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便是滿洲正白旗,內大臣鄂碩之女董鄂氏。
董鄂妃自打進宮便深受帝王寵愛,剛進宮便封為賢妃。集後宮寵愛於一身。
福臨原本就厭棄了靜妃,新納的皇后更是看也不看,連生下三皇子的庶妃佟佳氏也拋諸腦後,獨寵董鄂氏一人。
後宮之中流言紛爭,都說董鄂氏狐媚惑主,此事再度驚動了皇太后。
皇太后心中也是十分複雜,一方面,看見兒子福臨終於展露笑顏,似乎母子之間多年的心結也有緩和的跡象。
可另一方面,她也有些心驚,當年自己的丈夫皇太極,不也這麼將自己的妹妹海蘭珠捧在手心麼,結果呢……
海蘭珠體弱病逝,皇太極元氣大傷也跟著去了。
痴情,是後宮中最不需要的東西。
從董鄂妃進宮以來,皇帝每次忙完正事,都會來到她的宮中,同她一起討論詩詞歌賦。
每每討論到興奮時,經常忘記了時辰,便直接在他宮內住下了。
董鄂氏生得漂亮,性情溫順,又很知性,每次聊起詩詞歌賦,總能跟福臨暢談一二,這樣的感覺,福臨已經很多年沒有過了。
「朕得賢妃,實乃三生有幸!」順治曾經這麼誇她。
聽到如此高的評價,董鄂氏也不住露出了淺淺的微笑。
「你知道朕最喜歡你什麼嗎?」順治看著面前的董鄂氏。
她含羞低頭:「臣妾怎麼知道……」
「朕最喜歡你謙卑知禮,溫順的模樣。你有才華,卻並不恃才傲物,這是最為難得的。」福臨由衷讚嘆道。
順治的笑容感染力很強,董鄂妃也展露出了笑容,很乾淨很溫暖。
順治突然看到他的笑容,整個人怔住了。
董鄂氏察覺到了順治的改變,突然意識到,她剛剛笑了,心中頓時警醒道:不好。
她被封妃之前,太后遣人告訴過她,讓她不要輕易在皇帝面前笑。
因為她的笑容,和廢后有幾分相像。
皇帝討厭廢后,這是人盡皆知的事情,她好不容易才能進宮,不能因為笑容被皇帝厭棄,於是此時,董鄂妃的心中十分忐忑。
「臣妾不該笑的。」她聲如蚊吶,低頭說道。
順治的表情逐漸斂了回去,眸色微垂,淡聲道:「沒事,你笑起來很漂亮。」
從此,董鄂氏越發盡心伺候皇帝,而順治也越發寵愛董鄂氏。從此後宮粉黛無顏色,他獨寵董鄂氏一人。
數月後,董鄂氏被封為皇貴妃,其父進封為三等伯。
次年,皇貴妃誕下皇四子,順治立刻將這襁褓中的嬰兒立為太子。
幾家歡樂幾家愁,太子之位定下,最受打擊的便是生下三皇子便失寵的佟佳氏。
而此時三皇子玄燁因生天花病重,佟佳氏因兒子痛失太子之位傷心過度,竟無暇顧及。玄燁被太醫、太監、宮女的照顧下,卻始終看不見自己的皇阿瑪和額娘。
孟古青本是廢后身份,早就不理這些事情,福臨的一切都跟她沒有關係。只是這天,在御花園內,她遇見了自己的侄女,現任皇后。
「姑母……」皇后忍不住呼喊出聲。
孟古青原本想視而不見的,可這聲姑母,讓她還是心軟了。
她嫁過來的處境,比她還要糟,可她畢竟也是博爾濟吉特氏的女兒。
科爾沁一個接一個的送女兒過來,卻從不問她們在後宮過得怎麼樣。
既然來了,便只能自己在後宮生存。
「姑母……我……我害怕。」小皇后怯怯的開口,眼淚在眼眶裡打轉。
罷了……好歹也是她的親人,她便順手幫她一把。
「三阿哥病著,他生母如今自顧不暇,你是皇后,也是國母,害怕不能解決問題,該怎麼做你自己掂量掂量。」孟古青說完便轉身離開了。
小皇后看著她離去的背影,擦乾眼淚,便去求皇太后加派太醫,甚至請求皇太后,讓她去看望三阿哥。
日子一天天過去,三阿哥在太醫和皇后的照顧下逐漸好起來,可皇貴妃所生的太子卻夭折。
順治痛失愛子,悲痛之餘百般安慰董鄂氏,奈何她無法承受喪子之痛,竟一病不起,最終撒手人寰。
孩子,寵妃都接二連三的離他而去,順治這才明白過來,他什麼都不曾擁有。
表面上看,他貴為天子卻沒有一個人知道,他夜裡無法安睡,被噩夢纏身。
他擁有全天下,卻求一知心人而不得。
曾經有人看透過他的心事,他卻將那人弄丟了,曾經有人填補他內心的缺失,陪伴左右,那人卻死了。
接連的打擊,讓順治帝再也無法振作,他昔日的怯懦、狠絕、痴情都通通煙消雲散,一同消散的還有他的壯志未酬,他對朝政的種種設想和打算。
他開始接觸佛經,想要寄情於宗教得以安慰。
這種情況越來越嚴重,皇太后察覺到,自己的兒子,大清入關後的第一個皇帝,竟有出家的念頭。
那天夜裡,福臨沒讓人跟著,自己獨自來到了側宮偏殿。
這裡的清冷如同冷宮,他曾經的皇后被廢為靜妃以後,他便再也沒來過。
宮門外,連個侍女都不曾見到。
他走近房間,孟古青正拿著針線活,自己縫補衣服。
聽見腳步聲,她抬起頭,看見了他,眸底也是一片平靜,就仿佛早知道他會來……不,是他來與不來都與她無關。
得到這個答案,福臨的心中莫名有些不是滋味。
兩人相視而坐,互相看著對方,孟古青的眸中一片平靜,心如止水。
而福臨,卻仿佛有千言萬語,眸中的感情更是複雜萬分。
他數次想要開口,竟都不知要說,能說些什麼。
最終,所有的言語化為一句話:「這些年,是朕對不住你。」
孟古青沒有答話,微垂的雙眸,仿佛應了這句話,又像從不在意過他。
福臨心中鈍痛,起身朝外走了兩步,再度頓住腳:「我要離開了,你還有什麼想要的麼?」
這話中有話,他相信她聽得懂。
她是那麼聰明,能從他的噩夢猜到他的心事,自然也明白自己說的是什麼。
孟古青開口:「皇上,臣妾沒什麼想要的。」
福臨無意中抬頭,看見了放在桌上的那盞宮燈,屋裡陳設老舊,只有這盞宮燈,依舊嶄新的如同剛做出來的一般。應該是主人很愛惜,經常擦拭的緣故。
宮燈的琉璃上雕刻的囍字刺痛了他的眼。
他頓時無法在這久待,近乎狼狽一般的逃離了側宮。
他當初廢她的理由,是她善妒,喜奢侈。
可她這麼多年來,問他要過唯一的東西,便是這盞宮燈。
……
故事講到這裡,小菁的眼中也含著淚水,它作為這個故事的見證者,重新回想起那些往事,也不免感到傷懷。
靳木桐看著她,忍不住追問道:「那,孟古青後來怎麼樣了呢?」
她話一脫口便有些後悔,她是廢后,後來還能怎麼樣,不過就是悲慘的死去,和冷宮中的那些不知名的妃嬪一般。
小菁輕輕擦掉眼淚,緩緩說道:「後來順治帝看破紅塵,想要出家,卻被群臣反對,更被皇太后阻攔,他最終沾染天花,鬱鬱而終。死前,他曾經下了兩道密旨,一道,便是在他死後,將靜妃秘密送出宮,送她回草原,不過不得回科爾沁部,從此只能隱姓埋名做個普通人,另一道,是給自己的兒子玄燁,囑咐玄燁善待孟古青的侄女,他的第二任科爾沁皇后。」
「你說什麼?孟古青竟然能離開皇宮,回到草原?」靳木桐驚訝道。
「嗯,這件事瞞著當時的皇太后進行,靜妃在宮中失寵多年,早就避開眾人耳目幽居深宮,假稱她死了,或是乾脆失蹤,根本無人問津。就連她那個親姑母,對此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康熙帝登基以後,前朝的宮妃都紛紛移居壽康宮,可宮中卻再也沒有靜妃這個人了。」小菁說道。
靳木桐簡直覺得難以置信:「這是真的麼?孟古青真的能被送回草原?」
小菁點點頭。
那時,紫禁城已經換了主人,八歲的玄燁登基,昔日順治的嬪妃紛紛移居壽康宮中,宮人們也都紛紛換了主子伺候。
過去伺候靜妃的侍女阿菁被安排到壽康宮伺候孝惠章皇后,也就是順治的第二任皇后。
這天夜裡,一個穿著黑色斗篷的女人,來到壽康宮後院,跟阿菁見面。
「公主!」阿菁見到來人,輕聲驚呼。
孟古青將食指放在唇邊:「你小聲點,我不能被人發現,今天來是跟你道別,這些年,你跟著我受罪了,這些銀子是我好不容易攢下來的,留給你在宮裡防身。」
阿菁:「不不,我不能要,公主,你這是……要去哪啊?今天最後一批太妃們移宮,我也沒看見你。」
孟古青笑了笑:「太妃?我連他皇后都不屑當,當什麼太妃,這座宮殿已經困住我太久了,我要離開了。」
阿菁微微一愣:「離開……」
身為曾經大清國的皇后,竟然還能離開?
「好了,阿菁,你以後好好跟著她,她性子軟,不會為難你的。」孟古青交代完這句,轉身便要離開。
阿菁愣在原地,這才回過神來:「公主,之前那個宮燈,你雖砸碎了,可我將它的碎片收集起來,你……還要看看嗎?」
孟古青的身影一頓,說道:「不了,我如今已經有了更重要的東西。它對我來說,再沒那麼重要。」
小菁說到這裡看著靳木桐:「我想,她說的應該是自由吧。」
靳木桐點點頭:「真沒想到,孟古青最終能回到草原,無論她回去以後過得如何,的確也比一生困在宮中好得多。」
靳木桐想起之前檢查的時候,木器修復組的同事說曾經有康熙年間的工匠試圖修復這盞宮燈,卻最終失敗,便好奇問道:「小菁,康熙年間為什麼會有工匠修復你呢?」
小菁想了想:「我一直被阿菁藏著,有一天被孝康章皇后發現了,阿菁原本以為她看見前廢后的舊物,會發火,沒想到卻讓內務府拿去嘗試修復,只可惜我碎的太厲害了,才沒能被修復。」
孝康章皇后,孟古青的侄女,在她離開以後還能善待她的舊物,也是個心慈之人。
靳木桐在百度上查到過,孝康章皇后雖被順治冷落,沒有親生骨肉,卻待玄燁很好,成為大清歷史上最長壽的皇太后,康熙也非常孝敬這位母后皇太后。
而曾經的廢后孟古青,卻無論在史書還是宮廷記載中再沒了痕跡,她最後究竟怎樣,去了哪裡,無人知曉。
如今,只留下了這一盞刻著囍字的宮燈,在跟人訴說著往日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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