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頭髮上點綴著細碎的雨珠,她淺笑著,歪著腦袋,手裡的碗筷再次朝著自己舉了舉。
謝昭雖然沒胃口,但是也沒忍心拒絕。
他伸手接過來。
吃了一口。
熱騰騰的,帶著烤焦的脆皮,和糖化的焦糖香。
這個年代,甜可真是奢侈品。
「我聽大哥說了。」
林暮雨道:「縣城裡頭不管是製衣廠還是紡織廠,都把咱們拒之門外,可是,我覺得不還有別的路子嗎?」
「什麼?」
謝昭頓了一下。
「去慶市啊!」
林暮雨認真道,「慶市是地級市,我聽人說那裡有三個紡織廠,比咱們小縣城大多了,不管是花樣,還是質量,應該都不差,謝昭,咱們慶市試一試,怎麼樣?」
這一剎那,謝昭的眼睛猛地亮了起來!
慶市!
是了!
他怎麼把慶市給忘記了?
湖東縣隸屬慶市,是地級市,全市面貌豐富,有海拔三千多米的高山,也有黑白色,馬頭牆的徽派建築。
後世發展旅遊業,迅速拉動經濟增長,一躍聞名全國。
而八十年代的慶市,沒什麼抗打的經濟發展支柱,謝昭上輩子也去過慶市,只是呆了兩個月就去了江城。
沒有別的原因。
經濟發展差強人意。
加上如今私營經濟冒頭,更是給慶市里那些國營工廠重重一擊。
也不怪謝昭沒想起來。
而如今,林暮雨一提,謝昭的腦海里,一個念頭猛地竄了出來。
他想起來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慶市!
紡織廠!
在83年下半年,出過一個大新聞!
慶市三家紡織廠,算得上是慶市比較拿得出手的輕工業了,早些年也曾風光無限,但是隨著私營經濟冒頭,它慢慢走向了下坡路。
先是一再縮減開支用度和規模。
後來,裁剪人員。
到了83年下半年時,曾經著名的紡織三廠宣布破產,員工下崗,欠了三個月的工資發不出來,工人們轟轟烈烈組隊去廠子裡鬧,沒想到發現了積壓了一倉庫的布料。
原來之前那些訂單都是假的。
不過是管理層為了政績面子,虛構出來的訂單。
而下面的人不知情,拿到訂單就開始生產布料,看似紅紅火火訂單無數,實際上內里早就虛空。
這顆雷表面上看著是在下半年入秋時候爆的。
可實際上,去年中旬,訂單就後繼無力了。
換句話說。
此時此刻,慶市紡織三廠的倉庫里,積壓著一大批布料。
而他們肯定急於脫手,這對謝昭來說意味著什麼?
機遇。
他甚至能夠以極低價購買這一批布料,甚至達成長期合作。
謝昭激動得猛地站了起來。
他這會兒還吃什麼糍粑?
「謝昭?」
林暮雨嚇了一跳,她趕緊跟著起身,「怎麼了?」
「哎呀!我的好媳婦兒!」
謝昭忍不住高興得抱著林暮雨,猛地親了一口,也不顧周圍有人。
「這次是真謝謝你了,事情解決了!咱們有布料了!」
他衝著林暮雨眨眨眼。
後者這會兒臉上雖然湧起了兩團紅暈,可聽見謝昭說解決了布料問題,她也忍不住高興起來。
謝昭也不耽擱。
他扭頭,喊了謝誠。
「哥,我下午就要去慶市一趟,可能要明後兩天才能回來,裝修的事兒讓三刀叔他們忙去,你帶著錢,去向陽鎮,找人把廠子收拾收拾,門頭也要寫好,還有一些工具,桌子椅子剪刀等等,我都寫了清單,等會兒給你。」
謝昭安排好任務,轉身就回屋子收拾衣裳去了。
林暮雨頓了一下。
她快步跟著謝昭進了房間。
「我和你一起去。」
林暮雨躊躇了一下,輕聲道。
謝昭一愣。
「那喜寶兒樂寶兒……」
「給媽帶兩個晚上沒關係的。」
林暮雨輕聲道:「她們現在奶瓶也可以喝。」
「我想去逛一逛書店,看一看外國書,也想買幾本別人翻譯的書本,看看我到底差在哪裡。」
她睫毛輕輕顫了一下。
眸光像是帶了水,溫柔又認真的看著謝昭。
「可以嗎?我保證很聽話,不給你添亂。」
哎!
謝昭的一顆心都能掏給她,還有什麼不可以?
自家媳婦兒這樣看著自己,他還能拒絕,那還是個男人?
謝昭麻溜給林暮雨找了一套衣裳,往箱子裡一塞,而後又拿了錢,整整齊齊放好,最後一把將鎖鎖上。
去兩天,沒什麼東西。
沒多大會兒兩人就從屋子裡出來了。
田秀芬剛剛下了面,端出來,知道謝昭又要出門,又生氣又心疼。
「咋回事又要出門?再急也把面吃了!」
她放下碗,又對林暮雨道:「你跟著去夫妻倆有個照應,我也放心些,這二小子忙起來飯都能忘了吃,一點都不讓人省心。」
「喜寶兒樂寶兒你放心,媽保准給你照顧得白白胖胖!我大孫女乖著哩!」
林暮雨點頭應了。
兩人一人一碗麵,坐下來吃完。
謝昭又和謝誠叮囑了一些細節,這才騎著自行車,林暮雨拎著行李箱上了后座,晃悠悠出門了。
…………
陰雨綿綿。
路上很是泥濘。
兩人套了雨衣,皮箱防水,謝昭倒也不擔心淋濕。
林暮雨坐在謝昭的身後,一隻手拎著皮箱,另一隻手緊緊環住他。
雨衣是最老實軍綠色的橡膠材質,罩在身上,將兩人緊緊遮擋住,隔絕了外面的風雨。
她的手很溫熱。
隔著衣服,緊緊攥著。
「媳婦兒?害怕嗎?」
謝昭道,「害怕就抓緊些,我騎得慢點。」
林暮雨搖了搖頭。
而後反應過來,似乎謝昭看不見自己的動作。
她想了想,側過頭去,將腦袋輕輕靠在謝昭的身上。
「我不怕。」
她的聲音嗡嗡的。
可手下卻用了力。
雨衣看不見外面的路,觸目所及,只能夠看見黑色的車輪在泥濘的路面上帶起一片泥點,發出嘰喳的聲音。
她的腳踩在踏板上。
是謝昭給自己買的新皮鞋。
黑色的亮面,給自己的時候已經打了鞋油,亮亮的,好看極了。
她的心尖忽然柔軟成了一片。
「謝昭?」
她輕聲喊道。
「嗯?」
「下輩子還娶我好不好?」
謝昭的聲音,透著雨衣,堅定而認真的響起。
「下輩子,下下輩子,不管幾輩子,我都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