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

  第256章

  「艾格特老師,你說的不對,中國宋代的畫並非直白的寫實,這是一種畫家表達世界的方式,是一種……既寫實又寫意的筆墨,這裡面飽含了宋代文人對於這個世界的理解。」

  路易.艾格特對於蘇彤的最初印象,都是她仰著臉,認真甚至帶著點執拗地跟他辯駁的神情。

  他最初只是單純覺得頭痛,這個中國來的女孩很較真,和法國人的隨意甚至有些散漫有些不同。

  課堂上,他總是需要直面來自她的質疑,而且是不得不面對。

  他以為他早晚會煩了,可他卻逐漸的從這樣的爭論中覺察出了樂趣。

  她執著的態度,刁鑽的角度,靈動的眼神,狡黠的笑容,讓他覺得這樣的爭論倒是可以繼續下去。

  她,無疑,還是美麗的。

  觀察總是畫家創作的靈感,那時候的他雖然已經在畫壇嶄露頭角,卻感覺已經到了靈感枯竭期,最近創作的畫作,別說獲得認可了,就連他自己都有種江郎才盡的憂慮。

  而蘇彤讓他突然開啟了一扇新的大門。

  寫實又寫意麼?

  他的筆下開始畫人物畫。

  最初他從觀察她得來靈感,開始觀察自己的學生,觀察自己學校的同事,甚至觀察家人,觀察自己。

  他畫了各種各樣的人,依舊不滿意。

  直到,他畫了她。

  那個給他無窮靈感的女孩。

  他才終於驚覺,他竟是愛上她了!

  畫家總是有著致命的浪漫,哪怕這種浪漫極度不切實際,他明知道不可以,還是一頭栽了進去。

  她只是來自中國的交換生,她只能在法國待一年,這天他終於忍不住找她談話,希望她能夠留下來。

  蘇彤笑吟吟的看著他:「我是中國人,我的家在中國。

  我遲早都得回去。」

  路易急了:「我能教你的還有很多,你留在法國,以你的天賦一定會成名。」

  蘇彤笑了笑:「繪畫只是我的興趣愛好,回國以後我想要去文物局工作。

  在法國的這一年,我經常去博物館,我發現相比創作,我更喜歡那些文物。」

  這話讓路易.艾格特並不意外,這一年,這女孩總是跟他爭論一些藝術史的事情,她的目光從未放在他的作品上。

  這讓他曾經一度有些迷茫,不過如今他顧不得這麼多了,只想讓她留下。

  「留下,哪怕……為了我。」

  他的情意已經藏不住,蘇彤臉上卻出現了從未有過的神情,好像被拆穿了什麼似的。

  她滿臉通紅,又有些抱歉和羞愧。

  她不該對自己的老師有那樣的心思的,是室友的調侃才讓她意識到,她對他的在意別人都看在眼裡。

  她想要引起他的關注,所以才會反覆為難他。

  她也知道,在這間學校,一位導師被曝出師生戀是怎樣的醜聞,更何況他還是一名已經有一定地位的畫家,她會毀了他的。

  路易.艾格特以為自己的表白能讓女孩回心轉意,卻只等來了蘇彤提前回國的消息,她托人轉給他一封信,對她這一年的打擾表示歉意,她沒有回應他的愛,只留下了讓人傷感的告別。

  和信一起送來的,還有一張照片。

  那是他告白前不久,學校組織的化裝舞會上,她的照片。

  他記得,那時候,她拿著相機,讓他為她拍一張。

  她身穿金絲絨面料的旗袍,合體的裁剪顯得她的身材凹凸有致,一頭秀髮盤在腦後,宛如一位從民國走來的女子。

  他的眼睛裡是滿滿的驚艷,他舉起相機的那刻,她手裡拿著酒杯,臉上的笑容典雅中帶著點羞澀。

  他記錄下了這個瞬間。

  這張照片便是他拍下的她,也記錄下了她看見他時眼中的神采。

  只是……他們之間隔著千山萬水,隔著師生的身份,還隔著十七歲的距離。

  他不該愛的。

  她那麼好,那樣年輕,她逃回國是對的。

  蘇彤走後,路易.艾格特便開始瘋狂的創作,他的筆下不再有別人,只有她。

  因為無論他畫誰,畫的都是她的眼睛,靈動、含笑、充滿情意的眼睛。

  他辭去了師範學院導師的工作,在家裡窩了整整三年,逐漸過得窮困潦倒,頹廢不堪,終於有一天,他從家中走出,給自己買了一張去中國的機票,他受不了這樣的生活了,他要去找她!

  路易.艾格特來到中國,他沒有考慮太多,她如今是否已經結婚,是否還記得他,是否驚喜他的到來,這些都無所謂。

  他只想見她!

  這個想法已經快要將他逼瘋了,他來到北京,卻沒能找到她,人們告訴他,三年的時光,他雖然荒廢了,可蘇彤沒有。

  她在故宮待了三年,學了古畫和壁畫修復的手藝以後,去了甘肅敦煌。

  路易.艾格特沒想太多,也跟著來到了敦煌。

  他終於見到她了,她變了。

  在他印象中,過去的蘇彤雖然不像他認識的那些法國名媛一般喜歡奢侈消費,卻也是個隨時都打扮的很精緻的女孩。

  此時,她站在高高的木架上,身上穿著深藍色的牛仔服,衣服上還沾著不少泥灰,就連那張小臉上,也都沾了泥。

  她黑了,比過去瘦了,唯一沒變的是她的笑容和她眼中的神采。

  她如她當初所說的那般,投身於文物保護的工作當中,只有他,還在停步不前。

  他有些自慚形穢。

  不過重逢的喜悅沖淡了這些情緒,他只想跟她好好聊聊,這三年來他有多想她。

  她的法語已經不如三年前那般流暢,他卻自學了一些撇腳的漢語,奇怪的口音和表達逗樂了她,她開始一點點的教他普通話。

  該來的還是躲不掉,三年的歷練讓蘇彤褪去了當初的青澀,也讓她看清楚了心底的感情。

  這次他來,她沒再逃開,他們倆終於在一起了!

  那段日子,無論對於路易.艾格特,還是對蘇彤來說,都是無比幸福的一段時光。

  有蘇彤的陪伴,他的日子過的十分充實,愛情的滋潤讓他重新審視自己之前頹廢的三年。

  也許跟愛人在一起,也許受她的影響,他沉睡的藝術天賦重新甦醒過來,這一次,他創作出了一系列讓自己十分滿意的畫作。

  在一起的日子裡,路易.艾格特也陪著蘇彤遍訪西北各處古蹟,她修複壁畫的時候,他便也陪她在艱苦的環境中熬著。

  兩人雖然日子過得清貧,卻也很自在。

  只可惜,好景不長。

  蘇彤和路易.艾格特的事情逐漸傳開,流言蜚語分沓而至,原本兩人並不放在心上,就算他們的跨國戀情不被世人所理解,可他們畢竟身處遠離人群的西北,只可惜,這件事很快也被蘇彤的父母所知。

  蘇彤雖然性格跳脫,可她的家庭卻是思想保守的傳統家庭,她的父母原本送女兒去法國學繪畫,便想著讓她選擇與藝術相關的職業,之後結婚生子,過著普通人的生活。

  而她,卻偏偏選擇了遠離家的壁畫修復職業,又髒又累不說,找對象都不好找。

  正當他們每天憂心女兒的終身大事時,卻有謠言傳來,說女兒跟一位大她十多歲的老外在一起。

  這讓蘇彤的母親立刻氣得病了。

  原本蘇彤並不懼怕別人的目光,他們好不容易才在一起,感情已經可以抵禦任何波折,卻沒想到父母這關都過不去。

  壓力之下,路易.艾格特提出讓蘇彤跟他回法國,蘇彤卻放不下父母,也放不下她的敦煌。

  「法國也有敦煌,這世界上最精美的敦煌文物都藏在法國博物館中。」

  路易.艾格特著急了,很想說服愛人跟他一起走。

  不提這事還好,一提起這個,蘇彤便心痛難忍:「那原本都是屬於中國的,是被英國人和法國人搶走,才會保存在法國的博物館裡,如今年輕人都不喜歡做這個了,如果連我都去了法國,敦煌學什麼時候才能在中國發展起來?」

  「你怎麼能這麼說,不是搶,當初如果英國法國沒有運走敦煌文物,如今這些珍貴的文物早就不復存在了,你敢說戰爭中的中國,積弱多年,真的有能力保護它們嗎?

  彤,我們只有離開中國才能繼續在一起,你喜歡敦煌,在哪研究不是研究呢?」

  兩人因為這個大吵一架,不歡而散,路易.艾格特回了法國,同時帶回去了自己在中國創作的畫作。

  兩人冷戰期間,他在法國的畫展卻大獲成功,蘇彤的母親卻因為中風偏癱在家,左右為難之下,蘇彤終於做出了艱難的決定,她正式跟路易.艾格特提出了分手。

  路易.艾格特也在氣頭上,覺得自己的一片心,蘇彤始終都沒有真正了解,他在法國的事業蒸蒸日上,一怒之下也同意了分手。

  就這樣,兩人竟這麼斷了聯繫,二十年沒見面。

  故事講到這裡,幾人都沉默著。

  還是靳木桐打破寂靜:「你們分手了,可你這麼多年卻一直留著她的照片。」

  路易.艾格特此時眼圈泛紅,有些慚愧的說道:「那只不過是為了紀念,所以我將她的照片放在懷表里,過去的都已經過去了,瞧,老天都在懲罰我,讓這懷表也離開我。」

  埃莉薩聽到主人這麼說,也有些難過,趴在他的膝蓋上輕聲安慰:「我已經回來了……」

  艾格特先生的侄女聽到這裡也覺得感慨,她只知道伯父這麼多年一直單身,沒想到他竟然還有一段這麼刻骨銘心的跨國愛情。

  「你就真的放下了嗎?」

  她不死心的問道。

  路易.艾格特點點頭:「當然,既然都已經分開了,還有什麼好說的,我這麼大把年紀,自然是早就活明白了,也早就放下了。」

  祁修一直看著他,直到這時候才開口說道:「艾格特先生,如果我沒猜錯,你回到法國以後,從事的是敦煌保護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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