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

  【第八十四章】/晉江文學城獨發

  回程一路順風順水,路上的風景也從綠意融融逐漸變得荒蕪,直至秦州下了客船,已是初夏時節。寫到這裡我希望讀者記一下我們域名

  重回秦州,相大祿本想去金宸長公主曾經住過的坊市走一走,但聽雲黛說早已脫離秦州沈氏,便歇了這心思。

  然而,晉國公府養女是烏孫長公主之後的消息這些時日也傳到了秦州,刺史聽聞謝伯縉及烏孫使團來到自己治下,親自登門請他們過府赴宴。

  那新任沈氏族長也備了八台大轎與厚禮上門來,有意與雲黛攀親,重修於好。

  連日坐船雲黛整個人都暈暈乎乎的,哪裡還有心情應付這些人和事,是以她全程待在客房裡歇息,壓根不出面,反正這些應酬自有謝伯縉與相大祿處理。

  這般在秦州歇息了一日,推掉秦州刺史的盛情挽留,第二日隊伍繼續出發,前往肅州。

  雲黛的暈船之症經過在秦州的休息也徹底好了,接下來的路程都是平坦的官道,她便痛痛快快地騎了三日馬。

  烏孫使者們看著她一襲赤紅色胡袍策馬奔騰的肆意模樣,大為讚賞,「真不愧是我們烏孫的公主,騎術精湛,半點不輸從小養在草原的兒郎姑娘們。」

  相大祿笑而不語,灰綠色的眼眸望著那矯健又嬌小的身影,仿佛在看另一個人。

  五月底,一行人總算到達肅州城門下。

  雲黛坐在馬車裡,望著那高大城門上龍飛鳳舞的「肅州」兩個大字,鼻子一陣發酸,眼眶也有些微紅——

  總算回來了。

  離了大半年,幾經生死,總算回到家鄉。

  一旁隨行的琥珀也難掩激動,高興道,「姑娘,咱們到肅州了,再過不久就能回國公府了。」

  紗君則是眼神懵懂地打量著眼前這座與長安很是不同的城池,沒有多期待,也沒有多失望。

  雲黛將車簾放下,坐正身子,輕笑道,「是啊,總算到了,也不知道府中一切可還好?」

  最初的激動漸漸過去,馬車過了城門檢查,越往裡走,她心裡也愈發地緊張。

  城門口早已有國公府的小廝候著,一見到車馬回來了,幾人上前相迎,又另派兩人回府報信。

  烏孫使團並不住在國公府,按照相大祿最初的意思,雲黛也不好再住在國公府,該與他們一起住在當地官府安排的驛站里。

  可雲黛堅持要回國公府住,相大祿一番斟酌,還是順了她的意思。

  兩隊人馬在驛站門前分別,相大祿與謝伯縉道,「明日我們再登府拜訪晉國公,接下來幾日公主都會住在貴府,還請謝將軍照顧好她。」

  謝伯縉拱手道,「相大祿放心,她回到家中,自是一切都好。」

  相大祿聽出這年輕人話中的意思,心底不由嘆口氣。

  這一路走下來,謝伯縉與公主之間的日常相處,他們也都是瞧在眼中的,情投意合的一對年輕人,便是再恪守規矩,那眉眼間的情意也是遮掩不住的。

  平心而論,謝伯縉是個很出色的郎君,無論是樣貌氣質,才華武功,亦或是家世身份,待公主的那份愛護關懷,皆無可挑剔。

  可偏偏他是大淵的將軍,曾多次與他們烏孫的軍隊兵戎相見,手中染著不知道多少烏孫將士的鮮血……

  與雲黛叮囑了一番,又派了侍女古麗和薩里拉伺候她,相大祿心情複雜地進了驛站。

  馬車繼續行駛,是往晉國公府的方向。

  沒有那麼多烏孫使者在旁盯著,謝伯縉騎馬跟著馬車旁,隔著車簾與雲黛說話。

  雲黛背脊僵硬地坐著,兩個白嫩嫩的小拳頭放在膝上,努力調整著心態,讓自己緊繃的神經鬆懈些。

  謝伯縉也聽出她語氣里的緊張,語氣平和地與她描述著街上的場景,試圖分散她的注意力。

  沒過多久,馬車緩緩停下。

  雲黛仿若泥塑般一動不動,眼眸盯著靛藍色織錦緞的車簾,周遭的一切都變得安靜,她只聽得胸口劇烈跳動的心跳聲。

  咚咚咚,咚咚咚……

  怎麼辦,要怎麼辦,馬上就要見到國公爺和夫人他們了……

  她該說些什麼,還是裝傻充愣,就當與大哥哥依舊是兄妹,並無私情?

  就在她六神無主時,一隻修長的手掀開車簾,簾後是半張俊美的臉龐,「到家了。」

  雲黛被他的聲音拉回,在他的注視下,動作僵硬的起身。

  他朝她伸出手,「下車罷。」

  夏日陽光毒辣而刺眼,照得雲黛腦袋有些發暈,她盯著那隻手掌,遲疑兩息,輕輕將手搭了上去。

  「大哥哥。」她低低地喚他,秀眉微蹙,「怎麼辦,我現在很緊張。」

  「別怕。」

  謝伯縉牢牢地握住她那纖細潔白的柔荑,抬眸對上她的眼,「有我在。」

  他的目光深邃而平和,無形之中有種令人心安的力量。

  雲黛朝他輕笑了下,「嗯……」

  待她雙腳站定後,後頭馬車的謝叔南也走了過來,見著兩人握在一起的手,眼波閃了閃。

  雲黛見著謝叔南過來,也有些不自在,忙將手抽了回來,輕聲喊了聲,「三哥哥。」

  謝叔南走上前,仿若什麼也沒瞧見,伸著懶腰道,「奔波了一路,骨頭都坐散了,如今可算是到家了。」

  雲黛頷首稱是。

  早已在外恭候的奴僕們見著府上的公子姑娘都回來了,紛紛行禮請安,「奴才們恭迎世子爺、三爺、雲姑娘回府。」

  又有管家和管家媳婦上前,邊引著他們往裡去,邊殷勤說道,「國公爺和夫人一早就盼著世子爺你們回來呢,這會子國公爺在夫人的院裡,廚房裡昨日就張羅起來,備得都是你們平日裡愛吃的菜……」

  雲黛有些恍惚地跟在兩位哥哥身後,看著熟悉的府邸景觀,聽著熟悉的僕人用隴西話說著府中的事,一切仿若從前——好似她還是府中的雲姑娘,謝伯縉還是她的大哥哥,兄妹之間清清白白,從無逾矩。

  可這感覺就如泡沫,沒多久就破碎了。

  路上遇見的奴僕丫鬟們雖規矩安分的行禮,可看向她的眼神還是藏不住的微妙。

  這種微妙的眼神,雲黛再熟悉不過了。

  六年前被國公爺領回府,她就在形形色色的人身上瞧見過那樣微妙的眼神,後來隨著時間的推移,那些眼神越來越少,她也逐漸習慣。

  沒想到轉眼過去這些年,她又在國公府里看到這種眼神。

  看來正如謝伯縉所說,他們的事府中已經知道了。

  正值盛夏,前往歸德院的路上草木葳蕤,綠樹蔥鬱,鮮花盛放,門口早有小丫鬟張望著,一見到他們來了,忙往裡報信。

  「來了,來了!」

  院中的丫鬟們都打起精神,廊下掛著的鸚鵡畫眉們也都被這響動驚得探頭探腦,啾啾鳴叫。

  跨進院門,雲黛腳步稍停,心頭幾欲生出轉身逃跑的衝動。

  謝伯縉扭頭,見她臉色發白,腦袋低垂如小鵪鶉,眼底閃過一抹心疼。

  他稍稍彎腰,用只有他們倆人聽到的聲音問道,「我牽妹妹進去,會不會好些?」

  雲黛一聽,小腦袋頓時搖成撥浪鼓,「不、不行。」

  謝伯縉也猜到是這麼個回答,面上有些無奈,耐心哄道,「好,那你自己走進去。」

  又看她一眼,「別怕,就是天塌下來,也有我頂著。」

  走了兩步忽然發現身邊少了兩個人的謝叔南回過頭,見他們倆又在說小話,不由嚷道,「大哥,雲妹妹,你們在說什麼呢?進屋再說嘛!」

  謝伯縉應道,「來了。」

  他溫聲鼓勵著雲黛,「你看三郎,剛開始知道我們倆的事也很驚訝,現下不也接受了?」

  雲黛也不知聽沒聽進去,眼睫微顫,須臾,她輕點了下頭,「大哥哥,我們進去吧。」

  終究還是得學會面對的。

  她深吸一口氣,手指緊緊掐著掌心,步履沉重地往裡走去。

  院中右次間內,糊著雨過天青色窗紗的雕花窗牖敞開,微風穿堂,臨窗一株梔子花的幽香便在空氣中浮浮沉沉。

  聽到外頭傳來的腳步聲,坐在錦榻邊上的喬氏悄悄攥緊了手中繡帕。

  晉國公察覺到妻子這小動作,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目示安撫。

  喬氏朱唇抿得很緊,等看到珠簾掀起,那三道日夜牽掛的身影從垂花門走進來,她一顆心像是被繩子吊著,忽上忽下,既歡喜又有種難以言喻的沉悶。

  「父親萬安,母親萬安,我們回來了。」

  謝伯縉為首,儀態恭敬的向上座雙親問好。

  謝叔南和雲黛緊跟其後,連忙行禮請安。

  晉國公面上帶著寬和的笑,聲如洪鐘,「回來就好,這一路奔波辛苦了,都坐下說話吧。」

  說著扭頭看了眼喬氏,示意她也說句話。

  喬氏的視線先落在長子身上,見他淡然自若,面無異色,心底不由升起一陣悶氣,這個不省心的!再看向一旁的小兒子,見他還是那副生龍活虎笑嘻嘻的活潑樣子,目光稍柔,又忍不住心疼,這傻孩子莫不是真缺心眼,喜歡的人都跟旁人好了,他怎還能沒心沒肺的樂呵?

  最後再看向那道嬌小綽約的身影,她穿戴打扮像從前般低調淡雅,打從進門來就低著頭,根本就不敢往他們這邊瞧一眼,可見心裡發虛,沒臉見他們。

  逐個打量過後,喬氏才緩緩開口,「一路舟車勞頓肯定是累了,都坐下說吧。」

  丫鬟們很快搬來月牙凳,三人依次入座。

  喬氏今日的話格外的少,大都是晉國公開口詢問關懷,謝伯縉和謝叔南作答。

  雲黛從未覺得如此難熬過,明明國公爺和夫人沒有對她說半個字的重話,也沒冷臉對她,但那不經意掃過來的眼神,還有那份欲言又止的沉默,都叫她如坐針氈,如芒刺背。

  唯一慶幸的是這回謝叔南與他們一同回來了,他話多又能說,繪聲繪色說著長安城的經歷和見聞,讓屋內的氣氛沒那麼尷尬,起碼面上還是其樂融融的。

  若是單單她和謝伯縉倆人面對晉國公夫婦,雲黛簡直不敢想像那是何等令人窒息的場面。

  謝叔南說得口乾舌燥,卻沒打算停下來,他看得出來雲妹妹和大哥如今處境尷尬,父親母親也怪不自在的,只能由他從中斡旋一二。

  唉,他還是頭一次意識到自己嘴皮子利索的好處。

  「好了,三郎,你先喝杯茶水歇歇。」晉國公和顏悅色地看了眼小兒子,心道這小子出門一趟,回來倒是懂事許多,可見兒郎還是得多出門歷練歷練才好。

  謝叔南一怔,剛想說「我不渴」,就見晉國公將目光轉向了身側,喚了聲,「雲黛。」

  被點名的雲黛肩膀輕顫了下,旋即誠惶誠恐地看向晉國公,嗓音因著緊張而有些喑啞,「國公爺?」

  晉國公看出她的拘束,態度放得柔和些,「出門一趟你似乎長高了些,前陣子我收到你們姑母的來信,信上說你在長安水土不服,病了好幾回,如今身子好些了沒,路上可曾抱恙?」

  這慈祥的關懷叫雲黛心頭流過一陣暖流,她擠出一抹感激的笑,「多謝國公爺掛懷,我一切都好,路上春暖花開,氣候適宜,並未抱恙。」

  「那就好。」

  晉國公撫須,旋即又順勢說起她的身世,「十日前收到陛下的賞賜和聖旨,我還驚了一跳,心說非年非節又沒打仗的,陛下無緣無故封賞作甚?等聖旨一打開,知道你母親竟是烏孫長公主,我和夫人都震驚萬分。收養你時,想著你孤苦無依,沒想到你竟然還有這層身世。如今陛下封你為孝義郡主,烏孫昆莫又封你為公主,真是可喜可賀。」

  雲黛忙站起身來,恭順拜道,「國公爺和夫人對雲黛的教養之恩,雲黛銘感五內,自當報還。」

  「哎,你這孩子,坐下說,坐下說。」晉國公抬手示意她坐下,和藹笑道,「什麼報答不報答的,當年收養你,本就是為了還報你父親對我的救命之恩,你本就不欠我們。如今你尋到了親人,有了公主的尊榮,我和夫人也打心眼為你歡喜……」

  說到這,他斂笑看向雲黛,「聽說此次你們是與烏孫使團一同回來的,那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雲黛便將她的打算說了出來,「相大祿答應讓我在肅州停留七日,七日後我便要隨他們回烏孫。我先想去見見我烏孫的舅舅和外祖母,至於其他的,還沒想好。」

  她不知道烏孫是個什麼情況,也不知道舅舅和外祖母見著她後又是個什麼情境,更不知道她和大哥哥能否修成正果。

  晉國公聞言,輕輕點頭,「是該回烏孫看看,畢竟都是你的親人。」

  他這話說完,屋內忽的沉默下來。

  就在這詭異的靜謐持續時,謝伯縉側眸看了眼雲黛,手捧著茶杯,淡聲道,「父親,陛下已命我護送妹妹回烏孫,所以你們也不用擔心,我會照顧好她的。若是她在烏孫過得不習慣,我會將她帶回北庭,或是送回家來,她過得舒坦最重要……」

  屋內頓時更加安靜了。

  這話若放在從前,每個字每句話都很正常,只會讓人覺得兄妹情深。

  可現下屋內眾人都心知肚明他倆的關係,再聽這話,就莫名聽出另外一種感覺。

  莫說是雲黛,就連謝叔南都覺著這氛圍尷尬得讓他坐不住,他都想直接喊一嗓子,「是,沒錯,大哥和雲妹妹在一起了,父親母親你們就遂了他們的心愿,成全他們吧。」

  想歸想,真要喊他也不敢。

  最後還是晉國公開了口,打破這靜謐,「嗯,正好你也要回北庭了,一路護送也方便。」

  他還想說什麼,喬氏忍不住了,晦暗不明的目光直直看向謝伯縉,溫和的嗓音中透著幾分克制不住的鬱氣,「你們日夜趕路也累了,先回各自院裡歇息吧。阿縉,你留下,我與你父親有話問你。」

  聽到前半句話雲黛長鬆了一口氣,只覺總算熬過去了。聽到後半句話,她的心驟然又提了起來,砰砰狂跳。

  夫人專門留下大哥哥,是要問那件事麼?

  她四肢麻木的站起身來,眼神頻頻朝謝伯縉看去,纖細的眉毛輕蹙著,凝滿擔憂。

  謝伯縉回望她一眼,眼神堅定又深邃,像是無聲與她說著放心。

  謝叔南也意識到要發生什麼,趕緊走到雲黛身邊,催道,「走走走,雲妹妹,我們先出去吧。」

  雲黛咬了咬唇,跟著謝叔南行禮告退,又往外走去。

  庭前陽光無比燦爛,照得整個庭院都亮堂堂的,雲黛卻覺得渾身冰涼,手心也不知何時冒了層細汗。

  等走到院門口,她走不動了,扭頭看向院內,神色凝重。

  謝叔南站在她身旁,安撫道,「雲妹妹你別擔心,大哥不會有事的。或許父親母親只是問他一些朝堂上的事呢,從前不也這樣麼,每回敘話,大哥總是被單獨留下的那個,你不要想太多了,還是先回院裡歇息吧。」

  雲黛訥訥道,「可…可是萬一,大哥哥觸怒了國公爺和夫人……」

  謝叔南撇了撇唇,心說那也是他活該,哼,誰叫他厚顏無恥對妹妹下手,抱得美人歸了,挨一頓打不過分吧?

  面上卻道,「不會的了,大哥那樣聰明的人,我們三兄弟里就屬他挨打挨罵的次數最少。再說了,他練武之人,皮糙肉厚的,打一頓也不妨事……呃,咳咳,我的意思是,父親母親也不會真打他的,怎麼說也是親生的嘛,再生氣也不至於下狠手。大哥現在好歹也是個三品將軍,父親會給他留些臉面的。」

  雖說如此,雲黛依舊忍不住擔心,遲遲邁不出腳步。

  謝叔南也沒了辦法,聳肩攤手,「行吧,那要不咱們就在這外頭等一等他?」

  雲黛感激的看他一眼,軟聲道,「三哥哥你回去歇息吧,我在這等就行了。」

  「那可不行,我是那樣沒義氣的人麼?」

  謝叔南雙手環抱在胸前,懶洋洋往月亮門邊一靠,吊兒郎當的模樣,「等一等也耽誤不了多少時間,若裡頭真打起來,我還能去拉一把,總不能叫你個嬌嬌柔柔的小姑娘沖在前頭。怎麼說你也叫我一聲哥哥,當哥哥的就要有哥哥的樣子。」

  雲黛心頭動容,緩了兩息,彎起眼眸朝他笑,「是,三哥哥一向最講義氣。」

  謝叔南唇角翹起,「那當然,人在江湖飄,義字最重要。」

  外頭兄妹倆氣氛稍微活泛了一些,屋內的氛圍卻是一片凝肅壓抑。

  憋了一肚子話的喬氏總算憋不住,身子稍稍朝前傾倒,語氣中還帶著最後一絲期待,「阿縉,你告訴我,外頭傳得的些消息和你姑母在信里說的那些,都是假的對不對?你和雲黛……你們只是兄妹,並未其他的感情,是麼?」

  謝伯縉身形筆挺地站著,神色嚴肅,一字一頓道,「不是假的。」

  喬氏如置冰窖,全身都冷下來,心頭最後一絲期待也被徹底澆滅,兩片嘴唇顫抖著,伸手指著他,哼哧哼哧喘著氣,「你…你怎麼能……她是你妹妹啊……」

  謝伯縉道,「並無血緣關係的妹妹。」

  喬氏一噎,又咬了咬牙,痛心疾首地盯著他,「那你可還記著你自己的身份?你是國公府的世子爺,日後是要繼承你父親爵位,挑起整個國公府的,你的妻子將會是國公府的主母,要有襄助你的能力,而不是單憑著你一腔喜歡就能定下的。」

  謝伯縉眉心皺起,「謝家兒郎娶妻,不是一向以心意為主麼。」

  喬氏再次被噎住,她知道長子一向沉默寡言,卻沒想到說出話來能這麼氣人。

  保養精緻的手用力捏住帕子,她瞪著他,斥道,「那也是叫你在門當戶對的貴女們挑個心儀的,誰叫你將主意打到雲丫頭身上了?你說,你們倆是什麼時候好上的,在肅州,還是在長安?」

  「都是兒子的錯,是兒子對她起了綺念。」

  謝伯縉垂下眼睛,嗓音低沉,「父親,母親,你們知道的,她一向膽小怕事,見著我就跟老鼠見了貓似的。是我使了法子逼著她跟我好,她哭也哭過了,逃也逃過了,但又被我抓了回來……」

  喬氏聞言,也不知腦補了什麼,驚得睜大了眼睛,指著他的手指發顫,「你、你,你怎麼做出這種事!」

  「你個混帳東西!」

  晉國公也黑了臉,順手砸了個茶杯過去。

  喬氏一見,變了臉色,連忙去攔晉國公,卻沒攔住,眼見著那茶杯砸到了謝伯縉的肩膀處,濡濕了一大片,又啪嗒掉在地上摔了個四分五裂。

  她又氣又急,邊上前去檢查兒子有沒有砸傷,邊拿拳頭恨恨地錘他,「你這犟脾氣,怎麼都不知道躲!」

  晉國公冷哼道,「他還有臉躲!老子沒拔刀砍他都算好了。」

  喬氏氣惱地瞪晉國公,「你敢!敢情兒子不是你生的,你不知道心疼?」

  晉國公擰起濃眉,「夫人,我這不是幫你出氣麼,這混小子方才還敢嗆你。」

  喬氏道,「有你這樣出氣的麼?如今事已至此,你光打他有什麼用?」

  晉國公啞口無言,遂大馬金刀沉默坐著。

  謝伯縉垂眸看向喬氏,輕聲道,「是兒子不孝,惹母親生氣了。」

  喬氏擰身,拿帕子按了按眼角,怨道,「你自小性子沉穩,是個有主意的,從不要我與你父親操心,怎的在這事上如此糊塗呢?且不說雲黛從小在家裡養大的,就說她如今的身份,烏孫的公主啊!咱們晉國公府多招烏孫人恨你不知道麼?那烏孫昆莫怎會將唯一的外甥女嫁給你?而且……而且萬一以後,烏孫與大淵又起戰火,她該置於何地?」

  謝伯縉聞言,緊繃的下頜微松,「母親,那你是同意我與雲妹妹的事了?」

  喬氏一怔,默了兩息,面色悻悻道,「我可沒說同意!」

  謝伯縉薄唇抿成一條線,眸色變得深暗。

  少傾,他全然不顧地板上破碎的杯盞,單膝跪下,拱手對晉國公和喬氏道,「父親,母親,我認定她了,此生非她不娶。從小到大,我鮮少向你們求什麼,如今卻想求得你們的肯定……」

  喬氏看到他袍服膝蓋處沁出的血,臉色大變,忙去拉他,「有話起來說!」

  可他身形如玉山巋然不動,眉眼間滿是堅毅,「若此生註定無法與她相守,兒子會上表請辭世子之位,從此駐守北庭,終身不娶。」

  字字句句,擲地有聲,像是砸在喬氏與晉國公的心上。

  屋內靜了下來,像是一灘死水。

  喬氏望著長子稜角分明的臉龐,心口五味雜陳,萬般情緒劇烈翻湧著。

  她知道他既說得出這些話,就一定能做到的。

  他向來就是這樣的脾氣,認準的事就不會改變。

  良久,她朝晉國公投去柔柔一眼,七分妥協,三分請求。

  晉國公板著臉有所鬆動,低低嘆了聲「孽障」,又道,「起來吧。」

  謝伯縉一動不動,一雙黑沉沉的眸看向他。

  晉國公被看得嘴角抽搐,「還看什麼看,兒孫都是討債鬼,我和你母親肯定是上輩子欠你的!快起來吧,要真把膝蓋跪瘸了,轉頭你母親又得埋怨我了。」

  謝伯縉問,「父親答應了?」

  晉國公冷哼,「你都使手段把雲丫頭逼到你身邊了,我還能說什麼?你壞了她的閨譽,還不得對她負責?你叫你老子我死後哪裡還有臉去見她父親。哼,我真是養了個好兒子,寡廉鮮恥!」

  謝伯縉又看向喬氏,「母親,您呢?」

  喬氏本來對雲黛就沒什麼意見,就是一直將她當做三兒媳婦來看,未曾想她最後卻被老大悶聲不響拐跑了。雖說她對長媳的要求是更高,但現下兒子跪在面前,又是要辭去世子位,又是終身不娶的,她哪裡還狠得下心去反對?

  「你是我生的,她也是養在我膝下的,難不成我真要棒打鴛鴦,害得你們倆都不如意?那我圖什麼呢?」

  喬氏深深嘆了口氣,「等你們當了爹媽就知道了,可憐天下父母心,盼來盼去都是盼兒女能過得好。好了,快起來吧,碎瓷都要陷進肉里了,你不疼我都疼!」

  謝伯縉這才站起身來,面容有些蒼白,但更多是心愿得償的歡喜。

  他朝喬氏和晉國公深深一拜,「多謝父親母親成全。」

  喬氏彎腰檢查著他的膝蓋,滿眼心疼,「你就是要氣死我,不好好說話,非得害自己流血受傷!來人吶,快叫大夫!」

  謝伯縉忙叫住那丫鬟,又與喬氏道,「小傷而已,我回院裡塗些傷藥就好了。」

  若是喊了大夫,叫那小哭包知道,怕是又得掉眼淚。

  他最見不得她哭,眼睛紅紅,鼻尖紅紅,可憐又可愛,叫人想呵護,又生出些邪惡念頭,想叫她哭得更凶。

  喬氏這邊擔心不已,還是晉國公發了話,「夫人,你別管他了,這點子傷算不得什麼,他能處理好的。」

  又沒好氣地瞪他一眼,「還不趕緊出去,叫我和你母親眼前清靜些!」

  謝伯縉頷首,「是,兒子告退。」

  他轉身離開,喬氏盯著他稍顯踉蹌的腳步,紅著眼圈喟嘆,「我怎麼就生出這麼個人來。」

  也許,從很早開始,她就不認識她的長子了。

  「好了夫人,莫生氣了。」晉國公走到喬氏身旁,將她攬在懷中,溫聲細語哄了一通。

  喬氏的情緒也漸漸平緩,忽而又想到什麼,她皺起眉頭問道,「夫君,兒子要娶公主了,咱們之前準備的那些聘禮夠麼?」

  晉國公撫著她背的手一頓,「……」

  逆子啊逆子。

  【請記住我們的域名 ,如果喜歡本站請分享到Facebook臉書】