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我這張老臉也別要了

  眼睜睜看著沈繡婉上樓睡覺去了,何碧青急得團團轉。6⃣  9⃣  s⃣  h⃣  u⃣  x⃣  .⃣  c⃣  o⃣  m⃣

  她一邊抹眼淚一邊拉著余媽道:「你瞧瞧她,幾年沒見,竟像是變了個人!姑爺都不要她了,她怎麼還能睡得著?!這心也忒大了!往後這日子,沒了男人,可要怎麼過喲!」

  余媽跟著傷心抹淚。

  不過,她看得比何碧青要更深一些。

  她勸道:「太太先別生氣,您想想,這些年,咱們只看著大小姐嫁進傅家是何等的風光,如今細想,她一個南方姑娘,嫁去了那樣舉目無親的地方,孤零零面對一大家子的婆母妯娌小姑子,只怕這些年過得十分艱辛。到底是您身上掉下來的肉,難道她還不如姑爺要緊?」

  何碧青愣住。

  她只想著女兒當了傅家的三少奶奶十分風光,這些年寫信回來,也從來只報喜不報憂,她確實沒想過女兒有沒有在傅家受委屈。

  「罷了,」她擦了擦臉頰上的淚花,「等她睡醒了,再問問她究竟是怎麼回事。她愛吃四喜丸子,你快去菜市場買兩斤回來。再煲一鍋老鴨湯,她打小身子骨不好,冬天喝這個能暖胃。」

  「誒!」

  余媽連忙應下。

  樓上閨房。

  帳幔低垂。

  沈繡婉這一覺,睡到了天黑。

  夢境黑甜,與燕京有關的一切都離她遠去,恍惚間不知今夕何夕。

  睡醒的時候,她睜開眼茫然地注視帳頂,這一剎那像是遺忘了過去的七年,只記得自己是姑蘇城的沈家阿婉。

  等慢慢回過神,過去種種才漫上心頭。

  明明才過去兩天,卻有種一別經年之感,仿佛和金城的那段婚姻,已經是非常遙遠的事情了。

  她平靜地洗漱更衣,對著半舊的銅鏡摘下珍珠項鍊和珍珠耳墜,重新換上出嫁前經常穿的那身寶藍色棉布倒大袖的旗袍,將滿頭黑髮梳成了一根漂亮的辮子。

  她照了照銅鏡。

  她幼時就愛美,這身旗袍領子上還特意鑲嵌了一圈潔白的兔毛。

  她摸了摸自己的臉頰。

  兔毛的襯托下,她仍然是那張熟悉的小圓臉,肌膚是很通透的牛奶白,圓潤的杏眼和櫻唇令她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要小很多,她的身段仍然有著少女的窈窕和輕盈,一點兒也不像當了母親。

  只是,她終究是賠了半天命才從燕京爬出來的。

  她的眼神和七年前相差了太多,多出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也多了一些堅定,沈繡婉並不討厭這樣的眼神。

  走到樓下的時候,沉冷的空氣里漂浮著老鴨湯的鮮香味,大約是余媽在廚房裡煮湯,她摸了摸肚子,感受到了久違的飢餓感,她想起她今天才只吃了半碗牛肉麵。

  天井裡擺放著幾盆松柏盆景,在這樣的冬天,愈發青黑肅冷。

  母親低著頭坐在對面迴廊里納鞋底子,腳邊放著那隻陳舊發黃的竹籃,竹籃裡面擺著各種顏色的碎布頭和一把舊到包漿的黑色大剪子,這麼多年了,她竟然還在用這隻竹籃和剪刀。

  寒風吹來細微的雪霰。

  落在母親散亂的鬢邊,染白了她的頭髮。

  她縫好鞋底,低頭咬斷線繩,不知怎的突然雙手發抖,淚水一顆顆砸落在遍布她皺紋的手背上,她突然捧著鞋底子哭了起來。

  那哭聲心酸悲慟,比她當年知道父親在外面養了孫姨娘的時候,還要催人心肝叫人斷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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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繡婉躲到樓梯後面。

  她也曾怨怪母親的頑固和不知變通。

  可是親眼看著她花白的頭髮,她仍然於那果決冷靜的情緒之中,生出了一絲愧疚。

  母親老了。

  ……

  沈繡婉回到老宅的第三天,才剛清晨,祖宅的大門就被敲得砰砰作響。

  她打開門,是沈耀祖。

  沈耀祖梳著順滑的大背頭,穿了身皮草翻毛領皮衣,一手撐在門框上,半垂著頭,嘴裡叼著一根沒點燃的香菸,另一隻手高高舉起從前金城送給他的那隻古銀機械打火機。

  他保持著這個動作,很久都沒說話。

  沈繡婉蹙眉:「耀祖?」

  沈耀祖這才故作瀟灑地撫了撫頭髮:「大姐,聽說你和我大姐夫離婚了?」

  沈繡婉轉身往屋裡走:「你還留著他的打火機呢。」

  「這可是我的寶貝!」沈耀祖追上來,「就我這一身打扮,往我兄弟們中間一站、打火機一點,那叫一個有派頭有腔調!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是從國外留學回來的——扯遠了,我今天來是想告訴你,爸爸聽說你離婚的事了,還是從茶館老闆嘴裡聽說的!爸爸可生氣了,正提著棍子往這邊趕呢,你趕緊跑吧!」

  沈繡婉坐下,端起沒吃完的半碗白稀飯。

  她夾了一根榨菜:「不跑。」

  「都火燒眉頭了,你還有閒情逸緻啃榨菜呢?!」沈耀祖急了,「我可是念在這隻打火機的情面上,才好心過來提醒你,你別不識好歹!到時候被爸爸打得鼻青臉腫毀了容,你求著姐夫復婚,姐夫都不搭理你了!」

  沈繡婉沒理睬他,繼續吃菜喝粥。

  許是榨菜太咸了,她又用瓷勺舀了一勺白糖拌進稀飯裡面。

  白糖是稀缺的好東西,在傅家的時候習以為常,如今回了自己家,才想起這東西的金貴。

  「大姐——」

  沈耀祖還要勸她,祖宅外面陡然傳來一聲高呼:「沈繡婉!沈繡婉!!你給老子滾出來!」

  沈耀祖「嘶」了聲:「完蛋了!」

  沈仲雲是提著棍子來的。

  他氣勢洶洶地闖進門,瞧見沈繡婉果然在家,頓時氣得險些暈厥過去:「我還以為茶館裡的人是在胡說八道,是嫉妒你嫁得好,沒想到啊沒想到,你真被休了!我沈仲雲怎麼生了你這麼沒用的女兒,你是不是想活活氣死我?!」

  「爸,」沈繡婉起身,「現在不是舊社會了,已經沒有『休妻』這個詞。至於離婚,是我主動向金城提出的離婚。我們感情破裂,沒辦法繼續生活下去。」

  「你——」

  沈仲雲抬起棍子指著沈繡婉的鼻子,渾身發抖久久說不出話來。

  最後他氣得狠狠摔了棍子,朝自己臉上就是一巴掌,拍著大腿吱哇亂叫:「家裡出了個棄婦,我可怎麼活喲!我這張老臉也別要了,與你煎了做下酒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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