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兩清
秦伯文很理解他的父親,知道他為什麼要這麼做,當然也知道母親說的大局是什麼,因為這本來就是一碼事。
雖然理解,但是他不認同。
他看了看自己的母親,又看了看自己的父親,忽然覺得他們有些陌生。
最後,迎上父親的目光,坦然與他對視,說道:「任何人都不該替別人做出決定,我會去問山莊裡的每一個人,讓他們自己去選,我相信經歷了這麼多事,也相信以白玉山莊的門風,他們絕不會用青石的命來換自己的命。」
秦達皺起眉頭道:「然後呢?你就可以心安理得帶著他們去送死?我告訴你,不可能!我不允許!白玉山莊是秦家數代人好不容易才打下的基業,我決不允許它斷送在我手裡!」
秦伯文覺得難以置信,不明白為什麼突然之間,父親就與之前判若兩人,先前他也是這般果決的說,絕不會做出賣朋友,出賣恩人的事,這個轉變實在讓他很難接受。
哪怕在這個時候,他也沒忘了自己的孝道,心平氣和的說道:「爹,丟了道義,白玉山莊就算再強大,又有什麼意義?」
秦達依舊皺著眉頭:「你不用跟我說這些道理,難道白玉山莊沒了,就有意義了?」
秦伯文沉默片刻道:「爹,這些道理都是伱教我的,行走江湖,義字當先,是你忘了?還是你變了?」
秦達終於遮掩不住自己的情緒,怒道:「你這麼跟我說話也是我教你的?你回去吧,這件事不准再提!」
秦伯文再次沉默,過了許久道:「我自己去救人,爹放心,我會跟風雷說清楚,這是我個人行為,與白玉山莊無關。」
秦達霍然站起:「你怎麼說清楚?你說了人家就能信?只要你去救人,那就是以武犯禁,滅門的罪名!白玉山莊無論如何都脫不了干係,所有人都會死!」
一旁看戲看的津津有味的秦二公子,聽到這裡急了,跑到秦達身邊道:「爹,你說的對,他終究不是你們親生的,才不管咱們死活,只顧自己痛快,你一定得攔著他,不能讓他走出白玉山莊的大門!」
秦伯文愣了愣,厲聲道:「你說什麼?」
秦仲武抬起下巴道:「你真不知道?你不是爹娘親生的,你只不過是個養子!」
靠在床上的秦夫人直起身斥道:「閉嘴!」接著就是一陣劇烈咳嗽。
秦伯文握緊的拳頭輕輕發抖,看向秦夫人道:「娘,他說的是真的?」
秦夫人擠出一個笑臉道:「當然不是,他向來喜歡胡說八道,你又不是不知道。」
秦伯文看著她那張僵硬笑臉,心裡發涼,看向秦達道:「爹?」
秦達默不作聲。
秦夫人推了他一下,急道:「你倒是說話啊!」
秦達撇過臉道:「自然不是真的。」
秦伯文察言觀色,如五雷轟頂。
從小到大的畫面倏忽間在心頭閃過,父親母親對弟弟寵溺,偏袒,縱容,對自己卻嚴厲嚴格要求苛刻,不是沒人議論玩笑,說他像是撿來的,他都不以為然,因為他明白父親母親的苦心,弟弟身子弱,修行武道又沒天賦,白玉山莊的大旗自然要由他來扛。
又怎麼能想到,自己竟然真的不是親生的。
秦伯文心中茫然,一時不知身在何處,看見母親的嘴一張一合,似乎在說話,卻一句都沒聽進耳中。
不知道過去多久,他終於回過神來,心亂如麻,一句話沒說,轉身朝屋外走去。
剛走兩步,眼前一暗,秦達已經攔在他身前,問道:「你去哪裡?」
秦伯文慘然一笑:「我如果說是去救人,爹會怎麼做?會不會殺了我?」
在秦二公子心裡,自家大哥一向都是意氣風發神采飛揚的討厭模樣,頭一回見他這般失魂落魄,心裡暢快的很,沒心沒肺道:「殺了你又怎樣?以前需要靠你給白玉山莊充充門面,現在爹已經找到突破鴻蒙境的神丹妙藥,有了這樣的靈藥,我也就能修行武道,還要你這個養子幹什麼?」
秦夫人聲嘶力竭道:「閉嘴!滾出去!」
秦伯文看著面目不再可親的父親,忍不住語氣中帶上嘲諷:「什麼靈丹妙藥,拿青石換的?」
秦達抬手扇了他一個耳光,喝道:「你放肆!」
秦伯文心裡一片冰涼,吸了口氣道:「你放心,既然已經知道自己不過是個養子,我反而不會去做連累白玉山莊的事,你知道我的脾性,自然也知道我說的是真的。」
秦仲武見他挨打,更加暢快,火上澆油道:「這可是關係到我們生死的大事,豈能你說什麼我們就信什麼?你武功厲害,除了爹沒人能製得住你,所以你要想叫人放心,除非……」
秦夫人從床上爬起,一巴掌扇在秦仲武臉上:「閉嘴!滾!」
秦伯文盯著秦達道:「這也是父親的意思?」
秦達一言不發。
秦夫人嘶聲道:「秦達,你說話!」
秦達依舊不吭聲。
秦伯文心若死灰,忽然縱身而起,向秦仲武站立的方向撲去。
秦達瞳孔猛地收縮,厲聲喝道:「你敢!」
秦伯文沒有把秦仲武怎樣,而是抽出掛在床頭的長劍,劍光一閃,將自己一條左臂斬落在地。
他按住傷口,臉色蒼白道:「養育之情,教導之恩,從此兩清。」
屋裡一片死寂,所有人都愣住,誰都沒想到他會這麼做,而且做的這麼果決。
就連秦仲武都知道,人的手臂上有諸多竅穴,失去一臂,便再不可能於體內形成周天,等於武道從此斷絕。
秦伯文向外走去,這次沒人再攔。
秦夫人回過神來,哭喊道:「伯文,伯文。」卻終究已經叫不回來。
出了屋門,小雀看見他失去一臂,大驚失色道:「少爺,這是怎麼了?」
秦伯文進屋以後,他擔心自家少爺,顧不上身份,站在門外聽著裡面的動靜。
屋裡人說話他都已聽見,卻看不見,所以不知道自家少爺怎麼斷去一條手臂。
秦伯文聲音有些顫抖:「我走了,你不必跟著,留在山莊,他們不會為難你。」
小雀落淚道:「不,少爺去哪,我就去哪。」
秦伯文向他看了片刻,什麼也沒說,邁步走去。
相比心裡的難過,斷臂之痛已經不算什麼。
武道斷絕,他也沒覺得有什麼可惜。
他其實是個憊懶的人,對武道修行的興趣根本沒有別人以為的那麼大。
以前瘋了一樣修行武道,就是想讓他們高興,想讓他們以自己為榮。
現在他們不在乎了,那還修行做什麼?
秦伯文捂著傷處,愈行愈遠,背影蕭索。
……
景州城外,一個白袍書生從遠處走來,到城門下站定,抬頭看了眼巍峨城樓,又看了眼牆上那張姓名無誤面貌卻相差千里的通緝畫像,邁步進城。
想起師父老家在景州後,他便一路往景州而來,趕路急,也不急。
年紀越長,經歷的越多,就越覺得世間事,許多玄妙。
著急忙慌趕到景州,未必能尋到師弟,不緊不慢而來,也未必尋不到,用師父的話說,有緣千里來相會。
他這一路,走了何止千里?
景州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要在這裡找一個不知姓名不知容貌什麼都不知道的人,甚至都不知道他是不是在這裡,難度遠勝大海撈針。
沒關係,慢慢來。
至少知道,他應該帶著那把醜陋磕磣的七星寶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