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9章 土德有缺,水德大盈!本相此竿已炮製數十載!
羋粒的話語讓群臣心頭不由得凝重了起來。
董仲舒將天人感應學說推至巔峰,但他絕非首倡天人感應者。
子曰:邦大旱,毋乃失諸刑與德乎?
墨子曰:愛人利人者,天必福之,惡人賊人者,天必禍之!
不只是孔子和墨子。
孟子、公羊子、子思、騶衍、容成子、將巨子等諸多戰國大賢都推崇天人感應之說,並已藉由他們的影響力將天人感應的理論深深紮根於這片大地!
國有祥瑞,那是君王有德。
國有災禍,那就是君王無德!
在大秦累戰疲敝、大片疆域新附的節骨眼上,若是真有人借天人感應之說作亂,大秦難治啊!
看了眼眉頭微皺的嬴政,李斯出列拱手:「本官以為,羋上卿多慮也。」
「昨夜大王便已令內史地疏通河道、加固堤壩、加固房舍。」
「剛剛落雨,大王便再令使臣順黃河東進,通告沿途各縣做好防洪防澇的準備。」
「於天災來臨之前,我大秦便已預知了此次天災,並提早做出準備。」
「這恰恰代表天意在我大秦!」
羋粒當即反問:「李上卿以為,被提前預知的災禍就不是災禍了嗎?」
不等李斯回答,羋粒斷聲道:「提前預知了的災禍,也是災禍!」
「而災禍必將造成黔首流離、生民隕命!」
「遭災的黔首可不會在意朝廷是否提前得到預知,他們只會在意自己遭了災!」
「諸多亂臣賊子皆在靜待良機以亂地方,甚至是謀求復國!」
「即便此番我大秦早早預知了天災,這些亂臣賊子依舊會藉此生亂。」
「一旦一地生亂,臣恐烽煙四起矣!」
博士公檮(táo)生出列而笑:「非也非也!」
「楚尚土德,秦尚水德。」
「今歲天下大旱,令得土地龜裂、地難產糧,何所示?」
「土德有缺也!」
「故而今歲之旱非是我大秦無道,而是南楚失德也!」
「長安君出兵伐楚而回,天降甘霖,水澤萬物!」
「此乃是水德盈盈,可代天下之證也!」
羋粒沉聲駁斥:「荒謬!」
「若果真水德盈盈、可代天下,怎會變為災禍?」
公檮生平靜的說:「水德盈盈,而疆域難承。」
「此乃蒼天警示我大秦疆域不廣,若欲以水德代天下德,當繼續開疆擴土,以承皇天厚土之恩也!」
話落,公檮生還對著嬴成蟜拱手一笑。
緊隨羋粒和公檮生之後,一眾朝臣博士紛紛起身,爭論不休。
每每談及陰陽五德、天人感應,發言之人都會對著嬴成蟜一拱手。
嬴成蟜:……
不是,你們什麼意思?
我不信鬼神的啊!
你們扯你們的陰陽五行五德始終,別把我當權威好不好!
嬴成蟜的心好累,甚至都沒了吃瓜的興趣。
群臣爭執良久之後,熊啟終於開口:「啟稟大王,臣以為,群臣會為此爭論不休,天下人便也可能會為此爭論不休。」
「只要有爭論,就必然會有心向大秦之人和陰謀作亂之輩!」
「而一旦有陰謀作亂之輩妖言惑眾、藉此生亂,便必會波及多地、撼動社稷。」
「不可不防啊!」
熊啟這一句話,便將前面所有朝臣的爭論和觀點全盤廢除!
面對熊啟這釜底抽薪之策,便是公檮生等陰陽家專業人士都無言以對。
羋粒立刻拱手:「臣附議!」
「臣以為,當派遣重臣往關東新附之地。」
「其一,組織當地官吏黔首救災抗災、救濟黔首以安民心。」
「其二,監督管控地方,以免有官吏怠政,甚至是借天災而謀求暴利。」
「其二,領兵鎮壓地方,以便立刻撫平亂事!」
沉默許久的嬴政終於開口:「此言,有理。」
「諸位愛卿以為,當派誰人往關東新附之地?」
羋粒以餘光看了熊啟一眼,待熊啟微微頷首,羋粒終於拱手:「今我大秦新附之地甚廣,唯賢才重臣可治!」
「臣諫,當請相邦東行,以震關東!」
羋粒之後,一眾楚系外戚齊齊出列拱手:「臣附議!」
嬴成蟜原本生無可戀的瞳孔一凝。
他終於明白為什麼滿堂朝臣不抓緊時間去籌備抗災,而是在這裡言說什麼天人感應了。
方才爭論的一切,都只是為了引出關東新附之地可能生亂這個論點。
而推導出這個論點的最終目的,就是讓熊啟能順理成章的前往關東!
挺直腰背,嬴成蟜沉聲開口:「無需那麼麻煩。」
「諸位同僚不過是心憂關東生亂而已。」
「本君自請東進新附之地。」
「若果真有亂臣賊子藉此機會動亂,本君可立屠之!」
嬴成蟜此話一出,把正在山呼附議的楚系外戚們都給整不會了。
羋粒心思急轉數息後,方才想出了一個駁斥的說辭:「今我大秦疲敝,著實難以支撐長安君領軍出征!」
嬴成蟜隨意的說:「無需增派兵力。」
「本君就帶五百家兵出征,每到一郡便領郡兵巡視地方。」
「若有亂事,本君即刻平之。」
「本君倒是想看看,可會有亂臣賊子敢在本君眼皮子底下作亂乎!」
全場啞然。
因為嬴成蟜這法子,不止低成本,而且沒毛病!
伏殺他?
新密縣那數千具屍首已經給出了答案。
拉起隊伍正面對戰?
當年故國猶在之際尚不是嬴成蟜的對手,他們這些亡國之民又憑什麼與嬴成蟜正面作戰?
只要嬴成蟜一出內史郡,別說是關東新附之地的亂臣賊子了。
便是趙王、齊王和燕王都得徹夜難眠!
還作亂?
嬴成蟜能不主動把『安分守己』的他們從府里拉出來砍了腦袋都算他們幸運!
就在楚系外戚面面相覷、不知該如何辯駁之際,嬴政淡聲發問:「大秦軍校一期生何時能畢業入朝?」
「長安君意欲如何領大秦宗室臂助大秦?」
「可有定計乎?」
嬴成蟜豁然看向嬴政,沉默幾息後方才搖頭:「皆無。」
嬴政沉聲道:「既如此,長安君當先畢分內之事。」
「此番治災,非是長安君當為之事!」
嬴成蟜沒有辯駁,只是拱手一禮:「臣,領命!」
目送嬴成蟜歸位入列,嬴政方才看向熊啟:「群臣皆諫相邦東進而治關東天災。」
「相邦意下如何?」
熊啟看了眼嬴成蟜,又看向嬴政,起身拱手:「臣亦以為,關東新附之地恐有動亂。」
「臣願為王東進,治災、撫民!」
嬴政欣然而笑:「昌平君不愧為我大秦相邦。」
「如此,便要有勞昌平君了!」
熊啟沉聲道:「此乃臣分內之事!」
「只是僅憑臣一人之力,恐難治關東數千里疆域。」
「臣請擇些許臣屬隨臣同往。」
嬴政溫聲道:「昌平君乃是我大秦相邦,此等事由昌平君自行操持便是。」
「寡人深信昌平君!」
熊啟拱手再禮:「拜謝大王!」
嬴政略略頷首,開啟了下一個議題:「若此番驟雨果真促成洪、澇。」
「平亂乃是大事,安民、撫民、救災更是重中之重!」
「諸位愛卿可有良諫?」
至此,朝議終於進入正題。
對於飽受洪澇災害的這方天下而言,任何一名朝臣都或多或少會些治水之策。
鄭國等人更是治水的專業人士。
在群臣群策群力之下,一項項應對措施被上諫而出。
但很多人的心思卻早已不在治災。
兩個時辰後,治災救災專項朝議結束。
群臣和大半侍郎都匆匆跑出御書房,奔赴各自的工作崗位。
唯熊啟緩緩起身,環視這間曾承載了他不知多少個日日夜夜的房間,方才邁步走出御書房。
然而在御書房門口,熊啟卻看到了早已等候在此的嬴成蟜。
「長安君。」熊啟略略頷首以做示意。
嬴成蟜目光複雜的看著熊啟:「祖母昨日特來尋本君,請本君往華陽宮一敘。」
「相邦可曾得祖母相邀?」
作為在權力鬥爭中沉淪了一輩子的人,熊啟第一時間就意識到了華陽太后此舉所為何求。
心中泛起些許波瀾,熊啟搖了搖頭:「尚不曾。」
「想來太后只是許久不曾見長安君,心中思念。」
「故而有心請長安君往華陽宮以敘天倫之樂。」
嬴成蟜沉聲發問:「本君卻是以為,祖母意欲遣本君帶相邦往渭水河畔垂釣。」
「本君令人向那方水域投餵餌料,日日不休。」
「而今那方水域內的魚群已頗為壯大,肥嫩鮮美。」
「相邦可有心與本君同往垂釣乎?」
熊啟再次沉默幾息後,輕聲一笑:「本相確實有心陪長安君垂釣一番,然治災事大,不能多待。」
「渭水魚鮮,長江魚亦肥。」
「治災閒暇之際,本相自會於長江落餌,與長安君相隔千里同釣河魚。」
「或可傳為一樁美談也!」
嬴成蟜眼中流露出濃濃遺憾:「長江魚固肥,然,大魚難釣。」
「若相邦灑了餌,卻如前番那般最終落的個魚跑、竿斷!」
「祖母聞之定然心傷。」
熊啟邁步走向嬴成蟜,平靜而篤定的開口:
「本相此竿已炮製數十載。」
「堅也!」
話落之際,熊啟已與嬴成蟜擦肩而過,頭也不回的走向雨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