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除清覆雪,融化堅冰
關東關西,相隔千里。
隔天,名冢彥坐在離開關東的車輛上,身後的座位上是靜靜躺著的冰室侑。
他靠著椅背,腦海中一遍遍閃過昨天發生的事。
在西園寺雪繪下達最後通牒之前,他周圍的一切其實都停滯了下來。
許久未見的面板再次出現,給了他兩個選擇。
「除清覆雪」
或是「融化堅冰」
兩條路,只能選擇其中之一,不能夠全部選擇。
而那一刻,名冢彥看向過泉悠月和清水千夏。
和她們相關的選項,沒有出現。
沒有任何的猶豫,名冢彥選擇了「融化堅冰」,然後撲向了冰室侑。
至於西園寺雪繪,則在下達最後通牒後,就和渡邊晴代一同離開,沒有半點逗留。
而名冢彥也只是默然片刻,然後向清水千夏道歉,選擇和泉悠月一同回到交流生宿舍。
兩位女孩的反應各不相同。
清水千夏對於事情的發展完全沒有預料,也完全沒有反應過來,甚至在名冢彥轉頭離開後,才反應過來,想追上名冢彥。
可惜,清水香織在那之後已經找了過來,少女也就此失去了跟上名冢彥的機會。
當天晚上,她少有地在自家母親的陪伴下失眠了。
而第二天早上,清水香織也要回北海道,所以清水千夏,甚至沒能夠趕到交流生宿舍前,送名冢彥離開。
泉小姐的反應則簡單很多。
陪著名冢彥回到交流生宿舍之後,她無聲地幫名冢彥完成了所有的整理工作,又早早上床休息,仿佛理心祭的最後一天裡,沒有任何大事發生。
只是在第二天,名冢彥坐上離開關東的車輛時,少女忽然伸出手,抓住了名冢彥的手腕。
當時的名冢彥有些愕然,但看到泉小姐,還是勉強露出微笑,直言原本的三年契約,或許要就此終止了。
而泉小姐只是用力搖頭,說了一句很簡答的話。
「我會來找你的,名冢彥。」
然後,就默默地望著名冢彥坐上車輛,隨之遠離。
目光一直跟隨,直到再也看不到。
「名冢先生,請稍加注意,我們現在剛離開天照府的控制區域,正在進入亂秩席的控制區域。」坐在副駕駛的神宮人員轉過頭來,看向坐在第二排的名冢彥。
「好。」名冢彥點頭答應,目光透過貼過擋光紙的淺褐色玻璃,看向外面。
他已經離開關東,進入亂秩席的邊緣地區,山梨縣。
而接下來,這輛車的前進路線還會穿越五個縣域。
前兩個縣,分別是亂秩席的首府靜岡,還有和神民道地域相接,因而被神民道嚴重滲透的愛知縣。
再往後,就是一路向西,穿過神民道治下的三重縣,滋賀縣,直到京都府。
看著外面的景色,名冢彥卻全然沒有想到,有人比他更早來到這片地方,甚至比他更早到達靜岡。
……
靜岡,亂秩七席之一,首領天樞駐地。
一輛通體純黑的汽車停在駐地之外,不多時,就有人迎上來。
汽車的副駕駛車門打開,走下來一位名冢彥或許不認識,但冰室侑應該有些印象的年輕人——當時在西園寺晃弘身邊,聽從他命令的年輕人。
這年輕人神情恭敬地走到后座的車門邊,拉開車門。
裡面的男人跨出車門,站直身體。
然後又俯下身,用禮貌而又冷漠的口吻向車內開口,「雪繪,目的地到了,趕快出來吧。天樞首席可不會一直等我們。」
說完,他轉身看了眼為他拉開車門的年輕人。
「是,千明大人。」年輕人當即應聲,上前將被封住口,被銬住雙手的西園寺雪繪拉了出來。
不遠處,迎來的人群里傳來一陣大笑,「千明大人,沒想到您真的如約到來。」
「天樞首席說笑了,我當然會如約到來,畢竟是陪同我的侄女雪繪來此訪問,怎麼能夠不準時呢?」西園寺千明也笑了起來,順帶著提高了自己的音量。
「是我的疏忽。」天樞又是哈哈一笑,吩咐起身後的屬下,「來人,將西園寺大小姐好好迎進去,帶到條件最好的房間裡,讓旅途勞頓的她好好休息!」
他身後自然有人領命,帶著年輕人和西園寺雪繪,來到駐地的一處偏僻地方。
全程,西園寺雪繪都沒有說話,只是靜靜跟隨,甚至連反抗的動作都沒有做出。
等到地方,天樞下屬打開房門,將兩人放進房間,隨即鎖上大門,在門外靜靜站立。
沒錯,按照西園寺千明的安排,就算年輕人已經背叛西園寺晃弘,那也必須要有可信的天樞派人手負責外部看守。
否則,一個叛徒,一個原定的西園寺家繼任者,一旦出現意外,他那留在關東的兄長西園寺晃明可是會有不小的麻煩。
等到房間,年輕人慢悠悠地甩甩手臂,嘆了口氣,「唉,這一路過來顛簸,可真是給我折騰壞了。」
西園寺雪繪看著年輕人抱怨的模樣,只是冷笑一聲。
「哎呀,西園寺大小姐,你怎麼能笑話我呢?我不過就是聽人命令行事而已,就算現在,也不過是千明大人命令我來和你一起待著。」年輕人神情委屈地攤了攤手,「你對我好一點,我還能把你的手銬打開,把你嘴上的封條拿開。」
他揚起手,上面是一把亮閃閃的鑰匙,「你看。」
西園寺雪繪乾脆沒去看他,自顧自地走到一旁的沙發邊,坐下來。
老實說,這裡的條件確實不差。
有必要的生活設施,有食物儲藏,甚至還有些書籍、牌類,充當娛樂設施。
只是沒有網絡,沒有電視,沒有了解外界信息的渠道,也沒有和外界溝通的渠道。
「唉,我都說了,我是迫不得已,奉命行事而已,西園寺大小姐你怎麼就不相信呢?」年輕人唉聲嘆氣個不停,但還是走到西園寺雪繪身邊,伸手撕開她手上的封條。
西園寺雪繪冷冷望了他一眼。
「這樣不是挺好的?我們兩個只要在這裡待上一段時間,應該就能安然返回東京了。這段時間裡我們和平相處嘛!」年輕人又打量了她片刻,接著小心翼翼地用鑰匙打開了少女的手銬。
然後,就像兔子一樣向後連跳幾步逃開。
仿佛是怕西園寺雪繪揮手打他一般。
不過,年輕人明顯多慮了。
少女只是用冷冷的眸光剜了他一眼,然後就移開了目光。
畢竟,直到現在,她還有些沒有反應過來。
昨天在離開私立理心的校園之後,她和渡邊晴代,還有幾位安保人員直奔療養院。
進入療養院之後,少女就被療養院裡突然出現的安保忍受攔住,聲稱只有西園寺雪繪自己能夠進入,但渡邊晴代和其它安保人員需要留在這裡,並且交出武器。
那一刻,西園寺雪繪已經隱隱感覺到不好。
因為在她進入療養院的那一刻,身後就隱隱有人圍了過來。
眼下她就算拒絕進入,轉身離開,怕是也會被攔住。
所以,在短暫的停滯後,她答應了安保人員,獨身進入療養院的高層,將女教師和其它安保人員留在了一層。
等到進入自家父親的房間,她才知道自己被騙得很徹底。
房間裡只有三個人。
西園寺晃明,西園寺千明,以及那位父親身邊偶爾會見到的年輕人。
唯獨自家父親的床上,不見人影。
西園寺晃明用笑容迎接了自家侄女的到來,隨即說明,西園寺晃弘因為身體緣故,已經重新轉入醫院,如今他們在這裡,是為了討論西園寺晃弘如果突然離世後,應該怎麼處理西園寺家中事務的問題。
那一刻,女孩明白,無論父親是否身體狀況惡化,他都必然已經落入眼前兩人的手中。
至於兩人身邊的那個年輕人,當然是眼見父親漸漸無力,選擇了叛變,轉而效力西園寺晃明和西園寺千明。
接下來,事情的發展也就沒了多少波折。
西園寺晃明下令,讓自家胞弟帶著西園寺雪繪西行,訪問他們在那裡的」新盟友」天樞首席。
至於說兩邊為什麼能夠搭上線……
原因也很好猜。
就像政治派別與政治傾向相似,神民道接觸最多的兩派亂秩席勢力,是偏向左轉的開陽和搖光兩派。
原本的玉衡,也就是泉悠月的義父,在主民派和神民道之間搖擺不定,一直沒有做出明確決定。
而天樞和天璇作為右轉最嚴重的勢力,自然也就和制統派搭上了線。
主民派能夠穩定結盟的勢力,也只剩下天權一派。
剩下的天璣,則是在主民派和制統派之間搖擺不定。
三個月前,天樞派系突然發動,打爛了原本的玉衡勢力,替換成了親近己方的人選,也同時逼迫天璣向己方低頭。
於是突然間,除去與神民道聯繫密切的開陽與搖光兩派,主民派剩下的穩定盟友,居然只有天權派系。
至於說,再久一些之前,西園寺晃弘的身體突然染疾,是否和西園寺晃明有關……
在有了被強行「訪問」天樞駐地的經歷之後,西園寺雪繪不覺得還有什麼疑問。
而眼下,西園寺晃明突然和天樞搭上了線……那毫無疑問,只可能是制統派的手筆。
換句話說,她那位叔父,早就是西園寺家最大的內鬼和叛徒。
為了家族內部的權力,選擇了勾連多年以來的死對頭。
「西園寺大小姐,趕了這麼長時間的路,想吃點什麼嗎?」年輕人懶洋洋的聲音從一旁傳來。
少女轉頭看去,看見年輕人從柜子里摸出一包餅乾,自顧自地吃了起來。
女孩停滯片刻,然後突然邁步,來到年輕人身邊,搶去了他的餅乾。
她在對於名冢彥的爭奪上失去信心或者失敗,卻並不代表著她在對於應對西園寺家內部傾軋失去了信心。
哪怕是為了奪回名冢彥,她也一定要堅持下去。
將乾澀的餅乾咬進嘴裡,少女努力咀嚼著,腦海中上過幾個人的身影。
不知道父親現在怎麼樣。
不知道晴代為了我的安全屈服於他們之後,又會在做些什麼。
不知道名冢彥現在如何。
……
對於西園寺雪繪在天樞駐地遭遇的事情,名冢彥當然一點都不了解。
他只是坐在車上,隨著車輛顛簸,一路穿過山梨,穿過靜岡,穿過愛知,進入神民道的地盤。
直到京都。
視線範圍內的建築漸漸變得熟悉起來。
名冢彥眼看著京都的建築,京都的人群在自己眼前掠過。
他嘆了口氣。
本以為會在關東停留至少一年,甚至有可能是五年,甚至更久。
卻沒想到,在這樣的變故之下,他居然只在關東停留了三個月,就已經回到了關西。
還是被人趕了出來。
想著想著,他苦澀地笑了笑。
「名冢先生,我們馬上就要到達冰室巫女的家,您看?」副駕駛座上的神宮人員回頭問道。
照理說,以名冢彥一介平民的身份,就算他是個天才,神宮的人叢書人員也沒有必要對他這樣恭敬。
但問題在於,神宮的消息很靈通,直到名冢彥和幾個重要的人物牽扯在一起。
西園寺雪繪,西園寺家的下一代接班人。
冰室侑,平安神宮宮司最為看好的巫女。
泉悠月,中部地區前任玉衡的義女。
無論是哪個人,如果足夠靠近神宮,都能使神宮獲得不小的利益。
所以,在面對名冢彥時,神宮人員相當謹慎地採取了恭敬的姿態。
「嗯,我知道了,我會和冰室同學一起回去。」名冢彥語氣平靜地答道。
他將要見到冰室侑的父母,那位不講道理的大學教授冰室毅,還有少女的母親,冰室美希。
冰室侑來到關東之後,病情的惡化多少也有受到他的影響。
所以,他必須要去面見少女的父母。
如果這一次他再逃避,那麼下一次,他不覺得自己能有勇氣,有資格再踏入冰室家的家門。
六年前,他已經退後了一次。
那次,是最後的機會。
車子緩緩行駛著,速度越來越慢,直到停下。
名冢彥不受控制地將目光投向窗外,看到眼前的房屋,或者說是店鋪。
冰室毅身為京都大學的教授,平日裡自然會在左京區的大學校區里忙碌。
而冰室美希,則沒有正式的職業,而是在丈夫的支持下,開了一家書店。
也就是眼前,名叫「冰室書屋」的店鋪。
六年前,或者更早以前,名冢彥就有許多時間是在這間書屋裡度過。
冰室毅看到他苦讀的樣子會面色不變,暗暗點頭。
冰室美希看到他的表現,則會拿來飲料或者點心。
如果不出意外,他本該繼續陪伴在冰室侑身邊。
可再後來,他選擇了離開。
車子終於完全停下,司機也關掉了發動機。
副駕駛座上的神宮人員走下車,為名冢彥打開車門,「名冢先生,請下車。」
名冢彥看了他一眼,又讓目光停留在冰室侑身上,「不了,我要抱著冰室同學下來。「
「名冢先生,我們有準備擔架,可以讓冰室巫女直接進入家中休息……」神宮人員試圖勸說。
「不用,謝謝。」名冢彥只是搖頭。
他彎下腰,來到后座上,將還在沉睡的冰室侑輕輕抱起。
然後在神宮人員的注視下,一步步地,穩穩地走出車門。
放在平常,如果有人試圖在冰室侑失去意識的時候這樣去觸碰她,那眼前的神宮人員一定會呼叫支援,誓要將這膽大包天的人當場逮住。
但眼下,他只是靜靜看著,沒有說話。
因為離開關東之前,冰室侑曾經醒來過,並且只對他說過一句話。
「一切交由名冢君處置,無論是我昏睡的時候,還是我貌似清醒的時候。」
就這樣,名冢彥抱著身上蓋著條薄毯的少女,在夏日的烈陽之下,靜靜不動。
因為他看到,眼前正站著兩位熟悉的人。
一男,一女,面容比起六年前衰老了些。
「名冢君……」看到他,又看到躺在他懷中的女兒,冰室美希首先出聲。
然後陡然收聲。
因為冰室毅已經在自家夫人面前抬起手臂,示意她不要出聲。
然後,這個身材高大,甚至比名冢彥還要高些的中年男人,就這樣一步步地走到名冢彥面前,看著他。
名冢彥沒有退縮,目光與他相撞。
冰室毅忽然揚起右臂,似乎要打下。
名冢彥看著他的動作,沒有動彈。
甚至連眼都沒有眨一下。
冰室毅的動作凝在半空。
他冷冷開口,「如果不是擔心打了你這一下,可能會讓侑摔下去,我一定一巴掌打得你站不起來。」
名冢彥只是低頭,「毅叔叔,我……回來了。」
冰室毅整個人都輕微地抖了一下。
「回來,你還知道回來?!」他忽然出聲,伸出手揪住名冢彥的衣領,「我的女兒去了關東,僅僅三個月,就因為病情惡化不得不回到關西!」
他怒不可遏,「你這個青梅竹馬,是怎麼當的?!我當時又是犯了什麼渾,還想著把侑交給你,讓你在接下來的事件里照顧她?!」
名冢彥還是沒有說話,只是低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