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傅金城沉默,白元媛挑起細長的眉:「傅三哥,我可是聽我二哥三哥說了,當年都是因為她,你才沒能和周姐姐走到最後!她這樣可惡,你就不恨她嗎?旁人因為我大哥的緣故,不敢找她的麻煩,可我不一樣,我是站在你這邊的!你有多恨她,我就有多恨她!你想怎麼整沈繡婉,我都願意陪你一起!」
她說完,擰開墨水瓶蓋,就要往那副刺繡上面潑——
「白元媛。」
傅金城攔住她。
白元媛不解:「傅三哥,你還在猶豫什麼呢?!」
傅金城面無表情:「我沒有恨過她。」
「怎麼可能?!」白元媛驚訝,「我聽我二哥說,你娶她的時候可不樂意了,結婚那夜連她的房間都沒進,轉頭就去找我二哥三哥喝酒!後來好容易盼到周姐姐離婚回國,也是因為她,你和周姐姐才不能光明正大地在一起!沈繡婉這種女人我見多了,不過就是仗著有點姿色,專挑權貴人家嫁,也就是我大哥不長眼,才著了她的道!」
「夠了!」
傅金城面色沉寒。
從沈繡婉離婚時什麼貴重物品也沒帶走,一點財產也沒問他要,他就知道她不是攀附權貴愛慕虛榮的女人。
她也從未阻礙過他和周詞白。
他和周詞白沒能在一起,是因為他已不再愛周詞白。
沈繡婉,只是他和周詞白在這場漫長的情感戰爭中的犧牲品。
連白元媛都敢這樣當著他的面詆毀傷害沈繡婉,傅金城無法想像自己當年究竟都對她做了些什麼。
胸腔里再度瀰漫上陣陣疼痛,他奪過墨水瓶,擰緊瓶蓋丟到角落。
他將白元媛拽出繡房,隨手鎖上房門:「她不是你眼裡的那種女人,我們的事情,也用不著你來摻和。」
「傅三哥!」白元媛扭動身體拼命抗拒,「難道你也被她騙了嗎?!你忘了你最討厭長輩包辦的舊式婚姻了嗎?!咱們都是接受過新文化的文明人,咱們就應該勇敢地反抗以前的舊式糟粕!」
她嚷嚷著,卻令傅金城眼眸一暗。
曾幾何時,他也是這般想的。
他認定他是接受過新文化的文明人,而沈繡婉只是長輩為他包辦的舊式新娘,他瞧不起沈繡婉,他認定她守舊落後,認定她應該和那個落幕的封建王朝一樣消失在歷史的長河之中,認定他們兩個人不會產生任何共同語言。
可是如今回頭再看,沈繡婉分明是因為喜歡他,才當了他的新娘。
她毫不掩飾她的喜歡,不遺餘力的對他好,看似柔婉怯懦,可骨子裡卻都是勇敢和果斷,她並不比那些留洋少女差勁。
而他……
他自詡是見過世面的文明人,自詡對周詞白情深義重,可到頭來不敢反抗包辦婚姻的人是他,不敢對沈繡婉剖白心意的人也是他。
愕然過後,濃烈的愧疚和後悔湧上心頭。
傅金城扶住牆壁,臉上慘白無血色,曾受過槍傷的大腿隱隱作痛,令他記起昔年在從陽城開往燕京的那列火車上,沈繡婉是怎樣不顧一切跳上火車,雙手顫抖地為他夾出肌肉里的子彈,抱著他嚎啕大哭的。
她曾那樣喜歡他……
而他和所有人都以為,他是厭棄她的。
可是直到海潮退卻塵埃落定,直到她走後燕京城和傅公館都變的寂靜無聲,他才後知後覺,原來他紛亂的心跳聲是為她而起。
這一份怦然心動,像是他們結婚那天,他隨手從果盤裡揀起的一顆喜糖,九年前的那個冬天他煩悶焦躁沒嘗出喜糖的滋味,直到九年後唇齒間才驟然湧出遲到的酸甜滋味,甚至還夾雜著絲絲縷縷的苦。
他恍惚記起,那天他從果盤裡揀起來的是一顆蓮子糖。
白元媛愣住:「傅三哥,你的臉色好難看呀,你這是怎麼了?」
傅金城垂著頭。
喉結微微滾動,他啞聲:「我好喜歡她。」
白元媛沒聽清楚:「什麼?」
「我好喜歡她……」傅金城喃喃著重複了一遍,眼眶逐漸泛紅,「好喜歡……」
白元媛莫名其妙:「傅三哥,你究竟在說什麼呀?我聽我二哥他們講,你和沈繡婉離婚之後,周姐姐是願意和你在一起的,你既然好喜歡她,那當時你為什麼要放她回法國?」
傅金城推開她。
他惶然四顧,卻沒看見沈繡婉的身影。
他踉踉蹌蹌,失態地下了樓梯,直奔對面的小公館。
樓上房間如故。
只是她沒再坐在這架梳妝檯前。
傅金城的心臟像是被鐵絲狠狠攪動,喉頭漫上一口鐵腥味,他緊緊抿著薄唇,發瘋般從衣櫃深處翻出一隻餅乾鐵皮匣子。
時隔多年,鐵皮匣子上的油漆畫已經斑駁褪色。
他輕撫過鐵皮匣子,隱約記得這是沈繡婉在燕京的時候,很喜歡吃的一種餅乾,餅乾鐵皮盒子上面印的是幾個嬉戲玩鬧的小孩兒,她那時很渴望和他擁有一個孩子。
他打開匣子,指尖有些發顫。
裡面仍是她搜羅來的那些零碎雜物,捏扁的香菸盒子、壞掉的眼鏡和領帶夾、兩張褪色的車票等等,他低頭翻了翻,從裡面找出兩枚鑽戒。
是他和沈繡婉結婚時佩戴的戒指。
他放下匣子,試圖將自己的那枚鑽戒戴到指間。
因為顫抖的緣故,他套了好幾次都沒成功,沒提防鑽戒突然滾落在地,骨碌碌滾進了衣櫃底下的縫隙里。
他伸手去掏,可是怎麼也夠不著。
直到灰頭土臉,他才怔怔盯著漆黑的衣櫃縫隙。
他找不到沈繡婉。
也找不到他們的結婚鑽戒。
他好像失去了很多很多。
第二天。
白元璟特意安排了嚮導,領著三家長輩逛外灘。
他則帶著沈繡婉去挑選鑽戒。
黑色林肯汽車停在了一棟豪華氣派的私人公館前。
「虞老就住在這裡,他是有名的鑽石收藏家,我想帶你從他的藏品裡面挑選一枚鑽石,咱們自己設計訂製,做成世界上獨一無二的鑽戒。」白元璟打開車門,朝沈繡婉伸出手,「我更傾向粉鑽,正好和你的那根鑽石項鍊搭配成套。」
他今天心情格外好,薄唇噙著淺淺的笑。
沈繡婉彎著眉眼望向他,柔聲道:「既然是人家的藏品,他怎麼肯讓咱們隨便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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