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後。
天麟高校,漓川新校區。
那場震驚世界的大戰過後,覺醒者和魔種之間的態勢陷入一種微妙的平衡中,局部紛爭仍然存在,但高位覺醒者保持著克制。
天麟高校事後成為最大的贏家,大多數人只知道覺醒者們死傷慘重,在亞特蘭粉碎了魔種的陰謀。而那位少年與魔神的身影卻將倖存者的內心占據。那種強大到無法抵禦的力量,震撼了這個世界。
但戰後的天麟高校卻開始變得低沉,因為很多優秀的人變成英靈殿中的墓碑。張洛卸任校長,她卸任前的最後一道指令,是在漓川建立分校。
很多故事被流傳於世間,真假參半。
「林淮,你又在偷懶,都多大的人,還偷偷去玩遊戲。」張洛一身素裙,雖然看上去穩重很多,但在林淮面前依然像個任性的孩子。
漓川新校區有一座獨立的小花園。
雖然比不上虹淵本部那樣華貴優美,卻也有種小家閨秀的別致。
林淮躺在花園的草坪上,耍著無賴說:「周日的偷懶能叫偷懶嗎?這屆學生本來素質就高,我才不要耽誤他們。」
張洛撅著嘴想要教訓教訓林淮,但是想到自己已經不是天麟的校長,又把高高舉起的小手放了下來。
晚風吹拂她的頭髮,她坐在他身邊,笑顏如畫,蝴蝶貼近她的臉頰飛舞。
「算了算了,不知道那些孩子看到自己的偶像是這個德行,會不會夢想突然破滅。」
林淮閉上眼睛,再次想起當時的場景。
那的天空,陰沉得能攥出墨汁。
魔種和他們的僕人們,如同巨浪拍打在四人的位置。
全軍出動,匯聚成無堅不摧的箭頭。
林淮巋然不動,他彼時正在感應著紂幽的定位,必須以己之身作為坐標,才能讓其準確降臨在預備地點。
宋薔和鯉燭一左一右守護在林淮身旁。
而張洛的紫色秀髮不斷生長,直到發梢落在地上。
林淮知道她們的付出,但自己此時必須要足夠專注,否則稍微定位錯些許位置,便會貽誤戰機。
他曾經在漓川的遊樂園中見識過魔神刑天的力量,必須要讓那個怪物死在這裡,否則人類將永無安寧。
張洛輕聲說:「別害怕,去做你應該做的事情就夠了。那個自律僕從和你是同源的,它可以成為你身體的一部分,如臂使指。」
林淮默然,他能做的就是催動自律僕從迅速落地,一定要快些,更快些。
張洛身上散發出幽色之光,宛如空谷幽蘭。
「天師張家,並不以武力擅長。」她回眸一笑,「但這並不代表,我們不會呀。我們的先祖是帝辛的子民,我們逃離故土,遠涉他鄉,忘掉自己的名字卻沒有忘記那個最後的使命。現在,是時候迎接君王歸來。」
張洛的手臂上出現辰星的刻痕,她手中有光,四周敵人全部散成灰燼。
「全靠你了啊,英雄。」
「然後呢然後呢?」講台下無數少年少女發問。
林淮背著手站在台上,他剛才終於還是沒能逃過張洛的一哭二鬧,乖乖去給新生上課。而漓川分校的固定節目便是聽林淮教授講解五年前的那場災厄。
他舔了舔有些乾澀的嘴唇,說:「剩下的故事可就簡單了,我搖了搖小拇指,反派就灰飛煙滅,然後好人們從廢墟中走了出來。那些倖存的人們都變成了大人物,但那又怎麼樣,還是躲在這裡舒服啊……」
林淮雖然笑著說出這些,但他內心有些苦澀。
足夠殘酷的東西,不需要向那些孩子們講述,雖然他們某日也可能經歷那些殘酷,但在它到來之前,一切都是彌足珍貴的。
死了很多很多人,那些人的音容笑貌,還會浮現在林淮的腦海中。
記憶可真是一種詛咒。
他一直隱瞞著,這個故事結局的過程。
紂幽的確很強大,但是猝不及防的駕駛,怎能真正擊敗魔神刑天。
只是那個對手是自己熟識的人啊。
林淮看到了刑天的駕駛者,那位逆央宮的統治者,魔種中最傑出的人物,他最強大的地方並不完全是個人武力,而是算無遺策的謀劃。
「父親。」
當時林淮忘了自己以一種怎樣的心情,去揭開那個男人的偽裝。
在他心裡,一直以來自己的父親是個神秘的人,但從未想到過他是顛覆這個世界的黑手。雖然父親拋棄了自己的母親,但林淮依舊對他抱有希望。
「既然你走到這一步,打敗我,踩著我的屍體登上你的王座吧。」
紂幽是一台「嬌小」的自律僕從,和魔神刑天相比,看上去就像是撲火的飛蛾。但只有林淮能感受到那種能量,天師張家數千年的積蓄,不計代價地投入到這台自律僕從中。
妖劍承影自林淮胸膛迸發而出,附著在紂幽的手臂上。
「你錯了,父親。」
林淮能夠感受到父親的恨意,想必當時母親死去,亦不是他的意願,或者他曾經做過很多不為人知的努力,卻隨著時間流逝而封存在歷史的角落裡。
只是活著的人,必須肩負著責任,更加努力地活下去。
「淮兒,多麼希望你是個普通的孩子……」
兩台自律僕從在陰暗的天空中遙遙相望。
陰雲和暴雨形成隔絕一切的結界,所有人都不知道那短暫的半小時中發生了什麼。
但最後淋漓著鮮血,走出戰場的人是林淮。他舉起手中的承影,宣告人類最終獲得這場戰爭的勝利。
魔種們像瘋了一樣展開自殺式攻擊,但士氣已衰竭,困獸猶鬥。
最後的真相只有林淮自己知道,哪怕是對鯉燭都未曾詳細訴說。但身邊的幾位女子皆冰雪聰明,她們只是不想揭開林淮的傷疤罷了。
林淮鬆了口氣走出課堂。
只要紂幽尚未解體,天麟高校漓川分校就依然是靈力側最堅固的庇護所。
人生無常,莫失莫忘。
天氣預報今天有小雨,雨絲如同牛毛,迎合著夜風,拍打在林淮的臉上。
他以前並不喜歡多雨的漓川,雨代表離別,代表等待,代表有什麼埋葬在內心,再也無法喚醒。
「某人,火鍋宴會快要開始了。」輕柔歡快的聲音浮現在林淮的耳畔。
他轉身向後看去,李清兒俏生生地站在他面前。
那場大戰結束後,她一度音訊全無,只有林淮知道她去了桑余,了結洛水李家和羽宮氏族的恩恩怨怨。
「你不也一樣。」林淮招了招手。
這些年變化的不止是這個世界,還有林淮身邊的人。
驟然的細雨從不停歇,為這漫長的黑夜增添些許情趣的味道。
「林淮,你說日子會一直這樣下去嗎?」李清兒靠在林淮身邊,兩人安享片刻的寧靜。
林淮揉了揉她的頭髮,說:「我向你保證啊,這會是足夠漫長,卻又那麼好的一生。」
「好。」李清兒輕聲回答,一如當年她前往林淮的小家中,執行婚誓。
「林淮,快過來搭把手。」宋薔正專心對付一條魚。
在五年前的亞特蘭戰爭中,她永遠失去了一條胳膊,但和很多人相比,至少保住了自己的性命。
林淮輕輕把她攬入懷中,「乖,不要亂動。」
他順勢拿過宋薔手中的切割刀,開始處理鱘魚。而小魚不知道什麼時候溜進廚房,大聲著「喵喵」叫。
小魚長大了,卻很少化身人形。因為她的小腦瓜知道,如果自己扮演好一隻小貓咪,這些漂亮阿姨們會一直投餵好吃的。
她最大的樂趣就是看著自己爸爸身邊的戰爭。
女人們的戰爭。
林淮雖然無心成為王者,卻被覺醒者們推上了這個領域的王座。他身後的資源與自身的實力讓人聞風喪膽,無人與之為敵。
但王者也有他自己的煩惱,有時林淮會對每個陪伴在身邊的女孩子有種愧疚之意。
「好多年過去了……」林淮突然發出一聲感慨。
宋薔單手提起想要偷吃的小魚,並把她抱在懷裡。
「你是在說,時間過得很快嗎?」
林淮雙手揮動菜刀,烹飪水平不減當年。
「只是覺得,我這樣的人,現在會擁有你們。」
他在年少時過著泯然於眾人的生活,若不是覺醒者潛力測試的那天,也許現在會選擇考入大學,或者高中畢業後當個不錯的廚師。
買菜,做飯,打遊戲,也許宋薇會零落在年少的夢中,會遇到平凡卻貼心的戀人,會慢慢在風雨中衰老。
血脈給了他更精彩的人生。
宋薔含情脈脈地望著他,「可正因為你,很多人的生活才得到改變。如果沒有你的話,張洛校長也許會在那場災厄中喪生,小姐會帶著騰霧山的使命孤老,我不知道自己會怎樣,你要相信自己做出的每個選擇,都是對的。」
林淮把魚裝在盤子中,他曾經渴望力量,而如今卻對這樣平靜的生活欣然接受。
兩人攜手並肩,推開廚房的門。
(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