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口傳來方副官的一聲咳嗽,他小聲提醒道:「三爺,天快黑了,咱們該回上海了。💥👺 🎉👻您明天一早,還要開會呢。」
燦爛的餘霞照在天井裡,像是錦鯉游曳著尾巴穿過黃昏。
傅金城仰著頭看了沈繡婉許久。
他道:「婉婉,我還會來看你的。」
鈔票和珠寶,都無法打動沈繡婉的心。
也許他該另想主意。
盛夏時節一晃而過,種在天井角落的那株石榴樹謝盡了榴花,一顆顆飽滿的石榴果漸漸壓彎了枝頭。
已是臨近中秋。
客廳里,沈繡婉放下電話,沖外面道:「余媽,你明天去菜市場的時候多買些菜,元璟要來咱們家過中秋。對了,記得多買幾隻大閘蟹,元璟愛吃那個。」
隔著天井,余媽笑吟吟應了聲好。
又有電話打進來。
沈繡婉接起話筒,是她的紡織廠最近合作的一位老闆打過來的,對方是南方一帶有名的女商人,年近五十卻很有眼光和頭腦,說是正巧路過蘇州,想聽聽這裡的崑曲,請沈繡婉幫忙安排一下。
這並不是什麼難事。
沈繡婉立刻打電話給一家崑曲館的老闆,包下了今夜的場子。
因為是合作夥伴,所以她今夜也要赴約應酬。
對方特意派了汽車來接她。
她踏進崑曲館,只見館內明燈千盞,卻聽不見任何喧囂聲,雖然是包場,但連一個仆傭都不見蹤影未免顯得奇怪了些。
「李老闆?」
她喚了一聲。
館內無人應答。
隨著一聲梆子響,今夜的場目忽然拉開序幕。
隔著遍種蓮葉的池塘,對面戲台旁的帷幕緩慢移開,老師傅們抱著各色樂器伴奏,妝容精緻的戲子行至台上,唱腔婉轉悠揚。
沈繡婉看過這齣戲。
名叫《牆頭馬上》,講的是唐高宗時期,李千金與裴少俊相愛私奔的故事,兩人生下了一子一女,卻在六年後被裴少俊的父親棒打鴛鴦,之後裴少俊金榜題名擔任洛陽令,又和李千金重新結為夫婦。
總而言之,這是一出破鏡重圓的戲。
戲台上,小生打扮的戲子對李千金一見鍾情,甩著折袖唱道:「四目相覷,各有眷心,從今已後,這相思須害也!」
這小生是個初學者,唱的不好,只勉強跟上了崑曲的音調。
沈繡婉冷眼看了一會兒,忽然提高聲音質問:「有意思嗎?」
戲台上靜了下來。
戲子們下意識都望向那個小生。
方副官撩開後台帘子,遠遠看了眼沈繡婉的臉色,意識到情況不對,連忙輕咳幾聲示意他們趕緊退場。
戲台子上便只剩下那個小生。
戲樓寂靜的詭異,只能聽見草叢裡的蛐蛐兒聲。
傅金城哂笑,扶了扶冠帽,啞聲道:「才只學了幾天,唱的不好,叫你發現了。」
他生得英俊。
就連戲子扮相,也比旁人來得俊美養眼。
他從前不喜歡崑曲,也瞧不起戲子。
他記得母親五十大壽的那年,家裡請了南方的戲班子,二嫂借著戲子嘲諷沈繡婉,嘲諷她是沒見過世面的窮酸鄉下人。
那時,他心裡也隱隱有些認同。
他也瞧不起沈繡婉。
他認為西方戲劇才是藝術,他認為沈繡婉喜歡的崑曲,不過就是鄉下草台班子討權貴喜歡的小把戲,不過就是不入流的玩意兒。
所以他沒有為她說一句話,更沒有在賓客面前維護她的尊嚴。
時至今日,他後悔了。
崑曲很好。
沈繡婉也很好。
是他不好。
他是惡人。
他想,原來放下身段也不是那麼困難的事,原來為愛低頭的人並不是膽怯的弱者。
他遙遙注視沈繡婉:「婉婉,我想通了,過去是我錯了,是我對不起你。我承認我喜歡你,在更早的時候,在周詞白回國的時候,就已經偷偷喜歡上了你,我只是……只是沒有發現自己的心。婉婉,你能不能不要和白元璟結婚?」
沈繡婉緊緊攥著拎包。
她從未見過金城這個樣子。
可是……
她沉默了很久,最終仍舊選擇轉身離開。
秋夜的那輪月亮,倒映在池塘水面上。
蜉蝣掠開重重漣漪,月亮悄然破碎成無數波紋。
明明臨近中秋,可是今夜的月亮仍然並不圓滿。
……
冬至。
沈繡婉來上海找白元璟,給他帶了新醃製的菜果和家裡包的幾屜餃子。
「今年冬天倒是不怎麼冷。」她把東西分門別類放進廚房儲物櫃和冰箱,頓了頓,「元璟,你的冰箱都空了。」
白元璟坐在椅子上,微微仰頭捏了捏眉心。
他眼下隱隱可見熬夜的青黑,聲音也透著幾絲疲憊和沙啞:「我最近半個月都是在醫院過的,連續做了十幾台手術,回家就睡著了,顧不上那些。本來醫院裡還有兩位醫生的水平也很不錯,只是上個月去了國外進修,我就忙了一些。」
沈繡婉合上冰箱門,走到他身後替他按摩額頭:「你的醫術那樣厲害,心腸又軟,人家一求你做手術你就答應了。你不累誰累?」
女人的手指就和她的聲音一樣溫軟纖細。
力道也是正好。
白元璟被她逗得笑了起來。
他旋即睜開眼:「對了,我堂哥那邊派人送了東西給你。」
沈繡婉不解:「送東西給我?」
白元璟牽著她的手來到樓上書房。
展櫃裡,擺放著一座十分精緻的獎盃,上面還刻了幾個英文單詞。
他笑道:「萬國博覽會的二等獎。」
沈繡婉愣住。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回過神,不可思議道:「我送過去參展的那副《紡織女工圖》,得獎了?!」
「從幾百個國家送過去的展品里得的獎。」白元璟與有榮焉,語氣寵溺的像是在誇獎小朋友,「婉婉,你這回可算是出了大風頭。這獎盃是我堂哥加急送來的,想必記者那邊也才得知這個訊息。等明天登上報紙頭版,全國人都會知道你的刺繡給國家爭了光。」
沈繡婉的心臟砰砰亂跳。
她摩挲著那座獎盃。
她從來不知道,原來刺繡也可以給國家爭光。
她還以為,刺繡真的是很過氣、很守舊、很上不得台面的東西,因為曾經那個人根本不允許她的繡品出現在房間裡,他更喜歡在客廳里張掛西洋油畫。
「元璟……」她由衷地抱住白元璟,「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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