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深夜與黎明

  第55章 深夜與黎明

  西園寺雪繪一直沒有給出後續的回覆。

  直到渡邊晴代表示自己已經妥善處理黑道和安平茂,將會馬上回到她身邊後,才輕輕「嗯」了一聲。

  掛斷電話的少女重新回到桌前,目光游離在桌案擺放的文件上。

  她幾度想要集中精力,完成對於眼前文件的批覆,可每次這麼做時,名冢彥在理事長辦公室做出的舉動, 就會不自覺地浮現在她的眼前。

  如果說,先前的西園寺雪繪對於名冢彥撞破秘密有些惱怒,也期望他能搞砸事情,以便給他點顏色看看……那麼現在的少女,就是對名冢彥起了興趣。

  當然,沒有用假髮偽裝自己時, 是對名冢彥這個人, 他的性格更加感興趣。

  而當女孩佩戴上假髮, 重新扮演起理事長這個角色,身為現任家主獨女的她,所能關注的點,就只有名冢彥能夠為西園寺家,還有主民派帶來的利益。

  她必須這麼做。

  等到渡邊晴代終於回到宅邸,來到西園寺雪繪的書房前輕輕敲門時,窗外已經有鳥鳴傳出。

  「已經凌晨四點多了……」西園寺雪繪瞥了眼一旁的時鐘,深吸口氣,「進來吧,晴代。」

  「抱歉,小姐,我回來晚了些。」女教師走進書房,看見自家小姐略顯疲憊的神情, 首先道歉。

  「是我自己選擇等的,和晴代你有什麼關係。」西園寺雪繪擺了擺手,似乎有些嗔怪的意思,「說說吧,晴代你把名冢彥送回家以後,有什麼其它事情發生嗎?」

  「冰室侑有些激動, 泉悠月一直沒怎麼說話。」渡邊晴代搖了搖頭,「名冢彥只是和她們簡單說過幾句話,就回床上睡覺去了。」

  「回床上睡覺?」少女有些好笑,「現在這個情況,名冢彥還能睡得著?」

  「是……不如說,名冢彥現在最渴望的事情,就是好好睡一覺。」渡邊晴代點頭,「小姐,名冢彥受的傷雖然不重,但從出血量和他夜晚解決十二個黑道這兩件事情來看,嗜睡是很正常的情況。」

  「看來……晴代你已經很認同名冢彥了?」西園寺雪繪漫不經心地拈起眼前的高腳杯,抿了口裡面的金黃色的液體。

  「我……」渡邊晴代明顯猶豫起來。

  「只是因為短暫一周的接觸,就開始認可一個關西前來的,甚至算不上知根知底的交換生?」西園寺雪繪繼續保持著先前的語調詢問著。

  「小姐,我不是那樣的人。」渡邊晴代抬頭,望向少女。

  「嗯,我知道, 如果我連晴代你都不能信任, 那就可以算是沒人能信任了。」女孩輕笑一聲, 將杯中液體一飲而盡。

  「小姐, 我的意思是……如果您能早些遇到名冢彥這樣個性的人,如果他能早些為您所用的話……」渡邊晴代終於鼓起勇氣,將自己心中盤桓許久的話說出。

  「怎麼,晴代你認為,有了他之後,我就不用像現在這樣,一個人強撐著架子,面對主民派里這些形形色色的傢伙?」

  「是,我確實這麼認為。」渡邊晴代用力點頭,「名冢彥他或許有時很討厭,但在這些關鍵的事情上,我覺得他……至少值得一些信任。」

  「晴代……」西園寺雪繪嘆了口氣。

  「小姐,您沒有察覺到嗎?」渡邊晴代忽然有些魯莽地打斷了自家小姐。

  「什麼?」少女看著突然打斷自己的親近下屬,有些詫異。

  眼前的這個人,從母親過世後就一直跟著她,看著她長大。

  可也就是這樣,西園寺雪繪才深深明白,她在面對自己時有多忠心,多耐心,多溫柔。

  她甚至從不會主動打斷自己,而只會想辦法,用其它的方式來勸說。

  而此刻,眼前的下屬忽然主動出言打斷了自己。

  如果說先前還有寥寥幾次,是因為自己真正的發色是銀白這件事情被撞破,而讓她有些失去分寸之外。

  那現在呢?

  來自中部的威脅已經去除,主民派也因此獲得了一次可以向社會公眾展示自身能力的機會,向制統派發動攻擊的機會。

  那晴代她……為什麼會打斷自己?

  「小姐,您難道沒有察覺到嗎?您的行為,您的處事,在選擇帶上假髮時,和不戴上假髮的時候,已經越來越接近了……」渡邊晴代開口時,聲音有輕微的顫抖。

  不是害怕,而是激動。

  「我還以為晴代你想說什麼呢……原來是這件事情。」少女故作輕鬆地嘆了口氣,「這難道不是說明,我正在從內到外地,一點點變堅強嗎?」

  「不是的,小姐!」渡邊晴代終於變得有些無法控制自己的音量,「哪怕是一個月之前,您拿下假髮的時候,也不會是現在這樣!」

  渡邊晴代望著自己跟隨了十年以上的少女,情緒難以抑制。

  以前的少女,只要取下黑色假髮,就只會是那幅讓人一看見,就仿佛會淨化心靈的模樣。

  純淨,純粹,會笑意盈盈,也會生氣打鬧。

  那是她曾經的模樣。

  而現在,取下黑色假髮的她,已經和不取下時一模一樣。

  仿佛戴在面前的面具,因為戴得過久,已經將臉龐壓抑成與面具相同的樣子。

  哪怕揭下面具,也會是相同的模樣。

  「晴代,你我都知道,如果這樣下去,那我取不取下假髮,都會漸漸變得一樣。」少女放下杯子,走到女教師面前,柔聲細語,「父親的身體一天不能好轉,我就一天需要是這個樣子。」

  她伸出手,捧住渡邊晴代的下頜,緩緩地,輕柔地抬起,「不如說,我還在想著,是不是某一天不再需要假髮,只需要要把頭髮染成黑色就好。」

  「小姐!」渡邊晴代再也不顧自己和西園寺雪繪的身份差別,握緊了女孩的右手。

  少女瞥了一眼渡邊晴代緊緊握住自己的手。

  因為用力過度而導致的痛苦正絲絲湧來,但西園寺雪繪卻不想去提醒渡邊晴代。

  這是她身邊少有的,因為這些在別人看來小小的事情,而會為她擔心的人……

  她怎麼忍心打斷呢?

  「小姐,您自己說過,銀髮是主母留給您最後的禮物!您怎麼會有這樣的想法,想要拋棄這樣的禮物?!」渡邊晴代的語氣幾乎變成質問。

  「那麼晴代……我還有什麼辦法呢?」西園寺雪繪看著她,流露出與曾經相同的笑容。

  只是現在的笑容當中,有太多不得已。

  「如果我表現成那樣,從內到外……總有一天,我會在他們面前崩潰,然後被他們一舉擊潰。等到那一天,西園寺家和主民派,都會轟然倒下。」

  「小姐,您可以找人幫忙。」

  「找誰呢?」少女輕聲問道。

  「找……」渡邊晴代下意識地想要讓「名冢彥」這個名字脫口而出。

  可她的理智告訴她,這絕不是個合適的選擇。

  讓一個關西來的少年入局?

  他是能奇蹟般地解決十二個黑道……可自家小姐面對的可不是黑道。

  不只是黑道。

  「名冢彥嗎?」西園寺雪繪輕柔的聲音再次傳出。

  「我……」

  「他到底怎麼樣的一個人,可以讓晴代你在這麼短的時間裡……對他這麼推崇?」西園寺雪繪略微仰起頭,望著渡邊晴代的眼眸,片刻不離。

  「我……我不知道。」渡邊晴代深吸口氣,「只是感覺,感覺他可以幫到小姐。」

  「那我們就要期待一下,他明天會有什麼樣的表現了……不是嗎?」少女鬆開手,轉過身去,望著窗外的景象,銀白長發飄蕩。

  「是,小姐。」女教師定定地看著眼前嬌小的,似乎無所依靠的身影,許久之後才做出回應。

  ……

  側躺在床上,冰室侑看著窗外的艷陽,只覺得困意上涌,眼皮拼命打架。

  可當她閉上眼睛,名冢彥回到家時的樣子又會浮現在少女的眼前,逼得她重新睜開眼睛,目視逐漸刺眼起來的朝陽。

  從回到自己的房間開始,女孩已經重複了這個動作整整四個小時。

  眼下接近八點,而她沒有過任何休息。

  只是雙眼通紅地看著窗外的漆黑夜色慢慢亮起,慢慢有霧蒙蒙的感覺。

  而朝陽又在不知多久後陡然出現,驅散一切蒙住光線的陰影,讓冰室侑的房間漸漸充滿光輝。

  明明少女以為自己已經做好了準備,已經做好了面對名冢彥滿身狼藉回歸,而她還能坐在桌前,假裝不在意地向他打個招呼。

  又或者慢慢起身,迎著他走進家中,將他帶到房間裡,讓他躺下休息。

  可她沒有想到,只是等待,就讓她的淡定,她的耐心緩緩消散。

  只是看到名冢彥幾乎軟倒在渡邊晴代身上的樣子,額頭上血跡淌下的模樣,她就無法抑制自己的情緒。

  「明明不是你的事情,明明可以一走了之,明明可以完全不管,為什麼你就是要往前踏出那一步,就是要管這些事情!?」

  女孩想要站在名冢彥的面前,看著他的眼睛,用自己最大的聲音,最不願意壓制的情緒喊出來。

  可她做不到。

  她知道泉悠月被無辜地波及,她知道名冢彥實際上已經沒有退路。

  所以她只能在泉悠月面前表現出一幅雲淡風輕的樣子,在名冢彥面前表現出一副不願意埋怨他,會全力配合他的樣子。

  她不想在那一刻,還拖拽名冢彥的後退。

  六年前發生過的事情,她絕對不想再重演。

  大不了在必要的時候,悄無聲息地離開他,不讓因為自己而被牽動心神,牽扯注意力。

  可那只是在名冢彥離開之前,前往黑道老巢之前。

  等他回到家的那一刻,所有在沉默中醞釀的情緒,所有在等待中醞釀的情緒,都在那一刻爆發。

  她看著名冢彥半夢半醒的樣子,努力還想露出笑容的樣子,不止一次想要出聲斥責他。

  少女從來都知道,名冢彥不是個能置身事外的人。

  看到麻煩後的他,永遠只會往前踏一步。

  而不是縮在後面,等待時機,等待更好的機會。

  那不是可以勸阻的魯莽,而是已經堅定信念的決斷。

  他真正想要做的事情,重要的事情,還從沒有人能夠成功阻攔。

  於是,冰室侑只能在明知道名冢彥要去冒險的情況下,枯坐在自己的桌前,無力地捧著《三國志》,裝作自己還很鎮定,還很冷靜,並不在意。

  房間外傳來門被打開的聲音。

  不是大門,只是房門。

  已經保持同一個姿勢好幾個小時的少女想要坐起,才發現自己的半邊身體已經發麻。

  她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先讓自己躺平,讓血液順暢地回流進右半邊身體,讓自己重新變得能夠自由行動。

  躺在床上,女孩望著天花板,幾乎想要笑出聲來。

  嘲笑自己連翻身和起身都那麼困難,還想攔住名冢彥,還想要幫助名冢彥。

  ……

  名冢彥醒來的時候,除去額頭稍微有些刺痛,左腕有稍明顯的痛感以外,並沒感覺身體有什麼不妥。

  只是身上黏糊糊的,不是很舒服而已。

  不過他抬起左手的時候,分明覺得左手的位置相比平常高了些。

  一眼看去,下面擺放著泉悠月的毛巾——用來擦臉的那塊。

  很明顯,少女只來了幾天,可沒有第二塊毛巾可用。

  泉小姐……怎麼會把她的毛巾,墊在我左手下面?

  擔心我左手的傷勢嗎?

  帶著疑問,名冢彥坐起身,再一次看到了睡在地上的泉悠月。

  就像前一天的早上那樣。

  女孩的面龐側對著他,眉頭略微蹙起,仿佛在睡夢中遇見了什麼無法解決的難題。

  名冢彥無聲地笑了笑。

  仔細想想,黑道沒了,聲優學校有了著落……泉小姐還能有什麼難題?

  他一邊翻身下床,一邊小心越過女孩,走出房間。

  唯獨因為左手還有傷勢的緣故,關門的時候沒有控制得太好,碰出了些聲音。

  「說起來,泉小姐逃來關東之前,和我是同一級……不知道那位西園寺大小姐會不會同意讓她轉進私立理心?」他一邊踱步向洗手間,一邊喃喃自語,「畢竟如果連高校都沒畢業,要去聲優學校總覺得差了些什麼……」

  當然,這只是名冢彥,和部分受到東國影響的關西人的想法。

  對於關東的很多人來說,因為私立理心、私立明武和私立花川在很大程度上實際壟斷了教育資源,他們並沒有那麼在意高校畢業這件事情。

  反正中學校畢業也能一樣出去工作,一樣去做會社社員,又不是什麼高精尖工種,哪裡會不行呢?

  所以,名冢彥的擔心未免有些多餘。

  只不過他自己沒有察覺而已。

  「說起來,今天還有好多事情。」名冢彥說到這裡,自己都有些無奈起來,「得去學校找西園寺大小姐,得去便利店和店長交代一下這兩天不能值班的事情……」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左手。

  雖然傷勢不重,但好歹是被子彈左手貼近腕部左側的那塊地方,恢復起來不會慢,但做事很明顯會非常不方便。

  要不是他已經和渡邊晴代強調過福田晉一那裡還有一百萬円的繳獲,恐怕會因為少上好幾天的夜班,少拿工資而心痛得無法呼吸——雖然眼看私立理心就要開學,他很快就會沒時間去上夜班。

  不過眼下,他最想做的事情,還是好好沖個澡。

  稍微避開一下左手,實在不行用毛巾包一下,應該問題不大吧?

  打定主意,名冢彥返回房間找到衣服,又拿出自己的毛巾,稍加小心的包住左手,就這樣進了浴室。

  渾然不知到他進浴室幾秒鐘之後,冰室侑就盡力克服了動作不順,推開房間大門走到了客廳。

  而名冢彥脫在洗手池旁邊的長袖,讓「裡面究竟是誰在洗澡」這件事情一望即知。

  少女走到洗手池邊,捏起名冢彥的長袖,看了片刻。

  看到名冢彥進入浴室洗澡,女孩的想法夾雜。

  既有「原來他的情況真的還好,還能自己跑去洗澡」這樣的欣喜,也有「明明左手和額頭都受了傷,還敢去洗澡,不怕傷口惡化」這樣的無聲質問。

  到最後,冰室侑也只是選擇來到客廳里的桌子邊坐下,調整椅子的方向,用正對著浴室方向的姿勢坐下。

  只是因為名冢彥左手受傷的緣故,他洗澡的時間明顯偏長。

  大約過去十幾分鐘,浴室內的水聲才終於停下來,讓悉悉索索的擦身體和穿衣服聲接續上來。

  不多時,浴室的大門打開,名冢彥被一股熱氣裹挾著,走出浴室大門。

  赤裸著上身。

  還有些漫不經心的他輕哼著莫名的旋律,在不經意間將目光投向浴室外的桌子方向。

  然後就看到冰室侑目不轉睛地看著他。

  然後他就逃回了浴室,砰得一聲關上了大門。

  「冰室同學,我出來的時候,你怎麼不提醒一聲!」隔著大門,名冢彥喊道。

  冰室同學身為女生目不轉睛,反而是自己這個男生還要逃進浴室……

  這個世界還能不能好了!

  「我以為名冢同學會穿好衣服出來。」冰室侑淡然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少女看著浴室的方向,回味著名冢彥稍顯慌亂的表現,還有些沉鬱的情緒以迅猛的速度恢復過來。

  以及強忍著不讓自己笑出聲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