嘛。

  不過,這第一步,我們必須走出去,恐怕,滯留在這一步的,也不僅是我們,其他專業,也會召開類似的會診會議,他們會不會也是每次都停留在這個階段,只要我們做個表率,那麼會不會這個事情,就能推進下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