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阿姨現在說話已經不講究任何邏輯了,她仿佛是被困在充滿白色迷霧森林裡的一隻普通動物,迷失了方向,滿腔哀痛和怒火又無處發泄,終於在林中找到了一口安靜的井,於是便不管三七二十一,把這些憋著的會折磨死她的情緒通通傾瀉其中。
「阿姨,您冷靜,這件事真的和人家路靈恩沒有任何關係!您先鬆開手!」
見吳阿姨幾乎已經沒有理智了,白河立刻上前攔下吳阿姨看起來越來越瘋狂的舉動,其他的警察也趕緊擋在了吳阿姨面前,想要讓她冷靜下來,但越是如此,反而越是觸及到了吳阿姨的心理防線,讓她變得越偏執越瘋,越要問出一個答案。
「回答我啊!為什麼!!」
吳阿姨拼了命的往前伸著手,要去抓路靈恩,警察們都被吳阿姨的這股突如其來的勁兒給嚇到了,趕緊更用力的去阻攔她。
路靈恩攥緊手,在於她有恩情的吳阿姨的逼問下,大腦難得的一片空白,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她愣了好幾秒,才輕著聲說道。
「抱歉,我當時是怕你承受不住,所以才......」
「那你看我現在能承受得住嗎!」
吳阿姨瘋了似的朝路靈恩大喊大叫,吐沫星子飛濺。
「我現在這樣,你就滿意了是嗎?路靈恩,你既然做不到答應了我的事,那就別放大話說能幫忙找到我家吳悠!你給了我希望,又讓我更絕望,你好歹毒啊!果然,你和他們說的一樣,就是個心機深的婊子!我當初......我當初就不該好心幫你!!」
無論是原身記憶里,那個和藹又親切善良的阿姨保姆,還是路靈恩自己印象里,那個謙和又有禮貌的中年婦女,都與現在的吳阿姨所露出來的面目大相逕庭。
尤其是此時此刻,她嘴裡不斷蹦出來的、宛若拿著一把利刃往人心口上戳的惡毒的話,簡直讓路靈恩一時難以呼吸。
「......您說什麼?」
「我說你就是個騙子!婊子!」
吳阿姨的頭髮散亂著,破口大罵,專挑難聽的話往外說。
「要不是看在你跟我家囡囡一樣大的份上、要不是看在你好歹也是陸家的小姐的份上,你真當我有那閒心管你嗎?有句老話說得好,蒼蠅不叮無縫的蛋,哼,之前還以為別人欺負你的手段是有點過分,但現在這麼看,完全就是你自己咎由自取!為什麼只欺負你,不欺負別人?你為什麼不想想自己的原因!我就是瞎了眼,太閒了,太蠢了,才把時間浪費在你身上!」
「而你沒有給我回報也就算了,還害得我找不到了我的囡囡,我可憐的孩子啊,活著受罪,連死了都不得安生,死後的屍體都不是完整的,嗚嗚嗚我的孩子啊......」
話說到最後,吳阿姨又捂著嘴嗚嗚的哭了起來。
陳康一臉震驚,「什麼啊這是......」
所以這位老阿姨,就是純純把人家小姑娘當成了出氣筒是嗎?為了發泄自己的情緒,不管不顧的說難聽的話,還往人心窩子上戳,甚至都把一些莫名其妙的陳年舊事翻出來提......
陳康皺著眉,然後有點手忙嘴笨的安慰路靈恩。
「這個......小妹妹啊,你別聽她說的那些難聽話,她就是沖你亂發脾氣呢,別往心裡去啊,你又沒做錯什麼,錯的是殺人的兇手......」
路靈恩沒有說話,偏深褐色的瞳孔微微收縮,黑色的眼睛直愣愣的看著正掩面跪在地上痛哭的吳阿姨。
這一瞬間,她感覺自己的喉嚨似乎被什麼給扼住了,有些呼吸困難,就連聽力也逐漸消磨,從能聽到吳阿姨清晰的哭聲和幾陣或遠或近的模糊的安慰和勸說,到只剩下那嗚咽的哭聲,再到最後,連那充滿揪心悲哀的哭聲也消失不見了,只有恍惚著的嗡鳴。
眼前的場景也變得模糊起來,漸漸地無法聚集看清一點。
路靈恩掐著手心,努力找回自己還腳踩在地上的真實感,但心底卻不可抑制的湧上了一股又一股莫大的悲傷,幾乎要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將她整個人淹沒吞噬進無盡的黑暗裡。
很奇怪,她想的不是她自己,而是『陸靈恩』,悲傷的來源也是因為『陸靈恩』。
好慘啊,陸靈恩,你活在這個世上十八年,但是沒有一個人是真心實意的對待過你的。
你被收養是為了當陸晴苒的替身,陸家夫婦給了你千金小姐的頭銜,卻沒有給你相應的生活水準和愛,反而還偷拿了唯一能證明你身份的長命鎖。
陸晴苒一回來,就把你毫不留情的踹了出去。
你名義上的兩個哥哥更拿你當小丑一樣對待,嘲笑你,欺負你,辱罵你,高高在上的睥睨你。
家裡的傭人都能踩在你頭上作威作福。
就連你童年時唯一的光,唯一曾溫暖過你、讓你擁有過溫度的保姆阿姨,也不是真心待你的。
他人眼裡,你是運氣爆表,才從吃不飽穿不暖的孤兒院裡被豪門陸家挑中,成為了陸家小姐,草雞飛上枝頭變鳳凰,可笑的是,你身為堂堂陸家小姐,在家裡,卻幾乎連一頓飽飯都吃不上。
連一頓飽飯都吃不上。
死之前都沒能吃上。
為什麼要過這麼痛苦的人生?你在吞下藥片自殺之前......心裡想的,和我現在想的都是一樣的嗎?
為什麼要過這麼痛苦的人生。
為什麼一個愛你的人都沒有?
連一個都,沒有。
路靈恩對陸靈恩的共情,在這一刻達到了巔峰,她幾乎無法控制住那股要從心底湧出來的痛苦和悲哀,只有緊緊的掐著手心,把舊傷掐出血跡,才能勉強維持著意識的清醒。
「靈恩,你先走吧。」
白河只顧著攔吳阿姨,因此沒有意識到路靈恩的情緒變化,她匆匆道,「你回家休息就好,這有我們,快走吧。」
「......嗯。」
路靈恩撐住腳,往後轉了一步,身體還有些僵硬的要離開。
「不准走!你憑什麼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