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凝兒低著頭,一點也不敢去看沈行南的表情,即便不抬頭,她也能夠感受到,沈行南一直在看著她。
外面鳥兒嘰嘰喳喳的叫著,屋內卻一片寂靜。
過了許久,沈行南這才冷冷道:「你倒是對公主一片忠心,既然如此,我去就是。」
沈行南說過以後,便不再去看黎凝兒,他站起身,頭也不回的離開了映月居,臨走之前,他背對著黎凝兒,留下了一句話:
「你既然已經做了這個決定,就不要後悔。」
「奴婢,絕不後悔。」
黎凝兒朝著沈行南深深叩首,自從她脫籍以後,除了面對酒楠頤以外,就不怎麼自稱「奴婢」了,而現在,她像是為了得到沈行南的原諒一樣,又一次將這稱呼掛在嘴邊。
映月居如今已經沒有什麼丫鬟了,明月如今還在青樓之中,明翠也已經跟著沈安明去了沈府,而其他人因為黎凝兒的失寵,也已經各自尋了門路,再不願留在映月居。
一轉眼,這偌大的院子裡,竟只剩下了黎凝兒一個人。
她癱坐在地上,痴痴的望著門外,外面驕陽似火,沒有黏乾淨的知了有氣無力的叫喚著,叫人平添一份燥意。
她抹了一把臉,只覺得手上濕漉漉的,定睛一看,全是自己的淚水。
其實這樣也挺好,沈太師,一聽就和公主極為相配,總歸……是比跟她這麼一個小丫鬟登對的多。
黎凝兒在乎黎家,而這也是她的把柄,從酒楠頤威脅她的那一日起,她就知道,她不可能再留在沈行南身邊了。
她勉強撐著桌角,慢慢的站起來,她的病還沒好全,整個人暈暈乎乎的,按理說,她應該在映月居好好休養一陣。
可是不行,沈行南說要她離開映月居的話,她至今記著,從前她不走,是因為她覺得他們還有可能,而現在,她不得不走。
既然要走,就要租房子,要賺錢,乞巧節的燈會,正是賺錢的好時候。
黎凝兒這麼想著,乾脆咬破舌尖,用舌尖的刺痛來讓自己清醒起來。
她將自己從前賣糖水的推車推出來,擺上自己前一段時間特意為乞巧節做出來的胭脂,從角門離開,不敢驚動任何人。
黎凝兒走的匆忙,她卻不知,就在她走後沒多久,酒楠頤的車架就已經緩緩的過來了。
在明菲的攙扶下,酒楠頤慢慢的從馬車上下來,她穿了一身朱紅緙絲百花雲錦對襟襦裙,頭上戴著一整套上好的東珠頭面,極其引人注目。
酒楠頤看著沈行南,面上不自覺的就帶了一個淺淡的笑容:「陸大人,怎麼不見黎凝兒?」
「一個奴才而已,很不值當公主如此記掛。」
沈行南冷聲應了一句,立時便轉移了話題:「時候不早了,想來如今外頭已熱鬧起來了,殿下,該走了。」
「好。」
酒楠頤挑了挑眉,竟是將手搭在沈行南手上,擺明了是要他將自己扶上馬車。
沈行南並不推辭,果真溫柔的扶著酒楠頤上了馬車。
二人一路上說說笑笑,很快便到了湖邊。
彼時,天色不算太晚,然而那湖邊已經亮起一盞盞花燈,周圍除了商販,便是出來遊玩的少男少女,看起來很是熱鬧。
酒楠頤這一次出來本就是為了和沈行南增進感情,因此,這外面的花燈雖然一般,可酒楠頤還是拉著沈行南閒逛起來。
「一看到這些花燈,本宮就想起來,上一次沈大人為本宮贏下來的花燈,都一樣漂亮。」
酒楠頤伸手指著一盞兔兒燈,又拉著沈行南一同去看。
二人說說笑笑,好不熱鬧,他們不僅看了燈,還看了周遭的商販售賣的東西。
正當二人玩興大發之時,酒楠頤突然「咦」了一聲,她似笑非笑的看著眼前的女人,手中拿著一個精緻的小罐子,又伸出纖長的手指,去點那罐子裡的胭脂:
「這不是凝兒麼?怎麼竟出來擺起攤子了?莫不是沈大人連飯都不許你吃飽?」
「奴婢閒來無事,隨手做了一些胭脂,自己又用不完,就想著今日人多,不若賣給有緣人。」
黎凝兒低眉順眼,她像是沒看見一旁試胭脂的客人被酒楠頤身邊的侍衛嚇走一樣,又像是對沈行南視而不見一般:
「殿下金尊玉貴,便是用的胭脂,也該是宮中淘制的,最好的胭脂,奴婢做的這些東西,想來殿下是看不上的。」
酒楠頤原先面上帶笑,這會兒聽了黎凝兒的話,不由得輕輕的冷笑一聲,諷刺道:
「這宮外的東西麼,倒也沒有那麼不堪,若是有好東西,本宮自然也願意用一用,只……這東西不好,別說是進上了,就是放在宮外只怕也沒人用。」
酒楠頤說著,便將那胭脂隨手一扔,那小小的瓷瓶在紅綢布上滾了又滾,最後掉在地上,碎成一堆瓷片,露出裡面嫣紅的胭脂來。
酒楠頤已如此羞辱黎凝兒,可黎凝兒卻依舊只是垂著眼瞼,如同木人一般:「殿下說的是。」
「哎呦,本宮不小心把你的胭脂弄到了地上,可要本宮賠你銀子?」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黎凝兒終於捨得抬起頭來,她看著酒楠頤臉上的挑釁,只覺心中怒火中燒。
然而,她只是一個無權無勢的丫鬟而已,甚至很快,她將會連丫鬟也做不了。
這樣的想法猶如一盆冷水,潑到了黎凝兒的怒火上,讓她的怒意又一次沉寂下來。
「不過一份胭脂罷了,這樣的胭脂,想是幾文錢就能買到的,公主不必如此自責。」
這聲音並非黎凝兒發出的,而是一旁一筆不曾說話的沈行南說出來的。
黎凝兒緊緊的盯著沈行南,她想要用目光問一問沈行南,問他為什麼要說這樣的話。
只是沈行南已全然將黎凝兒當成了一團空氣,此時正耐心的安撫著酒楠頤。
沈行南哄了許久,眼看著酒楠頤重新展露笑容,這才隨手從腰間的荷包里拿出一個小小的銀角子。
他像是在打發一個乞丐一樣,隨手丟到了黎凝兒的攤位上:「這銀角子,也該夠賠你的胭脂了,收了吧。」
相較於他對公主的溫柔,在面對黎凝兒的時候,沈行南顯得格外的冷漠,他甚至都不願意正眼看一眼黎凝兒。
黎凝兒緊緊的盯著沈行南的背影,看著沈行南和酒楠頤肩並著肩,慢慢走遠,在這期間,他從未回過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