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燭龍往事(三)

  宋薔很少記得小時候的事情,人的大腦都有本能性的自我保護意識,會將悲傷的、不想面對的記憶重重封鎖,漸漸保存。可是,往往那些記憶,都像黑夜中的影子,每當感受到溫熱的光芒,它們就會出現在身後。

  兒童福利院的孩子們,小時候會被院長抱著,起一個簡單的代號。因為很多身體健康的孩子,都有希望被突如其來的好運帶離福利院,真正擁有自己家和家人,他們會逐漸忘記自己在福利院中的一切,開始新的生活。

  若將時間的指針撥回十幾年前,那時宋薔,或者說高薔,從未奢望過去看看福利院門外的世界。她總是坐在自己的小板凳上,看著蒼藍的天空。

  和很多先天大腦受損的孩子相比,她是幸運的。但和身體健康、能跑能跳的孩子相比,她那先天性的心臟病,像是地獄裡索魂追命的魔咒。

  高阿姨的福利院是漓川條件最好的福利院,以前在福利院門口的軟墊上,經常會看到被丟棄的嬰孩。宋薔也是其中的一員,當高阿姨在某天的清晨撿到她時,同時發現了墊在襁褓中的兒童病例。

  現代的醫學與覺醒者的古老醫術結合,確實可以治療很多疑難雜症,但是對於大腦與心臟這兩個位置,依然是人類難以觸及的禁區。況且靈力治療,對於普通福利院而言,過於昂貴。

  她經常感覺胸口很痛,那種悶熱的生痛,就連呼吸都會短促乏力。

  福利院終究只能為她承擔普通的藥品,維持生命,但是在幼小的宋薔心裡,一直還有個希望。

  十五歲的覺醒潛力測試。

  如果自己的血液中能夠有什麼了不起的東西,那麼灰姑娘也許能夠向公主的位置邁進。與覺醒者公司或氏族簽訂契約,那麼心臟病所需要的醫藥,將不會死死纏繞在心裡,甚至還能有錢償還給高阿姨,讓她臉上逐漸變多的皺紋舒展。

  宋薔充滿希望地迎來了人生十五歲的六月,她已經從嬰孩長成婷婷玉立的漂亮姑娘,只是沒有任何男孩會喜歡這個一碰即碎的瓷娃娃。每當戶外課程時,她總是獨自一人留在教師,踮起腳尖看著窗外奔跑的少年與少女。

  林淮聽著宋薔沒有感情的聲音,挪動身子坐得離她更近一些。

  遠處楊柳依舊,他想像著宋薔是懷著何種心情,在這裡孤獨地度過童年,福利院中的阿姨和志願者,不管如果喜歡眼前的這個女孩,終究不會把所有的愛全部給她。

  這裡有太多可憐的孩子,宋薔只是其中,很不幸的一個。

  「姑爺,是不是一個很難聽的故事?」

  林淮直起身,半跪在她面前,雙手緊緊握住她垂下的胳膊,說:「每一個故事都有好聽和難聽的那部分,當難聽的部分講完,一定會剩下幸福。」

  宋薔點了點頭,聲音不再那麼死氣沉沉,「然後很絕望的事情發生了,我的覺醒潛力很差,基本被認定覺醒潛力低下。」

  「可你現在是強大的覺醒者啊,那天若不是你手下留情,不可一世的元一就要被劃破喉嚨,胤山元家最出色的子弟會喪命於我的面前。」

  宋薔不好意思地說:「那天為了給他們一個威懾,沒有過於克制力量。胤山元家在龍夏軍方赫赫有名,被稱為『不融玄冰』的元嘉,是龍夏十六天將之一。如果真要讓元一留在漓川,那麼將和元家不死不休。」

  林淮把冰棍的木籤彈到垃圾桶中,說:「不提元一,那宋薔你之後有什麼奇遇嗎?」

  宋薔的臉上露出一種名為「懷念」的表情,「也算是奇遇吧,不得不說命運這種東西,有時候會讓人絕望,但也留下希望的種子。」

  「小姐和我的血型,非常特殊,P型血姑爺聽說過嗎?」

  林淮搖了搖頭,說:「我是A型血,知道的血型就是ABO這幾種,最多聽說過RH陰性型這種熊貓血。」

  宋薔望著天空,說:「得益於覺醒潛力測試的推廣,避免魔種血脈混入,龍夏公民必須在測試前抽血化驗,化驗信息會被官方記錄。P型血在龍夏不超過10例,而且年齡適格者,只有我一人。」

  「鯉燭小姐,她的父親是個很有長遠眼光的人。即便是覺醒者,也會有失血過多,需要輸血的時候。他在鯉燭小姐五歲那年,也就是我十五歲那年,從這個福利院中找到了我。」

  宋薔又想起了天空黯淡,驟雨忽降的那天。

  福利院門前排著黑色如長龍車隊,小孩子們看到有人過來會很欣喜,意味著可能從這裡出去。但宋薔沒有任何想法,一般家庭不願收養年長的孩子,何況有著致命性的先天心臟病。

  那個男人穿著修長的華服,緩緩走到高阿姨面前,他彬彬有禮,不怒而威。

  高阿姨隨後帶著宋薔,來到福利院的院長室中。

  「高薔小姐,我願意收養你,並且盡力治療你的疾病。」男人的眼睛裡帶著一絲溫和,以及不容置疑。

  「您是覺醒者嗎?」

  「是的,我是漓川最強大的覺醒者。」

  「那你為什麼需要我?我只是一個天生殘缺,並且沒有覺醒才能的人。」

  男人突然笑了,那笑容中帶有淡淡的欣賞,「如果是其他孩子,大概會問能給予什麼,而不是被需要什麼。我的侄女,血型極其稀有,而你的血型和她相同。所以我需要你,加入我的覺醒者氏族之中。」

  「可再稀有的血,也不止我一人。」

  「高薔小姐,其中確實有一定隱情,請你相信我,這並非惡意。你可以考慮一下,若不同意,就當今天我從未來過。」

  宋薔的眼睛裡閃動著光,「我同意……」

  男人伸出的手,他的手掌白皙如玉,沒有任何瑕疵,「我叫鯉昱,騰霧山是我們的家。還有,忘掉過去的『高薔』,現在起你是『宋薔』,騰霧山宋氏的族人。」

  林淮有些誇張地說:「班長的老爹這麼牛?這樣確實很深謀遠慮啊。難怪她叫你姐姐,而且她之所以使用『宋薇』這個名字,是因為?」

  「一方面『鯉』這個姓氏,專屬於龍脈血統之人,太過於張揚,容易引起有心人的覬覦。另一方面,我和小姐的感情要比外人揣測的更好。甚至……」

  林淮有些好奇地問:「甚至什麼啊?」

  宋薔紅著臉推了林淮一把,聲細如蚊,「甚至要嫁給同一個人。」

  「哈?!」

  宋薔跺著腳搖晃林淮的腦袋,「忘掉!快忘掉!」

  「好了好了,頭要暈了!」

  宋薔鬆開手,任由林淮重新坐在自己身邊,她的臉頰在發燙,「別問了好嗎!等小姐親自告訴你!」

  林淮小聲問道:「你和班長,一開始都知道啊?」

  「再問的話今天你就自己回去吧!姑爺你一點都不懂女孩子!」

  林淮做舉手投降狀,說:「我錯了姐姐,說點別的,那麼宋薇為什麼需要血,她的天賦到底是什麼情況?」

  宋薔深呼一口氣,說:「小姐是燭龍鯉家,甚至龍夏的所有龍脈血裔中,擁有最強天賦的人,沒有之一。」

  「她的血統純化,但是極不穩定。那種強大的力量我實在難以形容,那是神的禁區。在古老的神話之中,燭龍是極其強大,卻又神秘的神。《楚辭·天問》中,曾有『日安不到,燭龍何照?』」

  「屈原是遠古巫族中,最有才華的大人物之一。而楚辭與其說是民歌,不如說是對於古巫學問的傳承。據說真正的燭龍本體,已經消亡於所有的世界,因為那種強大的、不講任何規則與道理的能力,讓創造出它的神都畏懼惶恐。」

  「逆轉時空,翻轉陰陽。等你日後見識到小姐或我使用真正的力量時,會明白的。」

  林淮突然想到自己未曾見過的,根據宋薔之前曾說的百式第九·一念花開,那個能逆轉區域範圍內時間的禁術,那個只要一擊,就能讓影侍和魔種們苦心積慮的謀劃的禁術,簡直超出了一般人的理解範圍。

  他摸了摸鼻子,「你們都這麼強大,我很有壓力的。」

  宋薔的小拳頭捶他的胸口,說:「再亂說我生氣了,誰要嫁給你,不就是會做飯嘛。哼,真是個得意忘形的傢伙。」

  「誒?到底是誰總來蹭飯的,還賴在我房間不走。」

  宋薔露出一個「和善」的眼神,說:「姑爺,你確定要這麼說嗎?」

  林淮非常鹹魚地說:「之前寫的那些條約,作廢了……班長已經知道了,小魚這個叛徒啊啊啊……」

  高阿姨不知何時已經走到了兩人的面前,說:「今晚上在這裡吃飯吧,小薔你最近過來的少,孩子們很想你。」

  宋薔點了點頭,推了林淮一把,「高姨,讓這個傢伙去做飯,我去幫你洗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