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0章 分數不重要,站隊很重要!二者不可得兼,捨生而取義者也!
一張又一張試卷好似那千年的狐狸一樣吸走了戴禮的精氣神。
弓馬科的考核更是讓戴禮雙臂酸軟,幾難提筆。
待到第四天食時,《明政科》試捲髮至案幾之際,戴禮的面色已經有些灰敗。
用力扇了自己幾巴掌,戴禮強迫自己以更飽滿的精神去應對這最後一張也是最重要的一張考卷!
先懷著緊張忐忑的心情通閱了一遍試卷,確認此卷之上並無胡亥之名後,戴禮便鬆了口氣,將注意力投向第一道題目。
【何國有望代周治天下?簡述緣由。】
第一道題,就給了戴禮心臟一拳。
艱難的咽了口唾沫,戴禮無聲喃喃:「秦之野望,已再不遮掩乎?!」
「也對,長安君曰:赤天已死,玄天當立也!」
考場內師從魯儒等學派的考生們面露怒色,毫不猶豫的寫下一個大字:【無】
在他們看來,即便大秦有能力統一天下且真的統一了天下,秦也是周的諸侯。
諸侯焉能取天子而代之!
但戴禮在沉默片刻後,卻端正的寫下了一個字:【秦】
字跡工整的寫下了他的想法後,戴禮輕輕吁了一口濁氣,繼續看向第二題,緊接著戴禮便是一愣。
【之於當今之秦,汝以為秦當以分封治秦亦或是以郡縣治秦?】
這道題難嗎?
不難。
無論是支持分封還是支持郡縣都有充足的理論依據,戴禮只需選擇其中一項,而後引經據典便是。
但這道題難就難在選擇其中一項!
戴禮很清楚這一問就是讓考生們站隊的!
若是站的對了,必能加不少分,但若是站的錯了,很可能會因這一題而即便金榜題名也不受重用。
戴禮不知道大秦究竟有心行分封還是行郡縣,戴禮只能直問本心。
提起筆,戴禮下意識的想要寫下分封二字。
可筆至半途,戴禮卻又將筆挪開。
分封或許便於大秦治理地方,但真的有利於故齊地嗎?
若是故齊地能為長安君封地還好,可故齊地若是沒能成為長安君食邑呢?
長安君的造物和知識以及為黎庶打開的上升通道,必將會因諸侯割據之勢而難以傳入故齊地!
輕聲一嘆,戴禮做出了一個違背夫子、違背本心的決定,用力寫下了一行字:
【吾以為,郡縣更勝於分封!】
寫下了這篇飽含私心的政論後,戴禮有些心虛的看了眼左右,而後才繼續看向第三問。
【故齊王請降於秦,然故齊地卻多有包藏禍心之賊子,若秦生變,汝以為誰人會興兵作亂?汝若為官吏,何以治故齊地?】
這一題,毫不掩飾的表達了考官團隊、準確的說是嬴成蟜對故齊地各方勢力的警惕和敵視。
但問題是,嬴成蟜敢問,考生們敢答嗎?
沒人能保證這張試卷不會被故齊百姓看到,而一旦考生指認某一位故齊百姓可能會興兵亂秦,不止是會與此人結下大仇、被此人報復,更會自絕於故齊百姓!
嬴成蟜能殺一人、一戶、一族,但能殺盡故齊百姓,為他們蕩平危險嗎?顯然不能。
戴禮額頭滲出大顆冷汗,縱貫面頰後滴落在考卷上。
見試卷氤出一團水漬,戴禮慌忙後撤些許,用力擦掉了臉上的汗水。
但突然間,戴禮的動作停滯了,他為何要懼?
生,我所欲也,義,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捨生而取義者也!
吾若是退縮了,對得起吾夜以繼日誦讀十數載的聖賢書嗎!
戴禮心生堅定,飽沾墨汁,落墨於卷。
但劇昌等百姓子弟們卻不願下筆,只能匆匆看向下一題。
然而明政科的六成以上的題目都不難,卻都是他們沒法作答的題目!
餘下四成真正考驗治政能力的題目卻又都屬於拔高題,即便他們是出身富庶、自幼飽讀典籍的百姓子弟,也很難說自己能給出滿意的答案。
劇昌等人不得不重新將目光轉向前面的六成題目。
時間在掙扎和糾結中緩緩流逝。
「咚~~~」
悠揚的鐘聲再響,剛剛答完試卷的劇昌好似被抓了個正著的竊賊一樣渾身猛顫,毛筆脫手而出。
劇昌慌忙伸出右手抓住毛筆的筆尖,又將左手放在右手下面防止落墨,並迅速將雙手和筆都挪至試卷範圍之外,而後忐忑的看向試卷。
見自己的試卷未落墨點,劇昌不知是該慶幸還是該遺憾的複雜輕嘆:「吾沒得選。」
目送法吏收走試卷,劇昌好似已經推出全部籌碼的賭徒一般癱軟在軟榻上,任由墨水打濕了昂貴的絲綢衣裳也無所動作,只是仰頭看著穹頂,呼吸微弱。
「這位兄台?」戴禮正欲離開考場,一回頭就見到了和死人沒什麼兩樣的劇昌,趕忙焦聲呼喚:「可無恙乎?」
曹參循聲回首,對劇昌伸出了右手道:「兄台可還能起身乎?」
「若不得起身,吾這就去為兄台尋醫者。」
劇昌借著曹參的力量爬起身來,對曹參和戴禮露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吾無礙。」
「只是覺得胡亥那廝端的可惡!」
戴禮好似找到了知音一般,用力點頭:「胡亥那廝,當殺之!」
曹參看著劇昌面前狼藉的案幾,目光流轉,卻也附和頷首:「吾恨不能啖胡亥之肉而後快!」
三人心思各異,但卻在胡亥這個話題上找到了共同點。
而隨著周苛、周昌以及更多考生的靠近,越發嘈雜、高亢的唾罵聲響徹長安書店:
「胡亥,不當人子!」
這一刻,身份不再是他們之間的厚壁障,對胡亥的同仇敵愾讓他們成了短暫的袍澤!
直至走出故齊王城城門,現實才將他們導向各自的前方。
劇昌與曹參等人拱手拜別後,沉默的走向劇昂等族人。
劇昂迫切的發問:「吾兒此試何如?」
劇昌沒有回答劇昂,也沒有理會族人們那殷切的期盼,而是沉默的登上了劇氏馬車。
劇昂見狀心臟猛地一沉,當即也轉身登上馬車,肅聲發問:「究竟……」
沒等劇昂問完,劇昌便轟然跪地,慚愧又緊張的拱手低呼:「兒,愧對阿翁!」
劇昂眼中不由得流露出濃濃失望,但劇昌已經很自責了,劇昂又還能說些什麼?
劇昂只是抓著劇昌的胳膊要將他拽起來,溫聲寬慰:「一試落敗無關緊要。」
「大秦已行多次分科舉士,依乃翁觀之,大秦未來定還會再行分科舉士。」
「吾兒好生學習,日後再考便是!」
劇昌卻不願起身,而是低聲道:「兒以為兒此試所答雖難謂大才,但至少也展現出了可為秩二百石官之能。」
劇昂大感詫異:「既然如此,吾兒為何這般作態?」
劇昌低垂頭顱,看著車板道:「兒觀明政科,名為明政,實為問心!」
「兒為了能被長安君看重,非只答曰秦可取周而代之,更指認公子桓、柴氏族長略對大秦心存怨懟,若大秦不穩,此二人恐會興兵作亂,兒更是將兒知道的此二人並柴氏一族違反《新區暫行律》之事盡數寫於卷中!」
雖然劇昌只點了一個被嬴成蟜趕去關中地的田桓和一個舊怨頗深的柴略,但此二人其一是田氏族人,其二是盤踞柴縣數百年的老牌百姓豪族。
在嬴成蟜磨刀霍霍的當下,劇昌此舉毫無疑問是對盟友的背刺,很可能導致劇氏一族成為眾矢之的!
劇昂聲調抬高:「吾兒果真是如此作答乎?」
劇昌腦袋垂的更低了:「兒為一己之私利,未曾與阿翁商議、不知族中傾向便如此施為,兒有罪於族!」
「兒,請家法!」
「你這豎子!」劇昂用力拍了下劇昌的肩膀,振奮低呼:「果真是吾麒麟兒也!」
劇昌:???
您這是罵我呢還是誇我呢?
劇昌懵逼不解的抬起頭,就見劇昂激動的從車廂底板下搬出一個箱子,打開箱蓋便露出了一套染血戰甲。
劇昌不解又驚恐的說:「阿翁,兒之罪不至於此吧!」
打我就打我,何必穿戰甲啊!
劇昂沒有理會劇昌,而是目光複雜的輕撫戰甲道:「昔長安君入齊為左相,乃翁以軍將身份隨長安君南下抗楚。」
「於此戰,乃翁戰莒都、破彭城、援棠咎,隨長安君浴血奮戰終滅楚國。」
「乃翁本以為那是乃翁難得的一場勝仗,卻未曾想那更會是吾劇氏的救命仗!」
「乃翁早就有心著此甲去尋長安君一敘袍澤情,請長安君看在老袍澤的情面上手下留情,卻因乃翁未曾在長安君攻齊的第一時間請降以至於無顏開口。」
「今吾兒以赤誠之心向長安君表明了我劇氏對秦之忠,乃翁便也有臉面去求個舊情了!」
有些話、有些指控,身為劇氏族長的劇昂是不能說的。
畢竟故齊地盛行仗義之風,若是劇昂不仗義,那麼劇氏一族的族人風評都會受害。
而今劇昌在分科舉士之試的考卷中向嬴成蟜遞交了投名狀,也給了劇昂能在不背負不義罵名的情況下進一步向嬴成蟜靠攏的台階!
誰能指責一名心性不穩的赤子少年說真話呢?
誰又能指責一名被嫡長子坑了的父親呢?
劇昌震驚的喃喃道:「兒背棄百姓之盟、出賣公子桓並柴族長。」
「此舉,竟然是功非罪?」
劇昂嗤聲道:「在長安君的兵鋒面前,何來的盟友一說?」
「族人們的名才最重要!」
「為乃翁著甲!」
在劇昌的幫助下,劇昂迅速穿戴好了舊日甲冑。
但當劇昂走出車門時,卻發現竟有十餘名參加過滅楚之戰的百姓領袖也穿上了舊日鎧甲!
劇昂心裡一個咯噔。
壞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