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軍豪心底的不安在逐漸擴大,難道這老頭真的發現了什麼麼?
不可能的!
前不久他才跟尚源聯繫過,尚源跟他再三保證過,絕對不會有任何問題,誰都抓不到他們的把柄。
可是……
如果真的沒抓到任何把柄,為什麼紀松柏偏偏揪著這個美人枕不放,而今天連伊導都被他說服了,不再錄製美人枕的講述環節?
他們究竟發現了什麼?
靳軍豪猶豫著沒開口。
這一猶豫的兩秒,讓他的氣勢再度弱了,他的目光有些虛晃,四處看著。
紀松柏沒有給他過多思考的餘地,提高音量,追問道:「你說,這瓷枕究竟誰給你修的!?」
觀眾都被這句問話給鎮住,紀教授由內而外散發出的氣勢讓他們都為之一振,再度竊竊私語。
「這持寶人怎麼不說話,難不成這古董真的有問題嗎?」
「啊啊啊可惜上一期沒來看,到底事情的來龍去脈怎麼回事啊……」
「那可是紀教授,他說有問題的古董,恐怕真的有大問題吧!」
「這一段不知道到時候播出時會不會看得到?」
「播出應該會剪掉吧!」
靳軍豪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現在在節目上,他連個商量的人都沒有。
他下意識的看向了靳木桐,卻看靳木桐並沒有開口的意思,靜靜地看著他,等待著他的回答。
靳軍豪咬了咬牙,他不能把寶都壓在尚源身上,紀松柏這樣追問,如果真的出了什麼問題,只怕是他擔待不起的。
他猶豫著開口:「這個瓷枕……的確修過。」
這話一出口,現場的嘉賓、工作人員都一片譁然。
他們看向靳軍豪,目光中帶著不可置信。
觀眾雖然對此不知情,畢竟上一期錄製是另一批觀眾,可是工作人員和嘉賓可都記得清清楚楚,這人上次可不是這麼說的。
任嘉瑜本來跟靳軍豪同仇敵愾,此時也傻了眼:「靳先生,你上期錄製可不是這麼說的,這古董修復過?那……這……」
任嘉瑜這會兒很慌,嘉賓本人都這麼講了,那她豈不是徹底沒戲了?
不行,如果只是因為修復過,為什麼不能繼續錄製?
她看向紀松柏,態度很明顯弱了很多:「紀教授,那八大山人的《孤鳥圖》不也是修復的麼,而且講述的時候甚至還拍攝了修復的過程,那都可以,怎麼這個美人枕不行呢?」
紀松柏雙手背於身後,微微仰頭看向靳軍豪,目光中一片冷意:「那就得問問這位靳先生,他找的那個人究竟是如何修復這個美人枕的。」
靳軍豪一聽這話,心中頓時咯噔一聲。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那可以確定,這個教授肯定是拿到證據了啊,他趕緊擺手:「我我不知情的!我哪裡懂什麼古董修復,當時瓷枕的確是殘缺的,只是該怎麼修,如何修,還不是人家修復師說了算。」
他說著說著,突然也察覺到自己的表現有些心虛過頭,趕緊調整自己的說辭,下意識的挺了挺背:「而且,就算修復過,這古董本身沒問題,的確是北宋的開門貨,這不是你們自己鑑定的麼?」
紀松柏雙目微闔,看著他欲蓋彌彰的表演,淡漠道:「尚源都已經被公安機關依法逮捕了,他家裡搜到了偽造這個瓷枕的證據,你還要抵賴麼?再審審的話,是不是能審到你們究竟是怎麼合作的?」
靳軍豪這下心裡是徹底涼了,他知道自己這回踢到了鐵板,別說拿這個美人枕賺錢,被揭發出來,會不會被連累還不知道呢。
他背後一身冷汗,眼看大家看他的眼神都有點不對了,他便咬牙,顯得很是氣憤道:「哎哎,我不參加了,不參加行了吧!」
說著,他就要走人。
伊濤見此,連忙上前攔住,還沒完全商議好解決方案,就這麼罷錄,讓他們也不弄啊。
任嘉瑜更是激動地小跑到靳軍豪面前:「喂!你這算怎麼回事嘛!」
她簡直快要氣哭了,好端端的,她明明上一期選到個很不錯的古董,這一期準備好好的演繹一番,沒想到竟然會發生這種事。
她之所以這麼拼,主要也是《民間的寶藏》播出以後,靳木桐和祁珩的人氣高漲,而她一直還是不溫不火的。
甚至有粉絲都在她微博下面留言,說她節目中表現的實在是太划水了。她這次為了曝光也是拼了,沒想到該有的曝光沒有,她甚至這一期都可能露不了臉。
她趕緊跟伊濤求情說道:「伊導,能不能別把我切掉,我的部分給我單獨錄製好不好?我自己去找個古董,安排人來錄製,保證不影響播出!」
伊導本來就被靳軍豪惹得有些煩躁,「你先等等。」
他來到紀松柏面前,低聲問道:「紀教授,那接下來該怎麼辦呢?這個靳軍豪就這麼給放走了?難道不需要報警?」
紀松柏搖搖頭:「案子還在審理當中,如果這個人真的有很大關係,公安機關會派人處理的。」
事實證明,紀教授猜測的非常正確。
他的話音剛落沒多久,警方便來到電視台門口,將靳軍豪帶走協助調查了。
節目組討論這一期該如何處理時,伊濤也不知道怎麼辦。
他的搭檔金牌製作人姚昆倒是比較淡定,拍了拍他的肩膀,讓他不用急:「這一集如果只有三名嘉賓,將之前的美人枕部分全部刪除,肯定時長不夠,而且也的確沒有必要完全刪除。」
伊濤搖了搖頭:「可是這美人枕有問題,我們節目的規矩,這種古董不能進行講述,再去講,會不會有點不合規矩?」
「這個美人枕也不是完全不能用。」姚昆搖了搖頭。
任嘉瑜聽此,仿佛看到了一絲希望:「導演,我可以的。」
姚昆看了她一眼,有些抱歉的笑了笑:「不好意思啊,可能這個講述環節您不是很合適。」
眼看任嘉瑜的情緒要起來了,姚昆安撫道:「我不是說您做不到,而是這個美人枕有問題,所以我們不能再進行故事講述了,而是讓紀教授講述美人枕的事情,究竟整件事情怎麼回事,為什麼選中了之後又被取消,這些都是觀眾極其好奇的事情。」
任嘉瑜:「......」
她只覺得滿腹委屈無處發泄,可是節目這樣的安排,她作為一個嘉賓,也不能多說什麼,只是默默的紅了眼圈。
伊濤聽了這個方案以後,目光一亮:「哎呀,對呀,這麼有戲劇性的一幕,別的節目想碰還碰不到呢!既然祁珩講述的點是文物修復,那接下來美人枕便是活生生的反面例子。而且這個故事由讓紀教授來講述最為合適。」
紀松柏還想推辭,看向靳木桐,想著要不要把這苦差事交給徒弟。
靳木桐一接收到師父的信號,趕緊開口:「師父,這活還是你來做比較好,你說比較有權威性。」
這話封住了紀松柏的口,只得無奈的點了點頭:「好吧,那我就試試吧。」
於是,紀松柏站在演播室舞台的中央,跟大家科普了關于美人枕修復的問題。
「文物修復分為保護性修復和恢復性修復。斷臂維納斯就是典型的保護性修復,保留原有的部分,不確定實際原先是什麼樣,就不再添加任何部分。而恢復性修復則是有照片、文字記載,確定文物之前是什麼樣,加以恢復。比如故宮太和殿「建極綏猷」的牌匾,就是根據一幅照片還原而成的。
可是這個美人枕,卻在追逐利益的誘惑下,對瓷枕進行了損害性修復。首先,這個瓷枕經我們研究,原本是一個娃娃枕……」
這話剛出,全場譁然。
「什麼,原來這個美人枕竟然是個娃娃枕?」
「我的天,還能這麼玩麼?修復的時候還能把娃娃枕變成美人枕,這不是騙人麼?」
「這操作也是騷氣的很。」
「我去!我還說怎麼回事不繼續錄製了,這種情況當然不能錄製!」
「真是無良古董販子!竟然敢這麼做,天知道還做下了什麼別的事情!」
所有人的情緒在震驚之後都是相當的氣氛。
紀松柏停頓了一會,讓眾人討論之後接著說道:「造假者將一個宋代珍貴的瓷枕真品經過現代倒模修復之後,甚至為了達到天衣無縫的效果,將它重新送回窯里燒制,之後再用輻射照射的方法進行了年代造假,最後還出具了一份熱釋光檢測自以為天衣無縫。
要知道,重新回窯燒制原本就對這件古董造成了不可磨滅的損傷,之後的輻射照射,甚至那個熱釋光檢測其實也是有損檢測。
可想而知,這些古董販子,為了達到利益最大化的目的,究竟對這件古董做了什麼!你們說,這樣人為造偽的古董,能出現《民間的寶藏》的講述環節麼?」
話說到這裡,現場觀眾情緒簡直達到了頂點。
「不應該!」
「該死的造假者!打碎重新燒造,媽呀聽得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莫名感覺到了殘忍。」
「不應該,我們拒絕作偽後的古董!」
「不應該!!!!」
紀松柏看著台下的觀眾,此時的心情也是跌宕起伏。
「其實有一件事,我一直沒有告訴導演,沒有告訴任何人。那個用令人不齒的手段改造古董尋求利益的人,就是我之前收的一個徒弟……」
所有人:!!!
什麼?造假的人竟然曾經是紀松柏的徒弟???
伊濤也愣住,看向姚昆。
姚昆也是一臉茫然,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最震驚的人莫過於靳木桐,她沒想到師父竟然會在節目現場說造假者是他之前的徒弟。
對了……
之前那一期錄製完以後,師父突然跟她提到過之前收過的徒弟。
「我一直以為,他就是我以後的繼承人……只是人總歸是扛不住誘惑……」
師父的話在她的耳畔響起。
原來那個扛不住誘惑的前師兄,竟然就是那個改造作偽美人枕的人!
她有些擔憂的看著台上的師父。
紀松柏剛說出口的時候也是內心情緒異常激動,可一旦說出來以後,內心卻是突然釋然了許多。
這件事壓在他心頭已經好多年了。也成了他的心病。
他一度用不收徒來壓制內心的懊惱和憤怒,卻在遇到靳木桐這個徒弟以後逐漸平和,今天他收到消息的時候,的確也氣得不行,可內心似乎也沒有想像中的那樣無法釋懷,此時,他的心裡更多的是坦然。
他知道,今日把這件事說出來,也徹底了了這個心結。
「這個人之前便因為用一些非常手段進行造假被我發現以後逐出師門,我為我之前的認人不清,識人不明道歉。同時,我也想告訴所有人,古董修復的關鍵是復。復,是恢復,是復原。修舊如舊才是對古董最大程度的尊重,而對古董抱有一顆敬畏尊重之心,是從事這行的人該有的初心。」
一番話說得所有人都十分感慨,美人枕背後竟然還有這麼多的門道著實讓人想不到。
而這個德高望重的紀教授也曾收徒不慎,釀成如今憾事,也是讓人唏噓。
「對不起。」說完,紀教授朝著台下深深的鞠了一躬,這謙遜的身影,留給了觀眾一個意味深長的結尾。
他最後的那番話引人深思,發人省醒,現場逐漸響起了零星的掌聲,最初只有稀稀拉拉的幾個人,後來更多,最後掌聲雷鳴,持久不斷。
靳木桐看著師父的背影,也微笑著鼓掌,只是同時,她的眼圈有些發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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